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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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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异而冰冷的吻产生的那刻,谁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或者说,谁都没来得及展示抗拒。
它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血渍进一步晕开。
像在寻求某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它深入得不正常,又激烈得超出界限。
无休对视仿佛要延伸至深渊尽头,曾柔和俊秀的眼却早变了模样,我几乎无意识地将他与从前对比,亦如他无意识从我身上找寻过去的影子。
路灯不知何时熄灭。
身前人的面容无声隐进寂夜的阴影。
他其实融得并不和谐。
鲜明得几如夜中雪,尽管无光,却过分显眼。
他并非同我一样的人。
然而、某种意义上,却比我们——
像从我的走神中猜到什么,接吻、或者说撕咬途中,阿敖又拧着脸笑了起来。
阴影笼在他脸上,他又投下更浓重的影。
蝴蝶/刀始终握在磨出茧子的掌心。
身体倾近,刀尖亦寸寸深入木质。
耳畔毫无阻隔,传来木心层层破开、威胁般刺耳的切割声。
甜腥不知不觉充斥口腔,我尝惯这味道,如今却被激得几近沸腾,不知是由于那张容貌极具侵略性的脸,还是回忆起多年前相似情景下的抵死缠绵——我想,他大概正想着那次的事吧。
木料簌簌掉落,长夜独有的、若有若无的海腥混着血气与深巷的尘嚣,又被故人冰冷的气息全然覆盖。
然而那冰冷中,却隐隐透出摇曳滋长的火焰。
指尖不知何时又插入发丝,半是调情地扯着那头长发,他仿佛感受不到疼,大概只想要我受更重的伤,注视过来的眸光堪称一心一意,只剩单纯的破坏欲——大概、他认为接下来注定发生的行为将会是一场破坏。
我便仰起头、于短暂分离的间隙对他弯了弯唇。
拇指稍微寻了下伤口,便抹上大片鲜血。
他方才伤得不轻。
……还、真是配合。
尽管想过干脆趁机杀了他,我却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见证他如何堕落至底的好机会,便收了抵在动脉的匕首,轻轻戳在他腰际。
“别把我弄伤。”
刃部轻缓一绕,衣料便划开掉落。
这行为似乎使他更兴奋了几层。
“上次,”我偏头躲开险些划伤脸的收刀动作,抬眼盯着他、温柔地说,“我可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呢。”
“毕竟是进了大牢的。”他又咬下来,报复性噬咬方才被划破的侧颈位置,重复我的话,“你指望等来什么样的人?”
这话说得没道理。
我又不是他未婚妻,等他做什么?
真算起来,反倒更像仇人才对。
若非仇人,他被指控杀人那晚,也不会在被反复挑衅的情况下,终于失控地对我动手。
……又、在那样的情况下,终于无法忽略曾多次产生的悸动,将怒火宣泄在我身上。
我倒也清楚、那时他因为纠缠不清的关系被未婚妻吵过很多次……该怎么说呢,这人在某些底线问题上比旁人更薄弱,可在部分道德方面却意外坚持,我那时过分的挑衅,说到底是建立在明知他不会回应的基础上。
然而,说到底,他本质就并非什么好人。
不能因为被救了几回,被温柔以待,就忽略这男人身上潜藏的危险啊……
但,我想,我总归是不懂他的。
为什么偏偏要反复探望呢?住院那时也是,入狱那几年也是,我们不过萍水相逢,哪来的探望交情?
况且,况且——
“你为什么不见我呢,阿敖?”我自怜地轻轻叹出一口气,“我申请了那么多回…你明知我被盯得紧。”
他没有回答。
那张时刻燃烧冰封火焰的俊秀面容上,反倒流露出一种毫不存伪的温柔。
斜后方风声异样,刺击紧随划破空气,千钧一发之际不及攻击手腕,更不及改变攻向,脑中躲避路径演算成功那刻,足尖便下意识向前一跃——
正正好好跃入寻仇者怀中。
寂夜暗得晦涩,利器表面流转的银光却锋锐明亮,亮得近似于艺术品了。
然而、当这艺术品般美妙银光不偏不倚流转在堪称死穴的位置,恐怕没人记得起欣赏。
“我知道你。”
故人声气平和、静如无底深潭。
他仍一副闲谈姿态,好似未看见女性右肩衣物滑落裸露的大片纹身,语调耐心,连视线都转得极慢。
夜色中、凝望视线隐隐闪着异光。
尽管如此。
相接处仍滚烫得惊人。
事已至此,某种无可忽略的趋势终于推至最高处。
“你见不得旁人过得好。”
倾身低语濡湿。
热血洒落那刻、我只是想,他实在变了不少。
余烬火星明灭。
*
邱刚敖,或者说曾经的邱刚敖,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见到他那位亦师亦友的同事,我才忽然意识到这点。
……这并非我的问题,自小长在那样的环境,身边的人死了一茬又换一茬,在我眼里,面对重伤的生人不补上一枪都算难得良善,更别说主动送医这般行径,根本算得上圣人了。
那大概是结识不久的事。
我在住院,养什么神经系统之类的伤——说起来,自从被强行打了那针高纯度的东西,脑袋好像就出现一些变化,对生死界限看得尤其分明,后遗症是、往往视线扫过,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其人如何,而是刺杀路线。
战斗方面说不清好坏,却多少影响性情。
也因此我那时性子极差。
“……?”脚步声停在不远处,谁熟悉的声音,“方便等等?邦主。这边有个熟人。”
“熟人?”那人笑了,“去吧,我才不拦你。”
于是我坐在病床,看他走进来。
我们对上眼神,他一下子就笑开了。
“怎么样,小姑娘?”他一点儿不避讳地坐在陪护椅上,“好点儿没有?”
