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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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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泽国七十一年,皇宫,晁阳殿。
秋风扫叶,只留满庭菊花。
“生死悠悠尔,一气聚散之。姑娘,你可想清楚了?”一男子孑然立在奢华又落寞的长殿,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子,声音低沉又悠远。
男子一身黑色装扮,黑靴黑袍黑手套,黑色的帽子遮去大半张脸,手中还执着一柄黑色的拂尘。在清朗明阔的晁阳殿里看着格外突兀。
他半低着头,似隐形在黑暗中,看不清容貌。
跪在地上的女子,面容娇俏俊美,妥妥的美人坯子。只是那一双黑白相宜的眸子此刻却没了半分神采,就那么空洞又失神地望着窗外,似眷恋,又似绝别。
一身华服也掩盖不了她周身的弥弥怨气。
薄唇轻起,是清冷又决然的嗓音,“想清楚了,法师,开始吧!”
“既然如此……”男子黑色的拂尘一摆,空冥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应了姑娘的要求,肉身献祭,移魂上身。”
话落,似有一阵清脆的铜铃声从窗外传来,“叮铃铃”的吸人神志。
清风乍起,不知从哪里带来几片赤红的花瓣,越过楠木镂空窗栏,飘过红樟细雕桌案,扫过袅袅青烟香炉,在女子身边旋转了两圈,缓缓落下。
黑色的拂尘被风扬起,掠过女子白皙如玉的面颊……
血红色花瓣应势而起,又在一阵若有若无的风下猝然落地。
落地的,还有原本跪着的女子。
黑袍男子收起拂尘,甚至都没看女子一眼,转身离开。
在本就空旷寂寥的大殿里,没留下半尘痕迹。
地府,十八层。
没有一丝光,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和周遭永不停息的哀嚎。
地府十八层,关押着罪孽深重的灵魂。
他们要在这里一遍遍的经历最残忍的刑罚,来赎清他们人世间欠下的罪孽。
这里,关着地府最厉的鬼。
“有人肉身献祭,借魂还愿,这次,轮到你了。”一个清冷甚至带着几分阴冷的声音在一厉鬼身前响起。
厉鬼全身挂着手臂粗的镣铐,压的他甚至都抬不起脖子。
雕塑一般,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勉强摇了摇头。
“你……不愿?”男子阴冷的声音带了几分诧异。
借魂还愿,这是一道密不外传的隐术,也是阳间与阴间得以有交集的唯一方式。
这些关在十八层地府的厉鬼,哪个不是日日期盼着可以轮到自己去借魂还愿。
因为那样,不但可以暂时不再承受这地府的惩戒之苦,若是能帮借主实现了愿望,还可以直接重入轮回。
算是一种赎清自己罪孽的捷径。
所以,这些厉鬼都是在排队盼着能轮到自己。
可是这只厉鬼却……
“为何?”阴冷的声音再起。
“不必。”是厉鬼沙哑的嗓音,简单的两个字似在砂纸磨了几百遍。
“为何?”地府使者许是好奇,又问了一遍。
“我愿在此赎清所有罪孽。”粗厉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呵~”地府使者轻呵一声,“这次是按顺序轮到你的,何况……”
地府使者看了看眼前没有一处完好的厉鬼,“你在这地府服刑一百一十三年了,刀山爬了四万三千多次,油锅也下了五万余回,其他大小刑罚也受了不知多少遍了,也没听你叫过一声,怕是这地府的刑罚对你也没什么意义。这借魂还愿,看似捷径,却也是福祸相依,办成了,自然赎清罪过,重入轮回,可若是没办成,就是永世不得超生,所以,这是奖是罚,还未可知。”
闻言,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起,一直没动的厉鬼终于缓缓抬起头。
披散的长发遮住满目疮痍的脸,只露出两只沉静却似无物的眼,散着清冷又死气的光。
只见他一双眸子微微动了动,似在看着面前使者,又似什么都没看,半晌,“好。”他道。
晁阳殿。
似有一阵风吹过,将片片血红的花瓣托起,在殿中幽幽地飘了几个来回,最后落在倒地的女子身上。
原本没了生气的女子,身子突然动了动。
随后,她缓缓跪坐起来。
刚刚消失的风骤起,卷着漫天赤红的花瓣,同时,一女子决然凄厉的声音凭空响起。
“叶琬琰,当今丞相叶弘善嫡女,年芳十八,年幼无知,轻信太子杨奕花言巧语,嫁为太子妃,后来才得知,这一切都是杨奕的骗局,如今父亲不堪受辱而死,自小疼爱我的容信大哥也被杨奕设计,生死未卜。小女自知罪孽深重,但身单力薄,无力回天,故愿意以自己魂魄祭天,请厉鬼上身。
交换条件,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叶琬琰,我要你,替我照顾容信,爱他,一生一世,为他,生儿育女。”
风骤停,落下满地红。
一双潋滟多情的眸子撑起,放出的却是清冷无物的光。
女子的身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动了动,双臂僵硬地伸了伸,她缓缓低头。
看着自己一身水粉色的薄纱绣纹裙,和一双细腻白皙又纤纤如玉的小手,她顿了顿,缓缓起身。
殿中一侧恰好有一面不大不小的铜镜,她侧头,对上了镜中的自己。
娇媚多姿的脸,却挂着不相协调的冷然,似浓烈的花,又似凛冽的冰。
“叶琬琰……”他喃喃道。
他在地府待了一百多年,借魂还愿的事自然知道,但凡愿意使用此种禁术的,都是积怨深重、有着大仇大恨之人,毕竟以自己性命为筹码,又有几人真的可以做到。
所以,他们所要交换的条件也不出意外的,皆是为其杀人复仇之类。
他从未听说过,还有人使用此种禁术,竟然要求上身的厉鬼帮她爱另一个人,还要为他生儿育女!
