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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东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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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浔被抽地偏开了头,突如其来的这一把巴掌让他脑袋瞬间有些懵,直到口腔里逐渐弥漫起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左半边耳朵嗡鸣不止,叶正仁没有手下留情。
“别叫我,我不是你的父亲。”叶正仁说到底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就算再怎么冷血生气,也讲不出几句难听的话。
但殊不知,他的这句否认对于叶浔来说已经胜过天底下所有的嘲讽与谩骂。
叶浔就这样侧着脸站在原地,没把头再转向叶正仁,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再抬起一下。
叶正仁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就没办法沉下气,他走上前指着叶浔:“白眼儿狼。”
陆芸上前拉住叶正仁的胳膊,似乎是怕他再动手似的。
“叶叔叔!”左焕连忙赶过来站在叶浔身前,“我知道叶爷爷现在这样,大家都很伤心,但是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左焕是吧。”陆芸上前打圆场,毕竟还有外人在场,“之前在电话里听你叶爷爷提过好几次。”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监护室,摇着头叹气。
“阿姨,我是。”左焕见陆芸更好说话,便继续说道,“这件事已经报了警,会查明真相的,您别怪叶浔,我们昨天刚好都出门了,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陆芸看着面前的孩子满身血迹,甚至胳膊上一条口子没来得及处理已经结了痂,她看了叶浔一眼便转过了身。
“没关系?”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到了叶正仁,他冷哼了一声,“这么大个人照顾不好一个老人,就这点也跟他脱不了关系。”
“您要这么说,爷爷把我也当亲孙子,我也没照顾好他,您要是还生气就打我吧。”左焕梗着脖子,丝毫没有退让。
听到这句话,叶浔手臂颤了颤,终于有了反应。他抬手从后面拽了下左焕的胳膊,声音沉沉的:“阿焕。”
“好了,都别在医院吵了。”常阿姨拍了拍左焕的胳膊,“你带小浔下去吃点东西吧。”
“嗯。”左焕最后看了面前这个中年男人一眼,然后拉着叶浔的手腕离开了。
也许是女人的第六感,陆芸看着两人走进电梯,心里都觉得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
这件事让叶正仁和陆芸也暂时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意识到这么多年忽略了这个老人,但心里的懊悔并不能弥补眼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状况。
两人十多年没回来过,家里也早就没了当初的东西,于是只好在医院附近找了酒店住下。
叶浔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地陪在医院里,换洗衣服、洗漱用品、一日三餐都是左焕送到叶浔跟前,派出所那边也一直都是左焕在做笔录了解情况。
叶爷爷终于从重症监护室挪到了普通病房,并且在他每天连轴转地派出所、医院两头跑的情况下,事情也迎来了转机。
“喂,左焕是吧。”
“是我。”王警官打来电话的时候,左焕正哄着叶浔吃点东西。
“我们今天去调了巷子口的事发前一周的监控,发现了线索。”王警官顿了顿,“你之前说你们跟胡浩那帮人发生过摩擦是吗?”
胡浩就是刀疤,那片的混混都会喊他一声浩哥。
事情发生后,左焕就有这个猜测,把他们之前的事情也一五一十的跟王警官交代了,只是没有具体线索,也不能直接去抓人。
但现在听王警官的意思,似乎是已经掌握了绝对的证据。
这群人本来就是一群靠吓唬人讹人的混混,又不是专业上门作案,留下各种线索也在正常不过。
“嗯,对。”左焕放下手里的碗,紧皱着眉,“是他们干的吗?”
