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隔岸》听且行

48、散场

　　虽然楚玉说的是还能待一个月再走，其实满打满算是只上了两个礼拜的课，第三个礼拜开始就忙着各种转学手续的事情。
　　有时候还在教室正上着课，就被老武叫去不知道说什么事情，有时候是她妈妈找来学校，到后来干脆请了假。

　　在学校的其他人也很默契地都没有再在当面提起这件事，一如既往仿佛才是最好的告别。
　　我不会因为你的离开而悲伤，因为我知道终将有一天会重逢。

　　楚玉走的那一天，恰巧是三中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众人赶到的时候，能看到楚玉就站在车边，为数不多的行李已经放上了车，四处张望的样子就像是专门在等他们。

　　左焕往前跑了两三步：“都收拾好了吧。”
　　“嗯，就准备走了。”楚玉往几人的后方看了看，随后又把视线收了回来，“我妈跟叔叔就在车里。”
　　“叔叔阿姨好。”左焕给车里的大人招了招手，后面的叶浔和庄泽也很快跟了上来。

　　“小玉，一路顺风哦，到了给我们拍几张你的新学校。”庄泽说。
　　“没问题......”她看着庄泽，想问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叶浔听见这么不干脆的一句“没问题”，这才把目光从车前面正在跟楚阿姨闲话家常的“左自来熟焕”身上拉回来。
　　他拿出一个没有任何包装的盒子：“这是郑娅让我给你的。”

　　楚玉接了过来：“她怎么没来？也没带什么话吗？”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笑，现在还有什么话需要别人带，如果郑娅想说什么，也就是发条微信的事情。
　　但她看见叶浔还是顺着她的话摇了摇头。

　　“那唐宇扬呢？”楚玉尝足了失落的滋味，便岔开话题，“那天过生日他就没来。”

　　虽然说者无意，但听者的心却是山路十八弯。
　　叶浔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又往左焕的方向的瞥了一眼，左焕正好抬头看过来，这一眼可真真切切地接了个准，但在触到的瞬间又错开来。

　　“不知道。”叶浔语气的温度骤降。
　　楚玉跟着看了左焕那边一眼：“你们......吵架了？”
　　叶浔没说话，那极力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但嘴比心硬的死鸭子愣是吐了两个字：“没有。”

　　楚玉一脸了然地点头。
　　其实从这几个人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具体是什么地方她刚刚还没感觉出来，现在算是知道了。
　　这两个平常恨不得黏在一起的连体婴，今天虽然一道过来的，倒像是谁也不认识谁，尤其是叶浔说两句就要往车头那边看几眼。

　　话说另一个在车头待得确实有点久了，左焕再怎么会聊天，也不至于连她妈这种中年妇女的话题都感兴趣吧。
　　这明显是在躲着叶浔，至于其中的原因她就不得而知了。

　　“左焕，我有东西给你。”楚玉冲着前面喊道。
　　“哟，这是让我睹物思人吗？”左焕跟楚阿姨聊得开心，顺带不怕被打，在当面调侃人家女儿一嘴。
　　还好楚玉的妈妈是不一般的温柔和气，没跟他这句戏言一般见识。

　　左焕这才结束了中年妇女话题，跟着凑到了车后：“什么东西？”
　　“情侣桌面摆件。”楚玉从行李箱掏出来了两个光头娃娃，“祝的是长长久久......还有百年好合。”

　　这两陶瓷娃娃不仅没头发，还丑的不分男女，两只手是粘在一起的。
　　这个摆件是国庆那次游玩回来后郑娅送的，她起初只以为是个小摆件，底座印着长长久久，现在看到叶浔和左焕在一起的样子，突然就觉得很合适。

　　楚玉说完就看了眼叶浔的方向。
　　“情侣摆件，不太合适吧。”左焕干笑了两声，想找个理由推拒。

　　但说是给左焕的礼物，东西却没给到他的手里，楚玉直直地将摆件塞进了一旁叶浔怀里：“送你们的小玩意儿。”
　　“我们？”左焕觉得这妮子好像知道点什么。
　　“这......”什么鬼东西！

　　还没等挑剔的叶大佬吐槽且退货，楚玉已经麻利地关上了车子后备箱：“我走了啊。”
　　“常联系啊。”庄泽站在远一点的地方摆了摆手。
　　“好。”楚玉也向他摆了摆手随后坐了进去，车子缓缓启动，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摇下车窗，“叶浔，我刚跟左焕说......”

