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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地狱1980 ...

  •   1.

      “生存,是这个星球上所有生物的共同之道。有些生物因为其复杂且险峻的生存环境而将这项本领演变得极其出色。拿涡虫来说,拥有无限的干细胞再生能力,即使把它们切成碎片,这些碎片也能作为个体继续存活下去...”

      大厅里正举行着讲座。由于机会的难得,全场座无虚席。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女人脸上。宽阔的荧幕闪过一张张图片,线形的涡虫、通体晶蓝的灯塔水母、丑陋的七鳃鳗...光晕扑朔着忽明忽暗,使她充满冷感的脸显现出某种吸引人的神秘魔力。

      她继续道:“smed-prep基因,控制着涡虫身体部位的再生。如各位所知,我们很早就利用这一基因研究出了安全取代人类由外伤或是疾病导致受损的器官、组织和细胞的方法。在此基础上,我们最新的研究进展基本杜绝了干细胞在正常再生过程中的病变几率,并且保留了再生以前的记忆。”

      “简而言之,如果你被斩首,只要注射一剂smed-prep7,你不仅能很快就长出新头,还能无缝衔接地接上从前的记忆,生活照常进行,不受丝毫印象。”

      话音刚落,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黎错走下讲台。

      “黎教授,可喜可贺呀,smed-prep简直就是天才的发明...”

      “黎教授,我是芮玛生物的负责人,不知道您晚上有没有空,能否赏脸...

      “黎小姐!难道你不认为这种‘长出新头’的复活是极其违背自然规律且亵渎神明的行为吗!甚至有可能——”

      黎错停住脚步,在一众乌泱泱的恭维里暼向那个突然冒出的记者,“你说什么?”她的嗓音很平稳。
      记者却卡壳了。

      说实话,她采访过很多冷血无情的杀人犯,但没有一名杀人犯的眼神能比面前这位黎教授的眼神更加叫她感到毛骨悚然。
      当她看向自己,透过她鼻梁上那层薄薄的镜片,记者觉得她不过是在看一只会发出声音的闹钟,或是任何一件无生命的物体,而不是自己这个“人”。

      记者小心翼翼:“甚至有可能引发...”

      “也许你应该去问问那些长脑肿瘤或是遭遇车祸不得不截肢的人,问问他们在那种不幸的状况下,是自然重要呢?还是性命重要。他们日夜祈祷的神明有没有给予过回应,而与神明相比,真正拯救了他们的涡虫基因又是否让他们心生感激。”

      “至于我个人...”她唇角扬了下,很浅的一个笑,几乎察觉不到,她淡淡地说道:“我从不接受任何不值得我的事情。”

      两个高校女生在旁边捂着嘴压抑尖叫,兴奋难掩的眸子目送着身形高挑的女人离开。

      2.

      早就推出了无人驾驶,她大可以在后座上睡上一觉,弥补昨晚缺失的睡眠,但怎么说呢,她还是喜欢将方向盘牢牢握在手中的感觉。真实可控的感觉。

      银车迅速驶入地轨,仿若一尾随时都会消失的弧光。
      没有风也没有云,头顶是一片纹丝不动的阴灰色。季节的概念正在逐渐模糊,暖阳和晴空早已成为遥远的过去,是垂死的耄耋梦中的记忆。而无孔不入的温度,冷得足够冻死寄生在暗巷里的流浪野狗。

      倒映进她眼睛里的是个只剩黑白灰的严肃世界。

      高耸的建筑银光锃亮,荧屏滚动播放着一张张竞选人的画报,宣传口号和强烈的笑脸都因过度放大而显得触目惊心。
      身穿黑大衣的路人行色匆匆,远看着就像共同奔赴一场庄严盛大的葬礼。

      疲累。悄悄攀爬上她的眉弓。

      听点音乐吧。

      于是她打开播放器,可蹦出来的却是xxx的竞选演讲——

      “...我们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佩夏国公历1980年,此时此刻我们站在这儿,并且深信,我们将迎来一个崭新的纪元,一场前所未有的伟大统治——”
      切换过去,不是历史战争回溯就是茶艺课堂,不是财经新闻就是关于犯罪率下降多少多少的官方呈报。

      无,聊,透,顶。

      可突然间——

      “神啊救救我们——”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女人冲进车流,高举双手向那片凝固的阴灰色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黑夜已经降临!睁开眼睛看看吧——”

      “喂!找死啊你!快滚开!”
      “疯子就该关进精神病院里去!”