再次看着镜中那个女子。
上一世为人时,他是男子,之后做了一百多年的厉鬼,如今,突然重回人世,不但是女子身份,竟然还要他去爱另一个男子,与他生儿育女。
铜镜中那张清冷的脸依旧没有半分异动,她驻足片刻,似在熟悉自己这张全新的面孔,又似在想着什么。
良久,她终于缓缓走向玄关。
“咯吱!”紧闭的殿门被慢慢推开。
浓烈的、有些刺眼的光一瞬间挤了进来。
她下意识抬手,遮住双眼。
可是随后的,她又缓缓放下,微微仰头,闭着眼,任由明晃晃的光肆无忌惮地洒在脸上。
微风扫过,扬起她散落的碎发。
寻常的清晨,寻常的光,还有从不曾被人注意的淡淡清风,她却有些贪婪的,沉醉其中。
晁阳殿里,安静寂寥,唯有殿门外伫立的女子,自成风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再次睁开双眼。
似安静的春色,明明繁华,却又流淌着静谧。
她四下看了看,雕梁画栋的亭台水榭,处处透着精致与奢华。
回想女子留下的话,她已嫁为太子妃,那么这里应该就是太子妃的寝殿。
可是,似乎哪里不对。
太静了!静的连清风拂过花蕊都听见了沙沙声。
偌大的晁阳殿,竟然连一个婢女都没有。
她顿了顿,抬步走了出去。
行至宫门,却被守在门口的两个带刀侍卫拦了下来。
“我要见太子。”她道。
既然是太子妃,见太子应该没错。
却不曾想,守卫闻言,撇嘴嗤笑了一声,斜眼扫着她,“你一个废妃,还想见太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废妃?
女子眉头动了动。
原来如此。
遂也不再多言,转身回去。
既然已经被废,那么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入夜,一抹纤痩的身影像一缕游魂一般,轻飘飘地翻过了晁阳殿高高的围墙,在偌大的宫城中,极速穿梭,无声无影。
第二日。
西泽国通往南境的官道上,一匹黑色骏马铁蹄飞扬,尘土四散。
马背上一身黑衣短款打扮的年轻女子,凛冽的眉眼透着清冷沉肃的光,她驭马飞驰,划出一寄黑色倩影。
没错,她就是昨日还在晁阳殿的太子妃,叶琬琰。
准确说,她已经不是太子妃,既已被废,便重回自由身。
她是这样理解的,所以才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那座宫城。
她不再是太子妃,其实也不再是叶琬琰,她只是要借着叶琬琰这个身份,完成他们的交易。
替她爱那个男子。
容信,只要稍加打听就知道他是谁。
西泽国的一品将军,威名远播、战功赫赫,西泽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此刻,他正在西泽国的南境、一个叫做袭城的地方。
听说那里战事胶着,绵延数月未解。
联想之前女子说的话,容信被太子设计,生死未卜,那么想来如今状况定是不容乐观。
既然原主的愿望是照顾他、爱他,那么自然包括要保证他性命无虞。
所以,她此次前往的目的地就是袭城。
日夜兼程,三日三夜后,她来到了西泽国的南境。
登高远眺,袭城尽收眼底。
城门紧闭,四面皆是敌军,水泄不通。
很显然,如今的袭城,已是困兽。
她在来的路上便已得知,袭城被围已有月余,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敌国战略很明显,若是不能让里面人主动出来,就把人困死,反正没了粮草供应,里面人早晚也得饿死。
而眼下,城东一侧,似乎有些躁动。
她沉静如水的眸子微微动了动,随后一个勒马,转身下了山。
袭城。
“将军,这明显是南沽国的奸计,我们不能开城门啊!”
“是啊,这个时候开门放人,且不说那南沽国会不会借机冲进来,就是那些所谓的难民,怕也搞不齐混入细作,风险太大。”
“将军切不可因小失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
殿中主位,一身银色战袍的年轻男子端坐其中。
男子五官俊朗舒阔,剑眉斜飞入鬓,一双黑沉的眸子沉静凌然,又放着湛湛寒光,身形高大欣长,如松挺拔,浑身透着悍然之气。
此时英挺的眉眼微微蹙着,他目光沉沉地扫向众人。
明明只有一眼,却让众人都噤了声、缩了脖。
他们也知道,他们如此提议,必然是要牺牲掉那些难民的,可如今他们被困城中,也是迫不得已。
容信又岂会不知众人的顾虑,可是他自幼从军,目的就是守护一方百姓,又怎可做出弃自己国人于不顾的事来,只不过,他也知道开城门的风险,所以,他沉了沉,才道:“来人,传令下去,让东城的弓箭手全部上城墙,若敌军借机攻城,一定要将敌军拦至城外五十丈。”
“可若是敌军到了五十丈以里,那些难民还没进来呢?”下面有人担心地问道。
“那就关城门。”容信道。他不能见死不救,却也不能置城中百姓安危于不顾。
“可若是那些难民里混入敌国细作怎么办?”又有人问道。
“城里安排好,将进来的难民分批安置,逐个核实身份后再放行。”容信又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这是目前能用的唯一方法,便纷纷领命下去。
正如众人担心的那样,敌军果然借着难民涌入的机会伺机攻城,好在弓箭手守护及时,拦住敌军的同时,也让大部分难民都安全进了城。
容信也算微微松了口气。
“报!”殿外有士兵道。
“何事?”刚刚坐定的容信问道。
“禀将军,入城的难民中,有一女子,称要见将军。”
“女子?她叫什么?”容信微微诧异。
“叶琬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