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竹间芥

1、思い出す

　　北海道温泉旅馆的宴会厅中，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正喝得火热。
　　我们公司忙了几个月，终于在十月底完成了手上的项目。于是由老板提议，十二月初的时候，趁着冬天来北海道团建，可以泡温泉，也可以赏雪景。由于飞机误点了，昨天近乎深夜才入住，今天中午大家才陆续起床，下午也只在附近走了走。本来以为第一天晚上大家都会兴致勃勃地去泡温泉的，可是这家旅馆有宴会厅，菜肴又十分出名，所以大家仍然对吃喝更感兴趣，于是演变成了如今类似庆功宴的场景（真正的庆功宴早在来北海道之前就举办过了）。
　　我一边和大家喝着酒，一边只想他们赶紧结束，然后去享受期待已久的北国温泉。但环顾四周，大家兴头正好，完全没有意兴阑珊的趋势。比如，我旁边两人晃晃悠悠地，不时撞到我，绝对是离烂醉不远了。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酒气和各种食物的气味，这让喝了那么几杯的我颇有点头晕。我借口去洗手间，披上外套推门离开宴会厅，往旅馆中央的庭院走去。
　　白天下过一场雪，庭院里的灌木都被雪压住了，在夜色下显得尤为可怜。石灯笼散着冷冷的灯光，倒也没起什么实质性的照明作用，估计连飞蛾也会懒得往上扑。我左右看了看，走廊上没多少人，正好让我在这里透下气。我席地坐下，木地板很干净，但是被雪气冻得很凉。我往房屋的方向缩了缩，隔着屋檐望着新月下的庭院。
　　日式庭院永远那么干净，整洁，不染一粒尘埃，显得那么岁月静好，就好像不论过了多久，哪怕是十年，百年，它也永远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坐在屋檐下停歇的每一个人。
　　我对着这片犹如被印在屏风画上的庭院叹了口气。上次来北海道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一个人来，匆匆忙忙的，心里又堆着一大堆心事，根本没时间静下心来好好心上北海道的风景。这次来团建，总算可以认真享受北海道风情了
　　现在不过晚上八点，旅馆四处都能听到人们劝酒高呼的声音。唯有此处像是有个天然屏障一般，让四周都安静下来，甚至可以说得上禅意。这让我不禁想起来我从前在日本留学时去过的一家在奈良的日料店，是一座院落，正中间的天井被打理成了坪庭，也是如眼前这般宁静，让人有一种只要坐下来时间就会静止的错觉。
　　“程？言ちゃん？”
　　我从日本回国工作已经一年多了，很长时间没说日语，所以突然听到有人用日语喊我的名字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及至那个人喊了我的小名，我才疑惑地转过身去。疑惑是因为我并不认识来自札幌地区的日本友人。我努力想要看清楚那人的样子，但或许是灯光太昏暗了，我一时没认出那个喊我名字的女人是谁。
　　“是我呀，绪美。”
　　绪美微笑着从暗处走出，在我旁边坐下了。
　　“绪美？这么巧吗？好久不见了呢？”
　　在这里见到绪美，我是有些惊讶的。绪美是我在京都读大学时的同班同学。我记得她是滋贺人，怎么会出现在北海道？
　　“很有缘分呢。好久不见。我还是老样子。”
　　我没马上接话，她却立马接着开口说：“话说回来，你怎么在北海道，来旅行吗？”
　　“对，公司组织的旅游，冬天嘛，就来北海道度假了，昨天才到的。你呢？你也是来旅游？”
　　绪美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是呀，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来的。”
　　“和千石一起吗？”
　　“是呀，还有我的儿子小龙。”
　　“真好呀，很幸福呢。千石呢？我要不去和他打个招呼？”
　　“啊，他现在不在旅馆里，他出去见朋友了。”
　　“哦，这样啊。”
　　“说起来……你呢？回国后怎么样？我是说，嗯，有遇到什么好的人吗？”
　　我回了一个“你说呢”的肢体动作，她见了，叹着气说：“都几年了，你没有必要再被困在那种事里，毕竟都结束了。你原本……也是受伤害的。而且杉田她……”
　　“不用提她了，”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让我刚刚才孕育出的宁静心情一下破裂了，实在是让人不快。我拍拍绪美的肩膀，说：“好不容易来这么宁静的地方放松，就别提那些了，还是好好享受一下静谧的夜空吧。”
　　绪美抿了抿嘴，也不再接着说下去。她开始和我闲聊着她自己生活上的事，我也很乐意地倾听着。
　　她生了孩子后就彻底辞了工作，做了家庭主妇。虽然千石一个人支撑整个家庭有些辛苦，不过总得有人来照顾他们的小儿子。虽然两人时不时有些意见不合，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但总的来说一家三口过的还算幸福。而且，他们今年打算再要一个孩子——她希望是个女孩儿，她一直很想要个女儿。
　　“我们现在住在大阪的吹田市，如果你到大阪来，一定要来拜访呀，我们都很欢迎你的。”
　　我笑了笑，拍着绪美的肩膀应了下来。
　　“都一直在说我的事，你呢？回国后一切都好吗？”
　　“你都知道的。我还是不太适应在东京的那种职场氛围。正好那时国内有朋友邀请我回国工作，所以我就回成都了。工作有点累，但是待遇还不错。最近刚完成一个项目，所以公司的大家都出来旅游放松啦。整体来说，过的还行吧。”