叶浔跟着抬起了头,眼神锁定在左焕的举着手机的手上,左焕心领神会,放下手机开了免提。
王警官的声音便传了出来:“没错,几乎已经确定是他们了,你们能来一趟吗?我们还要做个记录。”
“好,我现在就过去。”
“哎,把你朋友也带上。”王警官叮咛道,“家里有大人的话,最好也跟一个。”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无声地为难。
这件事左焕还没有跟商曼说,一来是他确实忙的团团转,二来把爷爷“照顾”进了医院,他实在说不出口。
现在家里的大人,就只剩个做做饭打扫卫生的常阿姨了。
“没......”左焕正要开口回绝。
“我去!”病房门口传来了声音。
“是叶先生吧,我也正要给你打电话。”王警官听到了声音,开口道,“那你们等会一起过来吧。”
左焕挂了电话,看了叶正仁一眼,这几天也不光他往派出所跑得勤,叶爷爷的这个儿子也没闲着。
他们经常能在派出所打个照面,但两人都没有跟对方有任何交流。
因为前几天在医院凌晨的初次见面实在算不上美好,左焕觉得他肯定没给对方留下什么乖巧懂事的好印象。
当然,对方也没给他留下好印象。
左焕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这件事是刀疤做的,那必定跟他们之前的摩擦脱不了关系。
叶正仁那天的一巴掌,不仅让叶浔对父慈子孝彻底失去了期待,也让左焕明白——这位父亲比起左行远也仁慈不到哪去。
毕竟左行远再怎么不负责任,也知道这么多年没管他就没资格打他。
但这位十多年没见,上来就给自己儿子一巴掌......
虎毒不食子,敢情他连老虎都不如。
但毕竟这人是叶爷爷唯一的儿子,叶浔的爸爸,他总不能干涉别人了解事情经过吧。
如果到时候这位真要把事情全部怪在叶浔头上,他也不介意替叶浔挨顿打。
监控,事发前一周的监控......
左焕抿了抿唇,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
医院留着陆芸和常阿姨照看,三人坐上出租就赶去了派出所。
“来了。”王警官把三人带进了办公室,在电脑上放着监控录像,“我们几乎已经确定这起故意伤人案,就是胡浩带人干的,叫你们来也是再确认一遍。”
王警官指着录像:“你们看,这个光头在出事的前两周就频繁出现在北枫长街的十字路口附近。”
“后来他在这儿应该是蹲到了想蹲的人,就开始了跟踪。”王警官拉着进度条,对这左焕说道,“我们同事之前跟我说过,我也是第一次看这个监控录像,不知道这个录像里被跟踪的人是你还是你朋友,所以叫了你们一起来。”
“不是我,是叶浔。”左焕看着监控录像。
叶浔那几天刚好比较忙,给爷爷定制收音机几乎天天出门,光头不仅目送他上公交车,还在巷口的隐蔽处等着他回来。
“由于出门时间跟回来的时间基本符合上班族的工作时间,所以路口人都很多,他们应该是没有找到对叶浔下手的机会。”王警官接着说道。
叶浔眼睛不眨地盯着录像里的巷口,合时宜地想起了他那天回家的路径和场景,他竟然没发现身后跟了个人。
当时叶浔刚好走到门口准备掏钥匙开门......左焕那会儿发现了光头,以为他们想对叶浔做什么,所以后面几天都跟紧了叶浔。
却没想到这群人丧心病狂,直接找去了家里。
“看来他们那几天是在街上跟踪叶浔,找下手的机会时然后才发现了你们家的具体住址。”王警官仍然指着那天的监控录像里的人。
几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左焕看着光头蹲在巷子口抽烟,然后屏幕最上方逐渐出现了自己的鞋,他想着那天发现光头后的场景......
王警官还在给叶正仁分析,屏幕的画面上光头已经离开巷口,左焕出现在了视频里。
叶浔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正打算喊等一等。
“等等!”显然左焕也跟他一样想到了后面发生的事。
眼看视频里他已经走到了左焕的跟前,情急之下左焕竟然直接去抢王警官手里的鼠标。
王警官多年逮捕小偷、抢窃犯的经验,身体下意识以为要受到攻击,往更远处闪了一下。
他这一闪,手跟着用力挪动,鼠标原本就在进度条上停留着,此刻更是往后拖动了几分钟。
左焕连忙把视线向电脑屏幕上的画面......
