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之人》尤源一

11、冬日旅行

　　今年的冬天冷得出奇，期末时的图书馆一位难求，温安然和室友们轮流早起排队去占位子。八门课的精华需要在最后两周内被汲取，门窗紧闭的空间内人多拥挤，加上暖气烘托出的舒适不禁让人昏昏欲睡，背书背得心烦意乱之时还是会忍不住拿出手机刷一刷。

　　N市一知名奶茶店的老板被联名举报性骚扰、威胁恐吓及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等罪名。数十名女性员工在社交网络上公开爆料，一时间上了热搜。老板的照片虽然被打了码，还是有不少知情人士和顾客直接发了原图。但是直接证据不足，且多牵扯情感问题，让法律给这位老板定罪仍有难度，最多也就是一些经济赔偿。

　　“看这个老板长得斯斯文文，没想到是这样的人。”室友看着新闻发表评论。

　　“是啊，听说他很会PUA，女孩子谈恋爱要留个心眼啊，这里面的女生感觉一开始都被他骗了。”另一位室友也发表评论。爆料者说了，老板一开始对她们都很好，人又长得不错，出手大方，让她们放下了戒心。其中一个是老板对外承认的女友，但他同时又会撩骚别的女孩，甚至保持不正当关系。

　　“渣男都去死吧！”室友们忿忿不已。

　　新闻的评论下面甚至还有多年前在老板店里打工的女孩子爆料说也曾被骚扰过，但是因为当时年纪小，加上老板自诩在当地人脉甚广、爪牙遍布，一直不敢揭露他的真面目。老板自己的微博已经注销了，但是仍然有很多正义的网友在骂他，并且发起抵制他们家奶茶店的话题。

　　一位陌生人的评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之前那个行李箱沉尸案的死者女孩好像以前也在这家奶茶店打过工……”

　　温安然也和其他网友一样吃了一惊，都过去了好几个月，她快忘了韩云仍然是一个未能昭雪的受害者。“细思极恐，希望警方能好好查查那个老板，说不定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温安然默默地给这条评论内的评论点了个赞。

　　“还是先好好准备考试吧！”温安然整理整理了思绪，暂时把韩云的事抛在一边。正当她皱着眉头、闭着眼睛背书时突然感觉右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背得怎么样啦？”是尹思思。

　　温安然转过头来，“吓我一跳，学姐好，还有好多呢，头疼！”

　　“你带没带那个？”尹思思凑到她的耳边说。

　　“额，哪个啊？”她一脸茫然。

　　尹思思用口型轻声说了三个字“卫生巾”。

　　“不好意思，我没有。”其实对于温安然来说，她压根儿用不到，她柜子里的卫生巾都是韩云提前囤的，她根本想不起来买。“我帮你问问我室友。”她转身问了问旁边的几个室友，都一无所获。“你等等，我朋友应该有，她也在图书馆，我问问她。”温安然想起来刚刚郝倩还跟她说自己肚子痛背不下去书，来图书馆蹭暖气而已。

　　“哎呀，不用麻烦了，刚好看到你了顺便打个招呼，没有我就提前回去了，今天走得急忘记带了。”尹思思有些不好意思。

　　温安然已经给郝倩发了微信，对方也回了“有”，并且正朝这边走来。

　　郝倩和尹思思都还记得对方，互相打了招呼，还一起上厕所去了。

　　之前郝倩说过很羡慕温安然，来例假一点也不疼，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温安然冷笑了一声，她心想“是真的跟没事儿人一样，因为确实没她什么事儿。”不过，想起自己第一次初潮时弄了一裤子的窘迫，还有那大热天里厚厚的卫生巾，她觉得自己能逃离生理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你们寒假有什么打算？”下了晚自习后，尹思思问她们俩。

　　“我肯定回家啊，吃我妈做的菜，去奶奶家过年，我们那边还有冰雕可以看。”郝倩兴奋地说。“对了，你们可以来我家那边玩啊！”

　　“好啊好啊！我一直都挺想去滑雪的。”尹思思热情地回应着。

　　“额……”温安然吞吞吐吐，“可是我好怕冷啊！我冬天都不出门的，离不开暖气和空调。”

　　“不冷的，我家里开着暖气穿一件衬衣都行。外面的话，我们跑来跑去也不会觉得冷的。说真的，我觉得这边的冬天比我们那边还冷，湿湿的，衣服晾了多少天都不干。”

