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蝶》十里柔

1、江南蝶

　　(一)

　　江南有蝶，名曰双飞。
　　雄蝶名玉凤，雌蝶名美凤。
　　双飞双飞，毕生不离，不离不弃。

　　我隐约记得年幼时，姨娘抱着我在花间看蝶，有小丫头握了团扇去扑那蝶儿，却被姨娘狠狠骂了一顿。
　　“莫小看这一只蝶儿，最是忠情，若是去了一只，另一只也不得活的。”姨娘说，带着浅浅的叹息：“何苦为了一时的玩乐，害了这一对眷侣。”

　　我隐约记得娘斜倚着美人靠，用折扇为我扇着满头大汗，对我说：“人亦如蝶，当重情重义，不要违背了自己的心。”

　　我隐约记得，每到了三月底，百花怒放，这蝴蝶就忽闪忽闪地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里纷纷飘了出来。
　　蝶儿飞，蝶儿落，爹爹在花丛那端怒喊：“一个小子，成日里在花间看蝶成什么样子？还不快去给先生见礼读书！”

　　(二)

　　啊，别看爹爹表现得凶，其实护短得很。

　　先生打了我手心两下，他就扣了个不会教人的帽子把先生赶了出去，换人来教。

　　新先生罚我站了三炷香的时光，爹爹知道，隔了几日，又换一位新先生来。

　　新新先生让我抄书，于是又来了新新新先生……

　　我姓马，叫马文才，可惜半点儿文才也无。

　　我虽然较听话，却实在不是一个成大器的孩子，所有先生都这么说，然后气得爹胡子上翘。

　　爹虽然信奉动口不动手，但对先生们很凶，对我也很凶，

　　可是对着垂泪的娘，爹还是缓和了口气说：“没关系，不嫖不赌，养他一辈子也不难。”

　　娘还是垂泪。

　　于是爹问：“那你要怎么办？”

　　“定亲。”娘说：“媳妇进了门，好歹也就算是有了着落有人照应了。”

　　“有个知寒问暖的人，就和没有不一样。”娘对我说。

　　就这样，当我已经记不得该换到第几个新先生时，爹爹说：“文才，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娶亲了。”

　　我摇头，这一次忽然就不想听话。

　　“放心，必然会是个温顺贤淑的大家女子。”爹爹拍拍我的肩膀。

　　可是我依旧摇头，用着与生俱来的倔强。

　　我才不要成亲，除非遇到那心仪的女子。

　　和一个陌生女人同床共枕，太违心。

　　(三)

　　冬末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

　　我带着小厮和四五家仆，去南郊的寺院为染了伤寒的母亲祈福。

　　路旁，一辆马车陷在沟里，站了一个马夫正头疼地拉着马往上拽。
　　哦，还有一个披着连头锦缎斗篷的小姐，并两三个丫鬟老妈子，站在那里窃窃私语，悠哉的模样倒像是在看热闹。

　　罢了罢了，都是没力气的女孩子。

　　“去帮她们下。”我说，自然有人上去帮忙。

　　那小姐却掀了斗篷，转过身，对着我盈盈一拜。

　　“英台多谢公子相助。”她说，抬起头，直勾勾地看了我一眼，一笑。

　　我心里猛地一跳。
　　这小丫头倒是大方，也不推诿也不羞涩。

　　我在寺里宿了七夜，听了七日的佛经。
　　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总是不能安生清静。

　　幸而，佛祖未怪，归家时，娘的病已好了七七八八。

　　幸而幸而，看来佛祖也是满意的。

　　(四)

　　娘说：“她是祝家的小姐，听闻身体不好，性子倒刁蛮，不过平日里甚少见客，这都只是听说。”

　　然而我还是见到了她，并且就此记住。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缘分呢？

　　爹说：“身体好不好不要紧，性子顺不顺也不要紧，我儿既喜欢，便如此定下罢。”

　　点头，我努力让自己不会太过缱绻的微笑。

　　她的身体不好，没关系，马家的财产，什么药材食材都是用得起的。
　　她的性子好不好，也没关系，她若是刁蛮，我自是可以顺着她随着她哄她开心的。

　　是这样的，对吧？

　　媒人很快带来了好消息。

　　“马少爷，恭喜啦！再过一月，便是佳期。”她对我说，笑眯眯的眼睛鼻子都挤做了一处。

　　佳期佳期，一月后，恰是双飞蝶翩翩然然的季节。

　　双飞双飞，真真很好。

　　连爹爹的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五)

　　大红的锦衣，大红的灯笼……原来红色，也这么漂亮。

　　一夜不得踏实，早早起来，却也不觉得困倦，一心只是期待。

　　忙里忙外，站在府前等着锣鼓唢呐喜气洋洋地为我带来新人的轿子，实在是一种幸福。

　　园子里，早早开了几朵粉嫩在萌萌绿意中探出头角，甚是讨喜。

　　两只喜鹊站在树枝上拍了拍翅膀叫了两声又飞走。

　　都是好兆头，喜气洋洋，莫过于此。

　　莫过于……

　　脸面扑得惨白惨白的媒婆，张着血红血红的大口，扑倒我的脚下：“少爷，少爷不好了！祝小姐，祝小姐她、她和梁山伯那个穷蛋……他、他们……”

　　(六)

　　我穿着大红的喜衣，站在府前等。

　　我不肯进去等，我要看着那红轿在唢呐声中被抬近，抬到我面前。

　　我要牵着她的手，引她进门，告诉她一切有我不必不安。

　　我要……等她。

　　……

　　“少爷！”我的小厮跪在我的脚下望着我。

　　我也望望他。

　　他望着我。

　　我望着他。

　　……

　　之后……之后我不记得了。

　　(七)

　　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繁冗的梦。

　　梦中，桃花夭夭,灼灼其华，转瞬却繁花落尽。

　　连那花间盘旋的双飞蝶，都扑闪着翅膀迷惘在了无声无息坠落的花雨中。

　　梦中，那双飞蝶中的凤蝶终于翩翩飞近，我伸出手，她却就那么直直坠到到掌心僵硬了翅膀。

　　我想要辩解，不是我的错。

　　可是却偏偏觉得，是自己在伸出手的那刹那折了她的翅，她才会这么消失了气息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以至于折断了她的翅。

　　可是分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说，就是我做的。

　　(八)

　　我叫马文才，却是半点儿文才也无。

　　阡陌巷野，她们都在唱，一遍一遍地唱。

　　江南有蝶，名曰梁祝，梁祝梁祝，生死共度。

　　而我，为什么就是听不懂呢？

　　我只知道，也只听说过这一句。

　　江南有蝶，名曰双飞，双飞双飞，生死不离。

　　(九)

　　化蝶双飞自宜兴。

　　江南有蝶，名曰双飞。双飞双飞，原是南柯一梦。

　　梦醒方知，原来我只是站在漫山的不知名的小花中，蹉跎了自己的岁月。

　　【江南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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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想到一句特别狗血的话：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已经喜欢上别人了呢？
本文广播剧事宜已授权前特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