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折枝》月下晚亭

2、御前

　　宋声没得到李嬷嬷的明确答复，只见李嬷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随后温声道:“待到了御前好好伺候，届时自会有人教你如何去做。”

　　她同另外两个宫女都换上了李嬷嬷给的新衣裳，衣裳的形制样式与她们原来的衣裳并无差别，就是这料子着实是单薄，远不如她早上穿的那身厚实。

　　宋声走出来，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她原是南方人，素来是怕冷的，自入冬以来，她身上的衣裳是一日比一日穿的厚实。如今穿上新衣裳遭风一吹，一张娇俏的小脸儿便有些泛起红晕。鼻尖儿给冻得红彤彤的，她哆哆嗦嗦的哈出一口白雾，一双眼睛便有些雾蒙蒙的水汽。

　　御前伺候果然比别处更讲究些。

　　之前尚在内务府还未分配活计的时候，同批的那些小宫女儿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往太极殿里钻。宋声记得，当时暗地里的叫价，已经到了五六十两银子。彼时的宋声，一穷二白，身上连五钱银子都没有，那些个方便她是断断使不上的。

　　出了凤仪殿，走过一条宫道便是御花园。再过仪和门，入眼便是仪和宫。宋声入宫两载,还是头一回穿过这扇门。她一路上走的心惊胆战，一双眸子垂着只敢盯着自个儿的脚尖，是一眼都不敢往别处看的。

　　李嬷嬷将三人带到太极殿跟前，塞了个荷包给门口当值的小太监劳他通传。那小太监接了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动作利索的往殿内去了。只是不一会儿，便有人迎了出来，原先去通传的那个小太监反倒是跟在了那人身后。

　　“陛下正在前厅与朝臣议事，嬷嬷随咱家去偏殿候着吧。”

　　说话的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陆庸，正儿八经有品阶的宦官，和她们这些小宫女儿小太监的可有着天壤之别。凤仪殿的主管太监素日里便是威风八面，她们素日里见不到贵人主子的面，主管太监和管事嬷嬷，便是她们眼中最大的两尊佛。她们这些底下的宫女太监，哪个敢不敬畏？

　　总管太监，那管的是阖宫上下所有的太监宫女，想必还要更厉害些。

　　宋声战战兢兢，却还是没控制住自个儿那颗好奇心。她只是微微抬了抬眸子，悄悄瞥了眼正上头的陆庸。

　　这位传说中的陆公公，和宋声想象中的并不相同。他看起来很是年轻，一身衣袍比普通的太监有所不同，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弧度。身形挺拔高挑，清清冷冷干干净净，若是换下这身属于太监的服饰，宋声怕是难以想象，眼前这人会是个阉人。

　　虽不知是什么道理，可好像人人都瞧不起阉人。

　　有人说阉人不男不女，腌臜不堪。此前面对凤仪殿的主管太监，宋声不疑有他。可如今，眼前这位光风霁月——

　　果然，御前伺候的人，都比别处不同。

　　宋声心中暗自嘀咕，又悄悄抬眼瞧去。这一瞧可不得了，四目相对，只见那陆大总管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宋声当即腿下一软，险些没栽倒在地。她背脊直发凉，心头被寒意笼罩，额头再次沁出薄薄的细汗——这回是吓出的冷汗。

　　李嬷嬷与陆庸道了声谢，便领着一行三人往偏殿去了。宋声紧紧跟着，仍旧心如擂鼓，她这是吓得长记性了，与陆庸擦肩而过之时，更是一眼不敢乱瞟。眼观鼻鼻观心埋着脑袋像只鸵鸟似的，差点被太极殿那高高的门槛儿给绊上一跤。

　　宋声不知道的是，陆大总管的目光一直尾随着她离开。

　　待那一行人进了偏殿之后，陆庸才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凤仪殿选出来的人，还真是有意思。”

　　一旁的小太监听见这没头没脑的话，没敢搭茬。谁成想，陆庸这位大太监不依不饶，还要凑到自个儿跟前再问一句：“咱家长得有那么凶神恶煞吗？”

　　那小太监哪里知道该如何回话，心中一顿思虑，最终也没找出个合适的答案，干脆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磕了个头：“奴才该死，公公恕罪！”

　　陆庸：？？？

　　这哪跟哪儿啊？

　　他叹了口气，“罢了，无事，你且当值吧。”

　　陆庸说着挥了挥手，随后便重新往太极殿正殿去了。刚走到门前，约隔着十余步的距离，就听见里头传来了瓷器摔碎的声音。而后，是天子震怒的呵斥声：“一群酒囊饭袋，朕养着你们一群废物，还不如养群鸡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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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声是第一回来太极殿，此前也从未见过天子颜。她听过很多有关于形容陛下的描绘，但其间只有褒奖，毕竟没有哪个嫌命长的，敢去说天子的不是。有人说陛下风神俊朗，宛若谪仙，也有人说陛下气宇轩昂，有帝王之气。还有人说，陛下英明神武，是当世明君。总之，各种各样的好词儿宋声可谓是听了个遍，可就是从来没听人说过，陛下脾气好像不大好。