　　“啊？那你们那边是不是很干燥？要不要多带点面膜面霜什么的。”尹思思问。

　　“那倒是的，风大，多带点，怕你们不习惯。”

　　“去嘛，我回去就看看机票。”尹思思怂恿着温安然。

　　十点多的冬夜，一阵寒风吹来，三个人不由自主地哆嗦。

　　“太冷啦！想念我的被窝！”郝倩带头跑了起来，羽绒服摩擦地“滋滋”作响。

　　“拜拜！回去微信说！”比她们高一届的尹思思住在相反方向的另一栋楼。

　　尹思思把她们三个拉了一个群，郝倩说她一周前就买好了机票，如果是她们两个过去的话可以直接住她家，如果尹思思还有朋友去就要住酒店了。尹思思说就自己一个，接着询问温安然的意见，她已经看好了机票，如果温安然也去，自己现在就可以一起买了以防后面卖完了。

　　温安然犹豫了一会儿，架不住郝倩和尹思思的双重劝说最终还是决定去旅游了。她本来想提醒尹思思定头等舱或者商务舱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记住，和别人一起出去玩要合群。”心里的这个声音警醒着她。

　　“我自己再去订个酒店，我不习惯住在别人家里。”温安然如实说，还让郝倩不要介意。她订了个标间，还说如果尹思思想要住也可以一起。

　　“随便你啊，如果玩晚了我们就一起住外面。”郝倩说。

　　期末考有两天是韩云来考的，温安然背书的时候韩云背得比她还认真。这导致韩云那几天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得做，不知不觉中温安然的期末考就结束了。

　　郝倩的飞机是上午的，温安然和尹思思的飞机是下午的，郝倩先到了在机场等了她们一起。订的酒店在市中心，温安然和尹思思一起先去办入住手续，郝倩则回了家。

　　“让你一个人住酒店挺不好的，再说我跟郝倩也是因为你认识的。”尹思思边收拾行李边说。

　　“没关系啊！我胆子大得很。”温安然不屑一顾。

　　“额，主要是我怕尴尬，住人家里确实不方便。”

　　“是的，那你就跟我一起住这儿吧！”

　　“嗯，回头你告诉我房费，我给你转一半的钱。”

　　“不用了，你不住我也是要订的。”

　　“这怎么好意思，那回头出去玩我请你们吃饭。”

　　“没事儿，回头再说吧！”

　　第二天上午十点，郝倩准时来找她们。她们计划在这边玩三天，第一天随便逛逛，吃吃当地的特色美食；第二天去滑雪、看冰雕；第三天买买特产什么的就准备回程了。

　　不得不承认，旅游时有个熟悉的当地人当导游既能深度体验当地的生活又能少走许多弯路。温安然都后悔以前没来过这边，当地人都如郝倩一样热情，颇具特色的家常菜也让人赞不绝口。不过，旅游总是累人的一件事，第一天逛下来连睡眠质量都提高了不少。

　　虽然在滑雪场包裹得很严实，凌咧的寒风还是吹得人瑟瑟发抖，不过玩起来的刺激感倒是真的令人乐此不疲。在大片的苍白之上玩得嗨了、跑得远了的时候，只能通过穿着衣服的颜色来辨别对方。晚上没有太阳，气温骤降，看冰雕时温安然忍不住地搓手剁脚。

　　“□□口袋里，我的暖宝宝还热。”尹思思拉开自己羽绒外套口袋的拉链。

　　“不了不了。”温安然往双手里哈着热气。

　　站在她右边的尹思思一把抓过她的右手顺势塞进了自己大大的左边口袋里。“明天我带多两个，今天滑雪的时候弄掉了一个。”

　　尹思思的左手握着温安然的右手，温安然的右手碰到了尚有余温的暖宝宝，手心手背都被突然涌来的温暖包围着，那股暖流随着脉搏似乎也涌进了心脏。她知道自己的脸是被冻红的，但此时好像带着热意，没关系，反正除了她没人分得清。现在是这个北国城市的旅游旺季，这座仿照迪士尼的冰雕城堡里孩子们嘻嘻闹闹，正当温安然觉得这里缺少了什么之时，五彩斑斓的烟花开始在夜空里绽放。

　　“快！帮我们拍张照！”尹思思拉着温安然转过身，把右边口袋里的手机递给郝倩，她伸出空闲的右手比了个剪刀手。

　　“冻傻了啊？温安然你笑一笑。”郝倩提醒表情僵硬的温安然，她努力地挤出来个标志性的假笑。

　　“给我看一下。”尹思思抽出双手去接自己的手机。温安然被带着趔趄了一下才抽出了自己的右手。

　　“好美啊！你过去，我给你们俩也拍一张。”尹思思指挥着郝倩。“你俩比个爱心。”

