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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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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完已是深夜,今夜外头的风雪好像格外的大,吹得门窗劈啪作响,瞬间就将屋子里燃烧的木炭熄灭,三人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雪幕之中。
门被关上,沈知的手像比外头的雪还要冷。
齐宋握着他的手,在嘴边哈气,一点点用指尖搓热,却怎么都暖不起来。他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惨白如斯,轻佻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看起来那样的平静,齐宋却心头一痛,只因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十四年前忏悔台上的少年。
那时的少年满面鲜血,看见他时,却摇头叫他不要哭,当时的眼神也是如此平静,像是人痛苦中困久了,将那习以为常,反倒失去了知觉。
这个人这样的骄傲,从来不愿让人看见自己难堪痛苦的一面,就算再难受,也时常是笑着的。
在亲历父亲被枪决,背了十几年的白眼骂名之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无疑是在结满痂子的旧疤上又捅了几刀,刀刀见血,冰冷的刃深到了骨子里,也不想在人面前哭一声痛。
齐宋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像当初的男孩一样站在台下,很想把台上的少年藏起来保护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下,被其他人带走,那样的无能为力。
“阿知,”他叫沈知,把人搂在怀里,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衣服里面,皮肉相贴,传递一点温度。
沈知不说话,齐宋就坐在椅子上,腿轻轻的颠着,学着其他人抱婴儿的姿势,一会儿拍拍他背,一会把他颠起来两下,手指摸摸他的眼角——那里是干燥的,一点潮湿的迹象也没有。
他整个人过分安静,西良后来从头讲到尾,沈知中间再没出过声,也没有谩骂怒笑,只是静静的坐着,甚至他的眼神都没有变化,一直落在桌上,毫无意义的看着某个虚空的点。
相贴的手掌从濡湿变得干燥,一点点冷却,他任由齐宋牵着,任由抱着,任由被摆弄来去。整个人白的像冻了很久老冰上的那层雪碴子做成的雪人,看起来毫无温度。
齐宋动作很轻,他怕会碎掉。
他一直喊着沈知的名字,想把他从某处虚空中拉回来,细密温柔的亲吻落在沈知的发顶、眼角、唇边,他们鼻尖抵着鼻尖,这样齐宋能感受到那很细很细的呼吸,他眨眼,睫毛就能和沈知的交织在一起。
靠的很近,能听到对方的心跳,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他说,“阿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的风雪好像歇了,冰块噼里啪啦砸门砸窗的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寂静的深夜里针落地可闻,怀里的人呼吸却像是止住了,他感受不到颈侧微弱温热的气息。
齐宋浑身冰凉,低下头用下巴蹭着沈知的脖子。
良久,沈知终于出了声,“当时,你也是这样吗?”他的声音很轻,在这样安静的空间里都要这样凑近,似乎再远一点就要散开,没人能够听见。
当初,齐宋看到他被带下忏悔台,在主区不断听到那些诋毁的流言蜚语和他失去鉴定能力的消息的时候,他也这样难熬吗?
“我想见你。”齐宋在他耳边回。
十三年,四千多个日夜,鉴定部和主区之间说起来也不过就是月余车程。他想见沈知,发疯了的想,但他不能来。
他想把星星放进怀里藏着,就要足够强大。
“会痛吗?”沈知握着他右手的中指,指腹捏了捏那指尖,他的手渐渐的回暖了,不再那样苍白,能看到一点血色。
带着凉意的轻吻落在他的鼻尖,“会。”
消息传到主区时往往过了很久,但是每次手指内绷紧拉扯的弦都会告诉他,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发生了什么。
无一遗漏。
他想知道关于沈知的任何消息,但是他又不想知道,因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每一个能够安睡不被惊醒的夜晚、没有其他人大声喧哗或者窃窃私语的讨论鉴定部的时候,齐宋知道,那个时候沈知过的很好。
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他还有一点时间,还可以再强大一点。
纵使如此,再次见面,也已过了十几年岁月。
当初灿若星辰的少年再见已是一身霜雪,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不漏出一点缝隙,像是冰冷的石头,藏住伤疤,也难见真心。
但齐宋还是能看到包裹在里面柔软未散的光芒,说起来这个少年,不管经过多少岁月,在他眼中都一如既往。
感受到胸前微微颤动,他将人搂在怀中,一把灭了屋里的灯。
两人的中指微微勾着,齐宋把他抱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和沈知都裹了起来,然后下巴抵在柔软的发顶,另一只手轻轻拍着那颤抖的脊背。
怀里的人有些瘦,他弓着身子的脊骨十分明显,轻轻颤抖的时候带着整个胸腔微微震动。温热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脖颈处往下滑着,他一点点亲着沈知的发顶,微勾的手指变成十指相扣,握得很紧。
“齐宋。”沈知的声音很闷。
“我在。”
“齐宋。”他声音里的哭腔一点也没掩饰。
曾经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哭了,后来发现打了指尖针就会陷入梦魇,梦里头会控制不住的流泪,于是他干脆就不睡觉,时常顶着大雪在外头晃荡,就算第二天要出任务也是如此。
有时候夜里冷的狠了,后头紧接着发烧,他难受的紧又被老头骂,下次还是一样的晃荡。
他很久没流过泪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习惯,不想让别人看到,也不想第二天肿着两只眼睛。打了药会有副作用这事他没告诉老头,所以对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如此,只觉得这臭小子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货。
换作是他一个人,今夜他或许会去大雪里走一走,冰冷能让人头脑清醒,能更好的控制自己。
可是现在有齐宋。
这个人告诉他,他可以不用躲起来,想找个角落的话可以直接藏在他的怀里。哭笑都无所谓,反正他这样爱他。
“我在。”
“阿知,我在。”
沈知头埋在齐宋胸前,自己的眼泪蹭湿了鼻尖,他嗓子哭的有些痛,眼睛好像也肿了,窝着不回话。
齐宋静静的抱着他,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最后变得很轻,以为他睡着了,也不动,就侧着半边身子,一直环着他。
外头又开始落起了冰雪,一颗小冰碴儿撞到了窗户上,清脆一响。
脊背上轻拍的手往上轻轻挪着,捂住了沈知的耳朵。
沈知却突然出声,“齐宋。”
“嗯,”齐宋让他再往怀里靠了靠,“吵醒了?”