　　“啪——”

　　这已经是宋声听见的第三声声响了，此前每一声，都好像摔在了她的心头。宋声听的心惊肉跳，脸色都有些发白。

　　古人云伴君如伴虎，果然不错。

　　第三声声响之后，正殿那边便在没有声音传来了。接着，宋声她们所在的偏厅的帘子被打了起来。陆庸慢条斯理的走了进来，朝着李嬷嬷虚行了个礼。他的品阶其实在李嬷嬷这个凤仪殿的掌事之上，但李嬷嬷毕竟是皇后的奶娘，这点儿脸面还是要给的。

　　“嬷嬷，陛下已经议完事，正召您过去。咱家领您走一趟。”

　　“陆公公客气了。”

　　李嬷嬷自然知道陆庸是给皇后脸面，却也不敢拿大。

　　二人和和气气的客套完，李嬷嬷这才转过身来，又对着宋声三人一番训导。

　　不过，宋声没大听进去。

　　她明显感觉到屋内有道目光一直落在自个儿身上，吓得腿肚子都开始直哆嗦。

　　太极殿的人，着实可怕。

　　陆大总管可怕，正殿里头那位也可怕。

　　她日后若是真留在此间侍奉，恐怕等不到找到弟弟，便是吓也要吓死了。

　　宋声悄悄拂了拂额前新冒出来的细汗，吞了口唾沫，强迫自个儿冷静了下来。现如今已然迈入了太极殿的门，已经骑虎难下。便是她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争着来御前伺候的，无非是为了前程。她如今凭白得了御前露脸的机会，却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别惹了那些个大人物的眼，能够偏安一隅，留下一条小命，早日同弟弟团聚。

　　不过，这世上如愿以偿的是少数，大多数故事的开端，都是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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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娘娘见陛下近日来忙于朝政，忧心陛下过于操劳有碍龙体康健，便想着选了几个可心的宫人送来御前侍奉。若能代为照料一二，便也算娘娘替陛下分忧了。”

　　裴世衡瞥了一眼地下跪着那三个，面色不显，眼底却流露出一抹不愉。天子今朝不过弱冠之年，仍是年轻气盛，处事上自然还没有那么老成。

　　“皇后有心了，人，朕收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挤出笑：“皇后那边，还有劳李嬷嬷多多照料。朕还有政务在身，便不多留嬷嬷了。雪天路滑，朕叫人送嬷嬷。”

　　“陛下折煞老奴了。”

　　见裴世衡二话不说便将人留了下来，李嬷嬷顿时便眉开眼笑的。裴世衡吩咐宫人相送，还赏下了不少东西，客客气气将这位皇后的奶娘送走。待人走后，只余下皇后塞来的那三个宫女，还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裴世衡的脸色顿时便冷了下来，满脸烦闷的揉起眉心。

　　“陛下，可要奴才先行将人安置了？”

　　裴世衡抬眼，见是陆庸，神色这才舒缓了些许。

　　他轻笑一声，摆手拒绝：“呵，皇后的面子，朕还是要给的。她人都送到朕跟前儿了，朕总不好拂了她的心意。都免礼，抬起头，叫朕瞧瞧皇后送来的，是哪些天姿国色？”

　　宋声一面同身旁人一块儿起了身，一面心中暗自嘀咕：难不成御前伺候，还要选长相拔尖儿的？

　　她一面想着这个，又一面想到了陆庸——

　　啧，太极殿果然讲究。

　　裴世衡的目光在三人面上流连了一番，随后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凝了凝眸。不过很快他便将视线收了回去，状似随意的吩咐：“就右边那个吧，就交由你亲自安排了。”

　　啧，皇后果然是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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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一道从正殿里出来，随后陆庸叫人将另外两个带去安置，唯独宋声别留了下来。陆庸不动声色的上下将人打量了一遍，“姑娘且随咱家来吧。”

　　宋声本就有些畏惧陆庸，如今只剩下他俩独处，更是怕的直打颤。

　　“去……去哪儿啊？”

　　宋声吓得牙齿打颤，一双鹿儿眼雾蒙蒙的，鼻尖有些发红。用几乎是哀求一般的语气开口说道：“陛下给奴婢安排了什么活计，公公吩咐一声便是，不必……不必劳烦您……真的亲自安排……”

　　这浓浓的惧怕之意，陆庸人精似的，想听不出来都难。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尖，心中十分纳闷。往常他待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又不至于凶名在外，至于怕他怕成这般模样吗？难不成他真是长得面目可憎？不能够啊……

　　陆庸走了片刻的神，才恍然想起方才宋声的话。

　　“你……”陆庸顿了顿，“你难道连皇后为何送你来太极殿都不知道？”

　　“不知……”宋声诚惶诚恐：“到底……是要奴婢做些什么？”

　　皇后自从年初伤了身子难在有孕之后，便像是变了个人。这些日子，闹得陛下也不爱往凤仪殿去了。皇后送人来一事，早前便同太极殿通过气了。大家虽没有挑到明面儿上，可都心知肚明。

　　还能做什么？那自然是……

　　陆庸眯了眯眸子。

　　“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