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千尘雪

1、第 1 章

　　黄昏时分，明净的阳光从玻璃窗里透进来，晕染了半个宿舍。

　　陆青柚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默默地看着夕阳从宿舍的中央一点一点地退到了阳台。

　　宿舍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门外走廊里的脚步声络绎不绝，追逐嬉闹声一阵接着一阵。

　　陆青柚怎么也没想明白，时光咋就又回到了四个月前呢?

　　也就四个月的光景，陆青柚混混沌沌的就像沉睡了半个世纪。

　　而此时，她依然但愿沉睡，不愿醒。

　　“叮铃铃，叮铃铃……”

　　“上晚自习了，快点……”

　　过道里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整个宿舍楼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陆青柚从铁架子床扶手的方格里看到夕阳已退到了阳台的窗台，整个宿舍都暗下来了。

　　突然，陆青柚猛地坐了起来。

　　茂密而凌乱的黑发遮了她半张脸，娇小而本就憔悴的脸透着股像是久病未愈的苍白。

　　愣了几秒后，陆青柚一翻身快速退到床尾抓住铁架子床的扶手长腿一跨跳了下去。

　　陆青柚想起来她现在的班主任可是出了名的变态，特别是对陆青柚。
　　虽然他俩都没交谈过，但是班主任对她就像是有股天然的敌意。

　　陆青柚鞋子一蹬就往外跑，跑着跑着又停了下来。
　　她双手往后胡乱地把头发抓了抓，抓成一团后。一手握住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一勾，细腕上的皮筋便滑到了黑发上。

　　头发绑好，陆青柚加快速度往楼下冲。

　　下了宿舍楼，爬上香樟树下的台阶，跑过整个操场便到了教学楼最东边的楼梯。陆青柚的教室就在二楼的最边上。

　　高二八班，年级唯一的文科拔尖班。

　　陆青柚走到教室门口往里一看，看到班主任老谢正对着黑板写板书。

　　她迟到了！

　　陆青柚抑制住急喘的呼吸走向教室的后门，她的座位就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桌子与窗户之间刚好空着走道。

　　陆青柚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进去挨着窗户挤进了自己有些拥挤的座位。

　　本以为会像往日一般波澜不惊。

　　却没想一抬头就被老谢狠狠地剜了一眼。

　　陆青柚赶紧低头装作正在找东西。

　　“你当我不存在是吧？”老谢语里带怒，“迟到招呼都不打了，你没上过品德课吗？”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陆青柚瞬间成了焦点，被齐刷刷的目光包围了。

　　再向前看时，老谢已经怒火中烧：“陆青柚，给我站起来！”

　　陆青柚赶紧站了起来。

　　老谢眉头紧皱，他烦躁地往后捞了一把捯饬得油光发亮的大背头，又转过了身继续在黑板上写题。

　　“原来她叫陆青柚啊，我从没听过她说话。”

　　“我也是。”

　　“我以为她只是内向，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胡玉，你们不是同宿舍么？”——“不清楚，没交流过。”

　　“都给我安静！”老谢咳了一声，打断了细碎的议论声。

　　老谢尽量克制住语气：“陆青柚，你来说说这道题的解题思路。”

　　又是满满好奇的目光。

　　陆青柚视力极好，黑板上的函数题她看得清清楚楚。

　　这题很熟悉，陆青柚想起来，这题将会在一次重要的测试中出现。

　　陆青柚想了想，她是知道答案的。

　　她试着咳了一声，却没咳出声来。

　　或许是太久没说话了，她都发不出声了。

　　而老谢正定定地看着她，无声地等着她的回答。

　　就这样，两人在沉默中拉扯着。

　　突然，半截白色的粉笔唰地一下就飞到了陆青柚的头上。

　　老谢实在忍无可忍：“陆青柚，给我说话！”

　　陆青柚用力一咳：“我，先~先……”

　　果真如此！

　　语言障碍！

　　同学们好奇的东西有了答案。

　　老谢沉默半响后微微叹了口气：“陆青柚，你，搬上书桌过来跟胡玉换个位置。”

　　“以后就跟许愿坐，现在就换。”

　　陆青柚桌面干净，她搬上桌子就往前走。

　　到达中间第三排的位置时，胡玉还在慢悠悠地整理桌面上的书籍。

　　好一会后，胡玉站起来白了陆青柚一眼，擦过她往后走了。

　　老谢看出了胡玉的情绪，他安慰：“月底将进行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也相当于对你们的摸底考试。到时候按成绩排名挑选位置。”

　　陆青柚离讲台太近，她一抬头便能把老师的目光看得清清楚楚。

　　关键是，周边就她个子最高，俨然一副鹤立鸡群的模样。

　　陆青柚很是不适。

　　陆青柚往旁边看了一眼，同桌扎着一丝不苟的马尾，带着一副镜片超厚的黑框眼镜。

　　嗯？

　　这不是她隔壁床的么？

　　好像还是他们班的班长。

　　陆青柚往她桌面一扫，看到练习册的姓名处写着“许愿”两个字。

　　黑板上的试题刚讲完，下课铃声就响起来了。

　　陆青柚看着那道函数的解题答案跟她想的一模一样，可她终究没把答案说出来。

　　郁闷！

　　下了晚自习，陆青柚条件反射似地走向宿舍楼。

　　她仔细地想了想，从高一开始她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甚至乎她都没怎么出过校门。

　　陆青柚想着想着就到了宿舍楼三楼，她的房间就在最边上的308。

　　308亮着灯，陆青柚走到门口刚要推门时，听到里面的声音清晰又刺耳。

　　“陆青柚从不回家吗？”