“没睡,”沈知哑着嗓子,“嗓子疼,”鼻尖在胸前蹭了两下,眼泪闻起来也有点咸咸的,他勾住齐宋的腰,“想喝糖水。”
平常晚上漱完口就只让喝清水,糖也每天只能吃两颗。要是放多了,沈知一天就能干完一盒,到第二天牙根子都是酸的。
今天的份额他已经吃完了,但是就想依着这会儿难受的劲儿,再讨点额外的。
这次齐宋果然没拒绝他,打开灯就着昏黄的光把沈知哭湿的头发擦干,然后又用被子把他卷了起来,团成一团放在床上。
沈知红着一双眼睛,被子外只露出个头,连脖子都被盖的严严实实的,他靠在墙上,看着齐宋起来倒热水,又从盒子里敲了半颗冰糖,一点点拿勺子搅融在杯子里头。
木头的管子齐宋裁了很多支,虽然后来沈知没再受过那样重的伤,但是因为被宠的时不时就要成为半残,所以抽屉里一直有留着。
微甜的糖水入喉,喉间的干哑顿时消了一半,沈知看着眼前微湿贴在胸膛的衣服,想让齐宋赶紧去换了,下一秒又改了主意,支起脖子前倾吻住了衣襟上方那冷白脖颈上的凸起。
“阿知。”
隔着薄薄的皮肉,能感受到齐宋说话时喉间的颤动。
沈知用轻轻抵了一下,被裹成蚕蛹的身体这样的角度自然保持不了平衡,齐宋一只手拿着没喝完的糖水,另一只手扶着这只使坏的团子。
“阿知。”
齐宋声音带着点沙哑,把杯子扣在了床边的小矮柜上。
冷白的凸起在灯光明灭间沁着殷红。
后半夜沈知听见冰粒不断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滴滴答答的,屋外大雪漫天寒冬腊月。
他额头发间都被汗水打湿,手臂勾在肩上,像在翻涌的云海中攀着一块保命的山石,掐的紧了,留下几道抓痕。
他在沉浮中看着窗外夜色一点点淡去,亮光透过窗纸,撒了进来。
哭了半夜,又不知疲倦的疯了半夜,此刻他像是一滩软泥一样将自己平摊在床上,脖子是惯常过后的一片潮红,连上眼角,像是出水濒死的鱼,闭着眼呼吸着稀薄的空气。
齐宋把他捞起来,细细了洗了一遍澡,又给他擦干了头发。再次被包着放到床上的时候,沈知脖子连着眼角的红色仍未褪去,呼吸却是平稳了许多。
自己没两个小时缓过劲怕是出不了这个门,沈知很有自知之明的窝在床上,听到扣衣服的声音懒懒的抬了下眼皮,齐宋正好扣到最上面的一颗扣子,冷白的指节搭在银色的扣子上,再往上一点是一处突兀的红痕。
沈知心想,盖了了章,不亏。然后一头扎进了被子里头,他此刻眼睛有些酸,嗓子也不得劲,喊的有些沙沙哑哑的,今天哪里也不想去。
齐宋给他掖好被角,桌上有泡好的糖水和一些点心。点心通常不会动,因为沈知一般不吃早饭,倒是近来养成了起床就喝一杯甜水的习惯,虽然不吃,以防万一还是会给他备着。
中午等他回来在给他带午饭,晚上在房间里开个小灶,炒蘑菇和熬汤。
额头上被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房门也关的很轻,细细的咔哒一声。
小九刚走过来,就见齐宋从房里头出来。立马快步窜了过来,本来他就一晚没睡,也是担心这边会发生什么事情,提心吊胆了一夜。
现在被支使过来也是想探一探情况,这会儿沈知是没看到,但是一眼瞧见齐宋脖子上那处显眼的红色,他暗想余叔未免太过操心,这齐协助在他大早上炒什么蘑菇,还让自己送过来,比起蘑菇更有用的人在这房里待着,看这情况,似乎着实不用担心。
还挺能折腾。
“九鉴定,”齐宋先一步走了过来,声音有点低。
小九瞟了眼那紧闭的房门,也压低了声音,“余叔让我送过来的,”然后又说,“一个人在那炒了半天,焦糊的,最后发现没放油。”
他犹豫了一下道,“要不扔了?反正……”反正屋里那位也还在睡着,起来也冷透了。
到时候就是冷透的焦糊味蘑菇。
谁吃谁窜稀那种。
“给我吧,”齐宋接了过来,“我晚上再给他做一份”
“啊?”小九惊疑了一下,也觉得这玩意齐宋肯定不会让沈知吃,“你要吃啊?”
“嗯。”
小九心情沉重的把那焦黑的东西递了过去。
书上说的果然不错,爱情直教人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