　　“程言啊，我说你跑哪里去了呢。我们又点了几串烧鸟，已经上菜了，再不来的话就要被他们吃完了。”
　　我转过身，看到同事从走廊的另一边晃悠过来。他坐在我旁边，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我右边坐着另一个人。
　　“哟，这是哪位美女，介绍一下。”
　　我拍了拍他的脸，说：“介绍个头，人家是孩子他妈了，我看你喝醉了吧。这是我大学同学，宫协绪美，不对，现在是德田绪美了。”说着，我又转过去给绪美介绍：“这是我同事，杨帆，喝多了，让你见笑了。”
　　“没事没事。那你赶紧送他回去吧，我也得回去看看我的孩子了。有空再多跟我联络呀！”
　　“当然当然，以后来大阪的话会来拜访你的。”我和绪美告辞后，和杨帆一起回了房间。

　　当晚，公司那一群人疯到了凌晨，我和少数几个还清醒的人则是负责把他们一个个安置回自己的房间。最后，我生无可恋地瘫在被窝里，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我蜷缩在榻榻米上，听着窗外的风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第十二辆汽车飞驰而过了，我心里这么数着，又翻了个身。我把手机摸进被窝里，屏幕显示是凌晨两点四十五，温度已经在零下了。莫不是太冷了所以睡不着？于是我从被窝里爬出来，摸索着调高了空调温度。但是这么一折腾反而睡意全无了。我干脆披了件衣服，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抬手拨了拨窗帘，看向窗外。
　　毫不意外，夜空一片漆黑，只有几盏微弱的灯照亮了覆盖着整片大地的雪。我碰了碰玻璃，冷得我立马缩回手搓了搓。北海道和京都到底不一样，京都的冬天没有这么寒冷，也不会下大雪，一年四季的温度都很怡人，是一个特别适合养老的城市。
　　京都真的是个很迷人的地方，我不禁在心里感叹。东寺的五重塔，二条城的园林，三十三间堂的佛像。没来由的，我脑子里浮现出过去我在京都所看到过的一切。阁楼窗户的日出，从山顶俯瞰的日落，中秋的月，秋天的枫。哦，对了，还有稲荷神社里任人揉搓的野猫。天呐，光是回忆一下下，我都感觉我自己仿佛置身在三条大桥的人流中了。
　　人总是把自己最厌恶的经历记得最清楚，甚至连细节也能在多年后分毫不差地重现，让人疑惑到底自己是爱着这段经历还是恨着这段经历。真是奇怪。或许爱与恨，讨厌与喜欢原本就是同一个意思。
　　好吧，虽然再三和绪美强调，自己并不想提起我大学时候的“风流狗血恋爱史”，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早在再见绪美之前，早在我们的飞机再札幌落地的时候，我的思绪就已经随着机场的日语广播，飘回了六年前的四月，我刚进大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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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激动，是我发的第一篇文的第一章！请大家多多关照~
会在作话里面解释标题的含义，最近刚好在准备n1，大家一起背单词吧hhhh
思い出す：（他动词）回忆起，记起
ちゃん：接在名字后表示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