　　“她回哪啊，她不是孤儿么。”

　　陆青柚准备推门的手不禁悬在了半空，连带呼吸也变轻了。

　　里面的人啜了一口食物带着吞咽的声音：“总该有亲戚朋友吧。”

　　“就她那张脸，一天天跟家里死了人样的。看到都晦气，谁会搭理她。”

　　“也是，我还以为她是哑巴呢。”

　　“不就差不多么，干脆去聋哑学校好嘞。”

　　陆青柚感觉脑子里有根神经突突地跳，还隐隐作痛。

　　前世最能隐忍，可此时，陆青柚全身的暴躁因子都在蠢蠢欲动。

　　她捂着太阳穴，抬脚一踹，宿舍门“碰”的一声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陆青柚向前用力扯过一把椅子，随之金属的椅子脚与大理石地面刮擦，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的声响。

　　做贼般心虚的，端着食盒的大个子萧琴慌慌张张地盖着食盒。可手有些抖怎么也合不上，反而洒出了汤汁。

　　小个子胡玉倒是淡定许多，她看了一眼陆青柚又看了一眼萧琴，继续啃着手上的食物。

　　萧琴慌乱了几秒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于是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青，青柚，你，你要吃吗？”

　　陆青柚像是没听到，她站在书桌边呆愣了几秒后抬手一拉帘子。从里面拿过一把弹弓后转身出了宿舍。

　　下了宿舍楼，陆青柚顿住了。

　　平日里她都是右转去往教学楼。

　　可现在教学楼灯都关了。

　　陆青柚一转身直接往反方向走了。

　　穿过一幢幢宿舍楼，陆青柚走到了食堂边的一座小山下。小山并不幽深但它靠着围墙，这个点很是清静。

　　一块连着一块的菱形石板贯穿了整个山顶，穿过山顶下坡便是食堂。

　　陆青柚拿着弹弓，慢悠悠地踩着一块又一块大石板，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可心里的那股气堵着怎么都出不来，她摸着喉咙又试着咳了一声，咳不出来。

　　她又咳了一声，还是不行。

　　她接着咳，一声，两声，三声……

　　她不是哑巴，她不想被人当作哑巴了。

　　陆青柚蹲在了地上，咳出了眼泪。随之喉咙里的声音也由沙哑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一阵秋风过，掀起一阵凉意。

　　陆青柚双手交叉陇了陇手臂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嘴里念念有词。

　　“我叫陆青柚，高二八班的陆青柚。”

　　“我是鹭城私立中学，高二八班的陆青柚……”

　　忽然听到“嗦”的一声，接着是一阵喵喵瞄的急促声。

　　可能是自己不爱说话的缘故，陆青柚的视力和听力都变得极其敏锐。

　　她一眼就看到了树荫下墙根处的一只黑猫，还有旁边穿梭而过的黑影，那是老鼠。

　　陆青柚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小山的最边上，旁边的食堂漆黑一片。

　　陆青柚低头看到了旁边的一颗薏珠树，她随手扯下一串薏珠。

　　手里把玩着薏珠，心情舒畅了几分。

　　陆青柚贪恋地扯过几串薏珠，打算回去了。

　　可一转身，墙角的小黑猫又急急地叫了起来。

　　原来，墙角的枯枝干叶里又有了动静。

　　看来是有个鼠窝。

　　陆青柚用力握了握手里的弹弓，观察着枯叶下细长的黑影。

　　老鼠猖獗，可小黑猫只敢远观根本不敢近玩。

　　陆青柚看得心急手痒，她忍不住扯下一颗薏珠装进网兜。
　　她微眯着右眼，抬手，拉弓。

　　只听到“biu”的一声，一只老鼠发出了一声惨叫。

　　随之老鼠窝炸了，一群老鼠吱呀乱窜。小黑猫也喵喵地慌了神。

　　陆青柚一不做二不休，扯薏珠，装兜，拉弓，发射。

　　一气呵成。

　　老鼠的吱呀声越来越弱，周边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陆青柚发觉心里的那点郁闷早就消散了。

　　这时，两只漏网之鼠突然从废枝里窜了出来，擦着墙根拼了命地逃窜。

　　陆青柚不慌不忙地从树上扯下两颗薏珠一块装进了网兜，轻松抬手一拉。
　　两只老鼠惨叫着挣扎了几秒后趴在了地上，再没了动静。

　　小黑猫试着靠近鼠窝扒拉，偶尔喵喵几声，似乎还不明所以。

　　陆青柚在灯光下拍了拍弹弓准备走了。

　　忽然，一声清脆口哨声传来。

　　陆青柚吓一跳，她寻声望去。看到树荫下墙角处的围墙上有几个人影，还有点点星火。

　　真个性，竟坐围墙上抽烟！

　　陆青柚转身就走，口哨声又响了两声。

　　陆青柚侧过身，掠过几条晃悠悠的长腿向上看到了朦胧的灯光里一张极其醒目的笑脸。

　　就像夜空中唯一的一颗星，让人不觉就多看了两眼。

　　咦？那不是体育队的宋禹驰么？

　　陆青柚愣了愣，她在这个学校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沉在睡梦中。
　　可怎么偏偏会认得他呢？

　　陆青柚仔细想了想。

　　也对。

　　在这个学校谁人不识宋禹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