　　车子已经驶上了大路，后面的话叶浔没有听见，不知道是楚玉声音太小，还是身边这人手上来的太快。

　　左焕在听到他们俩的名字同时出现在楚玉话里的时候，已经迅速从后面捂住了叶浔的耳朵。
　　并非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只是他们现在实在不适合得到这样的祝福。
　　他不是对叶浔没有信心，他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自从那天吵完架叶浔从他家离开后，两人就不谋而合地陷入了冷战，还好期末复习忙得要死，否则左焕也不知道这将近一个月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冷眼相待他能不能熬得过去。

　　以往也因为大大小小的琐事呛声，基本都是左焕好言好语地哄着，而叶浔最多会给他一个好下的台阶。
　　但这次，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不出意外他这笔救济的钱是要不回来了，但叶浔的担心他也知道，刀疤毕竟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儿。

　　“人都走了，你俩这是干什么？”庄泽来时跟左焕说他怕自己哭出来，到时候楚玉走的时候他就远远站着，这会儿车走了人也就跑到了跟前。

　　两人这一个月都保持着两米开外的距离，左焕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倒是让叶浔也愣住了，左焕没放手他也没吭声。

　　这会儿庄泽一提醒，左焕才把手拿了下来：“走了，各回各家。”
　　“期末都考完了，回家多没劲。”庄泽凑上前，“这不去网吧杀两盘？”
　　左焕默不作声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叶浔：“不了。”

　　也是因为期末太忙，左焕这段时间只给唐宇扬的微信号发了几条消息，打了几个电话，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在学校问了同学也都说他的书都在桌上放着就是不见人来上课。
　　眼下到了暑假，他确实该把这人的踪迹挖一挖了，况且旁边这个一言不合就走人冷战的驴脾气还等着他去哄。

　　“楚玉刚跟你说了什么？”叶神仙难得主动给台阶。

　　左焕回绝了庄泽杀两盘的邀请，这小眼镜儿就地打了个车把两人扔在了原地，不知道上哪逍遥快活去了。
　　他们既然不能分道扬镳地回家，就得有人开口打破眼前的僵局。

　　左焕在脑海里没搜索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正打算用“期末考得怎么样”开头，但这驴脾气显然也沉不住气了。
　　“没......”左焕及时住了嘴，这一句“没什么”要是说了，这位驴还不得暴走。他瞅了一眼叶浔手里抱着的摆件，心思一转：“她说，这娃娃长得像你。”

　　“像谁？”
　　“像你。”

　　左焕梗着脖子，支支吾吾补了一句：“也像我。”
　　半晌后，叶浔看着他轻轻笑了，然后把摆件用一只手抱着，牵起了他的手：“这样才更像。”

　　靠，这也太犯规了。
　　左焕心如擂鼓，叶浔的咄咄逼人、叶浔的臭脾气、他们这一个月的冷战，都在这一刻被跑到了九霄云外。
　　他终于明白，周幽王那二百五为什么点烽火戏诸侯了，这会儿叶浔让他干什么，恐怕都是难以拒绝的。

　　果不其然，眼前的人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仅隔了一秒就开口铺垫：“下学期就高三了。”
　　“是啊，我这次期末考得......”左焕觉得自己继续待在理科一班不算什么问题，这样下去跟叶浔上一个大学应该也不成问题。

　　“搬过来吧。”叶浔说。
　　“......”左焕看着他没吭声。
　　“我想让你待在我跟前。”叶浔握紧了他的手，像一只怕被人抛弃的小狗，“好不好？”

　　左焕在脑子过了一遍他们可能遇到的各种状况，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出了口：“好。”

　　虽说以前商曼非常忙，他小时候也不是没去过叶浔家小住几天，开始叶爷爷让他就住在叶浔的房间，但由于两人半夜经常展开枕头大战，叶爷爷最后在家里另给左焕收拾了一间屋子。
　　直到现在，那间房子还给他留着。

　　左焕当时被迷昏了头，答应地很快，但回到自己家冷静下来后，心里又开始磨蹭起来。
　　毕竟这样做的冒险程度真的太大了，况且叶浔只让搬过去，没说是搬到他在叶浔家以前住的房间还是......

