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星》略也

4、暗物质

　　体育课后面是节班会课，大部分同学大汗淋漓，班级里躁动不已。

　　谢能临时有事去开会了，班长文辞花了几分钟才让大家安静下来，她交代了一些班里的注意事项，最后说道：“谢老师之前明确说过，禁止迟到，这周二我们班有个同学迟到了，也写了八百字的检讨。”

　　文辞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学生头，单眼皮，为人正经，做事也一板一眼。
　　她看了眼初祈：“老师说，让初祈同学上讲台读一遍检讨，希望大家以此为戒。”

　　坐在最前面的几个同学率先回头，目光精准地定住，紧接着后排的同学跟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一个看过来。

　　初祈正用本子朝脸上扇风，看到这番场景，扇风的手逐渐僵住。
　　本子掉在桌子上。

　　那天谢能看完检讨还表扬了一下她，说写的真不错，希望再接再厉。
　　虽然这话听起来不那么吉利，但是她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几天过后，居然还要把这玩意儿当着全班的面读一遍。

　　初祈端正了坐姿，嘴唇颤了颤，发出一个无声的单音节：啊。
　　文辞扶了扶眼镜：“老师说的。”

　　班里没老师在，气氛轻松活跃，不少同学又开始交头接耳，似乎都对在班里念检讨这种事情颇感兴趣。

　　文辞拍了拍讲台：“安静！”
　　她催促道：“初祈，你快点吧，待会语文老师还要来布置作业。”

　　初祈冷汗直出，迟到被罚站，上课被抓包，讲台念检讨，原来丢脸都是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也不知道被注视了多久，她堪比举步维艰地走上讲台。

　　台下几十个人头全看着她。
　　初祈摊开检讨，试着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小声念道：“尊敬的老师，您好……”

　　其实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一口气念完下去就行了，反正该丢的脸都丢了。但是偏偏初祈为了凑字数，十个字能表达的东西她硬是写了一大段。

　　各种修辞堆砌成章，表面看起来辞藻华丽文采斐然，实则徒有其表狗屁不是。
　　这也就导致，初祈像是喝了一整瓶502，声带被紧粘着迟迟发不出声。

　　比起当全班面念检讨，更丢人的是，在无声无息的环境里朗读这些矫揉造作的文字。

　　初祈不敢设想那个场面，她腾出思绪定了定神，决定临场发挥：“迟到，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品质。有道是……”
　　道了半分钟没道出来，她随口胡扯：“态度决定一切，迟到看似是对时间没有观念，实则背后折射出了对学习的重视态度。作为学生……”

　　不知道站了多久，双腿发麻，拿检讨的手酸而累，发出的声音也变得陌生。
　　初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酷刑。

　　“干嘛呢？”谢能的声音。

　　眼睛因为盯着检讨太久，晕眩无力，初祈看向声音发源处的时候，竟然有种重获光明的快感。

　　谢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教室，两只手背在身后，手上还拿了一个魔方。
　　“好玩吗？”

　　窗外的余晖洒进来，林骁域靠着墙，脸上光影分明：“还行。”
　　“初同学在上面自我检讨，我看整个班就你一个人没认真听！”
　　谢能嗓门大，全班的视线瞬间被吸引过去。

　　没人看讲台，初祈悬着的心还没放松半秒，突然听见谢能嚷着声音问：“初祈，怎么念的跟写的不一样啊？”

　　谢能这一呼名字，班里人又看回来。
　　初祈拿检讨挡脸，脸憋的通红也憋不出个什么理由，只好结结巴巴说：“我觉得我写的不好……”

　　谢能眯着眼睛，似乎没听清，问边上的同学：“她说啥？”
　　前排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帮着传话：“老师，人家低调，不好意思念。”

　　谢能一副了然的样子：“那就找个同学帮初祈念念吧。”
　　下一秒，他拍林骁域的肩：“你来念。”

　　初祈整个人愣住了。
　　这是什么操作。

　　她看着谢能：“老师，算……”
　　谢能勾手：“初祈，你把检讨拿下来。”

　　谢能说完就没再看她，转了两下手里的魔方，举到林骁域眼前：“这玩意儿好玩吗？能比数学好玩？”

　　林骁域抬手抽出谢能手上的魔方，低眉转了转，然后把拼好的魔方放回谢能掌心。
　　“好玩。”

　　谢能鼻子里重哼了一声，像是早已习惯他的贫嘴，没接话，抬头看初祈：“快点拿下来啊。”

　　众目睽睽。
　　直到被看得麻木，麻木到初祈站到了谢能前面才回神。

　　谢能完全看不出来初祈面部表情和身体动作所传达的意思，不慌不忙地接过检讨，自上而下扫了一眼，无框镜片下的眼神写满了欣慰。

　　他把检讨给林骁域：“大家也都认真听听啊，初祈同学这篇检讨写的非常好，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写检讨表面上是一种惩罚，但是实际上却是一次对自我进行深刻反思的机会。我们要珍惜每一个能让自己变得更好的机会。以后就以这篇检讨为标杆，向初同学学习！”