　　温安然和郝倩照做了。“等会儿我再给你们拍一下单人的，回头我们把照片都发到群里。”尹思思示意郝倩离开，开始给温安然拍单人照。“你侧着站，看着那边城堡的屋顶。”温安然照做。“可以再做一些搞怪的表情。”尹思思对于拍照颇有研究。

　　温安然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搞怪。“你看我！”唐文韵一边翻着白眼吐出舌头一边用手比了个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她这滑稽的样子逗得郝倩哈哈大笑。温安然领悟很快，甚至创新了动作，手比枪顶着自己的下巴。“哈哈！很酷！”尹思思按下了拍照键。

　　终于回到酒店，温安然哆嗦着去放水，她想泡个热水澡。尹思思则趁着卸妆前在酒店里自拍发了朋友圈，还定位了这家五星级酒店。

　　过了二十分钟，她拉开了浴室的门，探进来问：“我可以进来冲一把吗？”浴缸和淋浴间是分开的。

　　“可以啊！不好意思啊，我呆得久了。”温安然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汽。

　　“没事，你泡你的。”尹思思站在镜子前开始卸妆，“你明天是几点的飞机来着？”

　　“哦，我是晚上七点多的，十点到。你呢？”

　　“我比你早，下午三点，还要转车，太晚了就没车了，回家不方便。”

　　“哦，那我们明天几点退房？”

　　“十点吧，出去买买东西吃个午饭就出发去机场了。你可以让郝倩再陪你玩一会儿，反正你晚上才飞。”

　　“我们一起去机场吧，机场里什么都有，也方便休息。”

　　“也行，那我们明天一起去机场咯。”尹思思背对着浴缸开始脱衣服。

　　“好。”趁着尹思思进了淋浴间，温安然起身裹了浴袍回到了房间内。

　　微信群里已经收到了大家发来的照片，温安然正看得起劲儿，尹思思已经洗好穿着浴袍出来了。她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坐到温安然身边，“我觉得这张拍得最好，你们俩好自然好可爱，哈哈哈！”她指着温安然和郝倩的合照说。“还有那张我抓拍的你滑雪的，是不是很酷？”

　　“是的，你拍得很好。”这不是恭维，是温安然真实的想法。

　　“嘿嘿，那肯定的，我喜欢拍照。”尹思思倒也不谦虚。“大学其实也挺无聊的，所以我才加入学生会，给自己找点事做。我室友她们都谈恋爱了，你们大一谈恋爱的多吗？”她发梢上的水珠扫到了温安然的脸上。“哦，对不起。”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拂。

　　“啊？我不知道。应该不多吧，我们系总共才十几个男生。”

　　“哈哈，也对，我八卦一下，那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或者有没有人追你啊？”

　　“呃……没有。”温安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问弄的很不自在。

　　“男生女生都没有？”

　　“什么意思？”

　　“呃，怎么说呢？你知道女生和女生也可以谈恋爱吧？我是说现在这个时代……”

　　“都没有……”

　　“上次看电影我的那两个朋友还记得吗？她们都是女孩子，也是情侣。”尹思思看出了温安然的窘迫赶忙找补，“哎，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唐突了，问你这么隐私的事。只是上次我朋友说你看起来有'弯'的气质。她觉得你很帅很好看。”

　　“哦，没关系，谢谢她的夸奖。我也不知道……”温安然吞吞吐吐，“我没有谈过恋爱……”

　　“我高中的时候谈过一个，后来上大学就分手了。”尹思思说。

　　“哦……”温安然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渣男太多了，防不胜防，我都开始恐男了。我那天在想我会不会可能是双性恋，我朋友说，其实女孩子很多都是双。哎呀，我在说什么呀！”尹思思自说自话，又觉得自己扯远了，胡乱地擦拭着头发。

　　“真爱与性别无关吧！我还没有想过恋爱的事，可能恋爱本身就是复杂的吧！我没有喜欢过男孩子，不过我确实更喜欢和女孩子亲近，对女孩子也更有耐心。以前高中时最要好的朋友，我什么都愿意让着她，她现在在国外，我们因为一些误会也不联系了。你长得有点像她，就是声音完全不一样。”这好像是温安然上大学后第一次敞开心扉说自己的私事。