　　嗡嗡嗡——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手机率先响了起来。
　　是唐宇扬的号码。

　　左焕犹豫了，因为他不能确定这个号码背后是不是唐宇扬本人，先前他也试探着打了几次，但都是关机状态。

　　“喂？”他还是接了起来，钱要不要得回来都是次要的，他到现在也打心底不相信唐宇扬会是占完便宜就消失的人，这人一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是左焕吗？”

　　不是唐宇扬，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嗯，我是。”
　　“噢，我是星际网吧的老板，唐宇扬已经很久没过来上班了。”原来是那家黑网吧的老板，中年男人语气听起来还算平和。
　　“那他去哪您知道吗？”左焕问。

　　“这我也不知道，这小子的行李手机还都在吧台这儿扔着，上个月有个男人带了一帮人也过来问了，还拿着他的手机打了通电话，我以为能把人找回来，结果这么久了还是不见人影。”中年男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这儿也招到别的网管了，但他的行李一直放着也不是事儿，我刚给他手机充上电，看最近联系人就是你这个号码，就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他朋友，有时间的话能来把他的东西拿走吗？”

　　希望再一次破灭，左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我等会儿过去拿，麻烦您了。”
　　电话那边客套了几句也就挂了，网吧老板嘴里的那个带着一帮子人的男人，大概就是刀疤了。

　　上回KTV后门那次，叶浔下脚并不轻，刀疤的胳膊估计得吊上石膏，也难怪这一个月都不见动静。
　　看来这人也是真不知道唐宇扬跑哪去了。

　　左焕在学校已经听人说老武给他大伯打了电话，但是他大伯表示这人已经不归他管了，跑去哪儿也都跟他没关系。
　　唐宇扬这么一个没亲没故的人，让他住校都不肯，除了黑网吧这个临时落脚点他还能去哪，左焕实在想不出来。

　　况且手机行李都在网吧搁着，肯定也不是什么预谋已久的消失。
　　“出意外”这三个字在左焕的心里一闪而过，让他心头狠狠一跳。

　　一个人若是太过悲惨，但凡有怜悯之心的人总是希望他接下来的路可以是康庄大道，越走越平坦的。

　　左焕在晚上去了黑网吧，准备把唐宇扬留的那些东西先拿回来。
　　“来了。”网吧老板递了根烟过来。
　　“我不会。”左焕摆手拒绝了，走过去把唐宇扬搭在位置上的衣服整了整，一股脑塞进书包里。

　　“唉，你也别着急，听说是已经报警了。”网吧老板吞云吐雾着，指了指中间一排，“我刚问了经常来上网的几个，那红毛说上个月那小子让他帮忙看着台子，急匆匆说出去吃个饭，然后就没回来了。”
　　“他出去前没说什么吗？”左焕把包背上。

　　“没说，就说吃饭，看起来挺着急的，那红毛本来不愿意，那小子还塞了包烟给他，你说他能去哪？身上连手机都没带......”网吧老板继续絮絮叨叨，但左焕显然没有了听下去的心情。

　　他走出了黑网吧，没有空调不停地工作着，外边的空气让他清楚地感觉到周身温度骤然升了好几度，热风扑面而来，X市又迎来了一年一度最热的时候。
　　左焕突然没由来地想到军训那会儿在树林里挨的打，是刚认识楚玉也刚认识唐宇扬的时候。
　　但现在，一个走了，一个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明明还没到高三毕业，明明还没到该说再见的时候，但这个夏天却已经让人提前感受到了散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