　　雷鸣般的掌声。
　　初祈指甲都要抠进肉里了。

　　林骁域盯着检讨看了十来秒，没什么表情地抖了抖：“反省，是江南烟雨中一朵错落的水花，在心里荡起阵阵绮丽的涟漪。”

　　班里鸦雀无声，似乎都在等着下文，谁知等了将近一分钟，也没听见他往下念的声音。

　　谢能没反应过来：“你啥意思啊，我叫你念，你就给我念这么一句啊？”

　　林骁域随手把检讨折好，塞进谢能叉着腰的手缝里：“我觉得这句写得最好，在我心里也荡起了阵阵绮丽的涟漪。”

　　后排几个男生“卧槽”了一句，憋笑憋的前仰后合。
　　初祈的愤怒参杂着羞愧在这一瞬间飙到最大值。

　　旁边的谢能一副当真了的样子，说话声音都带着笑：“确实啊，这句话写的不错，多优美呀。”
　　初祈：“……”

　　-

　　上了一天课，回宿舍后，初祈盯着红色的拨号键发呆。
　　电话每个宿舍都有，便于学生联系家长。但是在上学的时间里，她没什么大事基本不会主动联络父母。

　　初祈不是恋家的人，也不善于嘘寒问暖。
　　但此刻，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很想给她妈打个电话。

　　这几天，初天平和年轻女人相拥的画面频频跳出来。

　　其实初祈早该有预料的。
　　她刚出生不久，她爸就远渡欧洲进修，后来回国，短短几年便就摘得了大学教授的头衔。
　　在此期间，她妈也难舍教师工作，但囿于年纪尚小的初祈无人照看，只好辞职和几个朋友创办了“睿学”补习班，方便时间自由支配。

　　夫妻两人长久分隔两地，忙碌代替距离成了两人之间最大的阻碍。她爸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屡次提出一起去北城生活。但她妈放不下蒸蒸日上的补习班，认为只要她爸有心，爱这个家，在哪儿都是一样。
　　一来二往，最后竟演变成了无休止的争吵。

　　初祈虽年纪尚小，但也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隔在了她爸她妈之间。
　　不是忙碌，也不是距离。

　　手机那头，一年难得见几次的她爸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可她分明从朝夕相处的她妈眼里看见了强忍的泪光。

　　因此，当初祈看见那一幕时，几乎是立刻下定决心要告诉她妈。可在号码拨通之前，她还是犹豫了。
　　就像现在这样，十一位数字都按完了，可还是立刻按了清零键。
　　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

　　攸珈刷着牙从阳台晃进来，嘴里满是牙膏泡沫：“初初，你怎么了？”
　　马菲菲睡在初祈上铺，正忙着看封面花花绿绿的小说，闻言探下头来：“初初，你怎么还抱着电话？”

　　没等初祈回答，攸珈和马菲菲先聊上了。

　　攸珈问：“我说菲菲，你确定他以前是那样的人吗？”
　　马菲菲说：“确定啊，初三的时候我问他题目，他给我讲了好几遍我都不会，但他都没说什么，又耐心又温柔。”

　　攸珈停下刷牙的动作：“那他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啊？你看看初初都被他搞得这么抑郁了。”
　　“我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马菲菲猜测的语气，“可能他长大了，到了该叛逆的年龄了……”

　　紧接着马菲菲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啪”的一声合上书，书上的“重生之”三个大字亮眼。
　　她表情有一丝慌张：“你说，他不会是……重生了吧……”
　　攸珈凝神，似乎正在思考这事儿的可能性。

　　初祈听不下去了：“你俩说什么呢？”
　　攸珈一屁股坐到初祈旁边，揽上她的肩膀：“初初，先不管他重没重生，你是不是因为他所以不开心啊？你跟我说，我保证帮你教训他。”

　　初祈问：“谁啊？”
　　攸珈脸上写满“还能有谁”四个字：“林骁域啊。”

　　几个小时没提这个人名，初祈居然还生疏了那么一瞬，但很快就不生疏了，她“啊”了一声。

　　攸珈咬牙道：“我就知道！他今天实在是太过分了！凭什么说自己心里也荡起了阵阵绮丽的涟漪啊？那明明是初祈的涟漪好不好！”

　　马菲菲在上面附和：“就是啊，别人的涟漪能随便乱荡吗？”
　　初祈：“……”

　　“行。”初祈抽了抽嘴角，看向攸珈，“那你什么时候帮我警告警告他。”
　　攸珈舔唇：“……警告什么？”
　　初祈：“乱荡别人涟漪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