　　尹思思躺回自己的床上，“哦？是吗？难怪我们能成为好朋友。你平时喜欢做什么？有什么兴趣爱好吗？”她问。

　　“听音乐，打游戏，玩桌游，没啥特别的，想去尝试户外运动又怕危险，就宅着了。”

　　“我怕宅，害怕一个人待着，我喜欢出门，逛街啊，旅行啊什么的。哎，那你怎么想到要进宣传部啊，感觉你不像是喜欢社交的样子，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发言的时候紧张的直抖。”

　　提到过往尴尬的场面，温安然有些不好意思，“呃……你说的对……所以我想改变下自己，锻炼锻炼我的社交能力。”

　　“原来如此。对了，我后面想要拍视频，如果可以的话可以邀请你参与吗？”

　　“什么样的视频？我不擅长这些。”

　　“就一些沙雕大学生的日常什么的。分享分享见闻啊，就当记录生活吧。我觉得你很上镜，而且你哥哥在国外，你肯定也见多识广，可以提供一些有趣的见解呀什么的，如果你想旅行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你之前说你去过十几个国家，还有国内很多地方都去过了，是不是？”

　　“嗯，都是小时候放假去的，我妈妈带我去的。”

　　“真羡慕你啊！不像我，这已经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了。”

　　“那个……我可以参与，但是不上镜可以吗？我面对镜头会不自在。”

　　“哦哦，你愿意帮我我就很开心啦！没事，我可以给你马赛克一下。”说完，尹思思接到了一个语音邀请，是她的母亲。“喂，妈妈，早就到酒店了，明天下午回去，你忙你的，我自己坐车回家。等到明天到机场再跟你说啊！嗯，跟朋友一起的，放心吧！”挂了电话之后她解释，“是我妈，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哦，吃晚饭的时候我妈也刚问过我。”

　　“嗯，她才下班，在她男朋友的店里帮忙。”

　　温安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隐私冲击得不知如何接话，“哦……她男朋友？”

　　“嗯，我很小的时候我父母就离婚了，我跟我妈，她后来再婚了，没两年又离了，然后就一直单身，偶尔谈个男朋友。现在又找个了开饭店的，算是搭伙过日子吧。那男的也是离异的，还有个儿子比我大两岁，在外地上大四。”

　　“这样……”

　　“我小时候就跟着她到处跑吧，她也没有固定工作，就做一些小生意。她长得还不错，也有男人愿意帮她，日子还算过得去。”

　　“你爸呢？不管你们吗？”

　　“我爸早就再婚了啊，还生了个儿子。其实之前是我妈出轨的，所以他一直记恨我妈，还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之前每个月都会给我抚养费，虽然偶尔会拖欠，我18岁以后就没给了。大学生活费，我要问他要也会给点儿，不问他就当没我这个女儿，我也懒得再低声下气地向他要了。”

　　“不好意思，听了你这么多隐私，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点礼貌温安然还是懂得的。

　　“没事儿，我能说给你听，肯定就是相信你的人品。我知道别人私底下都怎么说我妈，我不在乎，她是我妈，她对我是很好的，从小到大都没有亏待过我。”

　　“父母那一辈的婚姻，我们做子女的也无法干预什么。我爸可能也出轨过，我妈妈到底知不知道我也无从得知，我爸对我也很好，至少我们家表面上还是一片祥和。”温安然觉得对方说了那么多私事，自己也应该真诚地回复几句。

　　“谢谢你哦，听我说了这么多。我妈男朋友厨艺很棒的，他的店在我们当地很有名，你要是有机会来我家那边玩，我带你去吃。”

　　“哦，好啊，下次放假我跟郝倩一起去。”

　　“行，你俩一起。”

　　温安然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手机已经十一点了，难怪她困意袭来。“我睡了哈，晚安。”她缩进了被窝。

　　“你等一下，怎么能不吹头发就睡觉呢？”尹思思去拿了吹风机过来，又把她拉起来。“你坐好，我来给你吹头发。”说完就把插头插上了。

　　“我短头发没事，我经常不吹的。”温安然不自在地解释。

　　“那怎么行？这样会得偏头痛的！还容易感冒。”尹思思已经上手抓起她的头发熟练地吹了起来。

　　温安然像个小女孩一样，乖巧地坐着，她想起来以前在家里都是妈妈这样催促着拿着吹风机撵上来给她吹头发的，即使后面她已经比妈妈还要高了。她轻笑了一声，被吹风机的轰鸣盖住了，又不自觉地动起了右脚的脚趾，这是她开心时条件反射的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