熟悉的场景,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此刻他看着这一幕的录像,却仿佛站到了暴风中的悬崖边上。
那些隐秘的情愫透过泛着蓝光的屏幕映在每个人的眼睛里,像是把青春里、世俗里最秘而不宣的荒唐心事暴露在阳光之下,此刻正灼得人无处遁形。
王警官脸色讪讪,顿时愣住了,他有些尴尬地松开了鼠标。
左焕立马回过神关掉了监控录像。
叶浔看了一眼气到握拳的叶正仁,第一反应是急忙拽着左焕,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后。
他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和休息,眼下的乌青很重,也没多少力气,但仍然站直了身体。
左焕被这股不轻不重的拉拽晃了心神,明明是炎热的盛夏,叶浔的手指却冰凉冰凉的,触在左焕的腕骨上,冻得他惊心。
叶正仁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咬着牙齿看着面前的两人,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有痛心只有厌恶。
面前的男人又像在医院那样举起了手,这次叶浔依然没打算躲,他就这么盯着这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像是一种无声的对抗。
叶浔睁着酸涩的眼睛,死死地凝视着叶正仁。
他失望,他难过,他不解......他更是委屈......
他们当年用一个谎言把自己扔在幼儿园,十多年都没再回来过,没有频繁打来的电话,更是不给他寄一个东西回来。
叶浔就骗自己,一骗就是十四年。
爷爷出事他当然很自责,他恨不得躺在那里的是自己,他一度觉得自己承受不了,也撑不过去爷爷在手术室的那几个小时。
但所幸有左焕在。
他忍着所有的情绪,直到凌晨看见走廊上的人。
那张他看了十几年的照片,上面的人突然化作现实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不知道有多开心。
所有的自责、难过、无措和不安都在那一刻达到了临界点,让人再也无法忍下去。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冰川荒原中行走的人,终于看见了闪着光的火把。
他急切地想获取长久以来缺失到他快要忘记的东西,他想像别人那样扑进妈妈怀里哭一场,听爸爸告诉他——“没事,我们回来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一个开心的表情,就被一耳光扇回了冰冷的现实。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那一刻,叶浔想,他好像彻底失去了什么......
现在这个人站在他的面前,再一次扬起了巴掌,他蹙着眉头神色愤然,没有包含分毫的疼惜,自然也并非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他只是冷漠,就像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就在叶正仁的手即将要落下的时候,左焕却冲上去挡在了前面:“要打就打我,跟叶浔没关系。”
“你,你们......”叶正仁堪堪在半空停住了动作,指着两人愣是没憋出一个词儿,最后摔门而去。
当天晚上,叶浔就被叶正仁和陆芸带回了叶家,而左焕赶到医院时就只看到了叶浔扔在病房桌上,他打了几十个也没打通的手机。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看来叶浔早就想到了他要面对什么。
医院里还有常阿姨照看着,左焕飞速冲下楼拦了车,急匆匆地往回赶,但他回去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门已经被从里面锁住,就算他有钥匙也打不开。
灯虽然亮着,但不管他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人回应他。
左焕颓然地坐在叶家的门口,努力地想听见屋里的动静,但他什么也听不到。
今天从派出所出来后,他不该听叶浔的,出去给他买什么东西,他就应该寸步不离的跟着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从东窗事发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让他跟着一起承担。
左焕看着地上投下来的昏黄灯光渐渐失了神,眼眶逐渐干涩难忍。
他把头紧紧埋进膝盖里,他知道叶浔就在里面,但他不知道那人正在面对着什么。
以往所有的亦步亦趋,都是为了将来他们的路能更好走一点,但不管如何的小心翼翼,在此刻却也只能坐在这里,任由无能为力吞噬自己。
左焕茫然地坐在地上,什么时候叶浔出来,他就坐到什么时候。
但没想到的是,他还没等到叶浔出来,却先等来了怒气冲冲的商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