……他是不是对我产生了错误的无害印象?
……为什么所有人都非得因为长相身高性别这种根本无关紧要的东西轻视别人。
我不太高兴:“你管得着吗。”
“这就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他倒不太在意,“多少改改吧,可不是谁都像我一样脾气好的。我看,你就是因为这脾气才被扔进那种地方。”
“……对了,你今年多大?”
问这个做什么。
我说:“年后就十八。……别叫我小姑娘。”
新年刚过没多久。
他被逗乐了,“哦,哦,好,阿霖。”然后忽然正色,“你长在那种环境,不可能不知道上次多危险,我看你很懂,就不赘述——但我还是要劝你,早点从那边搬出来。”
“……”我盯着他,象征性抬了抬唇角,“您想说什么?”
“你没犯过大事,还有退路。”他似乎不是能言善辩的类型,这话说得连自己都皱眉,“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早点做个普通人对谁都好。”
哦,对,他是警察。
莫名其妙。对一个少年犯说回头,也不想想我怎么长大的。
污水、淤泥、垃圾。
枪声、鲜血、断肢。
以及鱼龙混杂、95%都是男人的乱巷。
我从出生就活在那里,他指望我过什么普通人的生活?
“我想,”视线沿深色西装上行,落在隆起弧度的口袋,“您对我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误会。”
指尖轻轻点在开口边缘。
“……我是女人。”
在这世道,女人总会遇上比男人糟糕百倍的事。
那不仅存在于身体层面,还包括许多无形的枷锁。
哪怕如我这样论狠劲或杀人技根本不逊于异性的女人,也会面临许多男人根本遇不上的骚扰或威胁。
会被捉进交易现场,与「嚣张的女人」的名声也脱不了干系。
他们迫切希望瞧见强大的女性被折辱骄傲、碾碎骨骼,而这一切恶意甚至并无原因,哪怕有些人从未受她们伤害,甚至往往伤害她们,也总会无端憎恨这第二种性别。
因此,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存活——
不知是否产生误会,年轻警官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像在挣扎什么,放在西裤上的手指幅度很轻地动了。
他是个相当难得的俊美男人。
哪怕戴着款式令人皱眉的黑框眼镜、将发丝一丝不苟地梳起来,又穿上一板一眼的西服,也很难掩盖出众的相貌。
因此、当他为难时,那双垂下的桃花眼总会有意无意、展露某种细密绵长的拉扯。
一种…奇妙的,并不忧郁的拉扯。
尾指浅浅探进,于布料边缘绕开弧度,指尖轻巧一勾,中性笔便绕四根手指飞快转动,咻地跳进掌心。
“——手很快的。”
按动笔声音清脆。
神色微妙迟钝的警官隔着镜片与我对视了一会儿。
……那是、比一般的程度,要更深或更久的……意味难以捉摸的另一种「对视」。
大概正因那个对视,我忽然意识到,这个人的确是男人。
他拥有只要是男人就无法摆脱的一部分劣性。
低劣、无意义。
但可利用。
尽管原本只想展示手指的灵活性、视线微妙胶着时,脑中却自然而然闪过几道模糊不清的念头。
……我改变主意了。
本性似的、手甚至动得比念头更快。
——他对我感兴趣。
笔尖按压肌肤、墨渍干涩延伸。
——我可以影响他。
数字线条流畅、掌心纹路分明。
——我可以得到他。
手指轻轻松开,中性笔掉进掌心。
“物归原主。”
透明塑料外壳下,模糊透出号码的轮廓。
他看着我。
我说,“请您随意。”
*
那种氛围下,不拒绝就是同意呀。
回想起来,关系变成最后那样、果然。
两人都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