      车窗探出一颗颗漆黑的脑袋,尖锐的鸣笛与谩骂此起彼伏,状似女巫的老人置若罔闻,这时对面路口冲出一辆笨重的货车——
      来不及了,抛物线过后,老女人像只被猎枪打落的死鸟,砰一声正正地砸到黎错的前档玻璃上。

      皮肉模糊的脸赫然呈现在跟前。

      脱落的眼球粘着缕细长的血丝,啪嗒一声,掉到了雨刮器上。

      黎错眉梢轻抬。

      3.

      家,甜蜜的家。

      阿德正在庭前给花儿浇水,大门徐徐敞开,拐上山坡的银车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停下动作,看着那一片血迹斑斑的前档玻璃。
      黎错将钥匙丢给他:“洗干净。”

      阿德是个哑巴。他点点头。

      希亚在做晚餐,她边往甜点上挤奶油边道:“回来得晚了。”

      “路上有事耽搁了。”黎错语气淡淡,扫了眼她身后的监控画面,“她怎么样?”
      “如常。”

      黎错嗯一声,“做好了端上来。”

      4.

      那绝对是个天堂。

      以至于她验指纹进去时,指尖都在细微的轻颤。

      第九交响曲自动播放,宛若流水潺潺。她从壁橱取下葡萄酒给自己斟了一杯,随着猩红液体的摇漾,身后的白墙缓缓褪去外衣,露出清晰可见的荧屏。

      一幅堪称“奇迹”的画卷。

      她托着酒杯,在沙发上坐下。

      画中是个少女,侧着身体躺在贵妃椅上看书,满头银发铺泻而下,像幽谧之境中盛开又凋零的白玫瑰。
      寂静,美丽。

      似乎是察觉到她目光,画中人微微掀起眼皮。

      只一瞬,黎错便沉溺了一泓碧色的月湖里。琼林玉质,瑶台仙阙,圣洁而冷冽。
      俨然一尊海面浮光的月桂女神像。

      酒精回甘,激起她喉间的灼热。

      门铃声很突兀地响起,她起身,接过希亚送上来的晚餐。在她走进那幅画卷的同时,安装在厨房的监控立即熄屏。
      希亚抬头看了眼,继续擦拭着水淋淋的中岛台。

      少女依然侧躺着看书。四壁是光秃秃的一片纯白,仿佛时间在这并不存在,她头也不回,却道出了和管家希亚一模一样的话:“你回来晚了。”

      黎错余光扫过地面上的餐盘,上面是冷掉的食物,丁点儿也未动。她说:“你应该吃点东西。”

      “我没胃口。”
      “那也得照顾好这幅身体。关于这点,还需要我再跟你强调一遍吗?”

      黎错将餐盘递至她跟前。
      游京看着她。

      一秒,两秒...超不过三秒。黎错脸上是没有太多表情的,但她清楚她每种眼神背后的含义。

      她抓过盘子里的面包片往自己嘴里塞。

      黎错看着她生硬地咀嚼,再生硬地咽下去,末了目光落到那本书的封面上,她似笑非笑:“忏悔录?”
      当然能听出那声笑里的轻蔑,她道:“你并没有给我太多选择,不是吗?”

      黎错眉梢轻轻扬了下。

      “恰恰相反。”她用餐巾揩掉她唇边的面包屑,指腹不轻不重地压在她的唇珠上,淡声道:“我给了你一切。”

      如果她识趣,这会她就应该像衔住一枚多汁的浆果那样亲吻她的指尖,带着胶着不清的甜涩与迷恋。她知道黎错会很享受。而她的欢愉兴许会为她带去短暂的喘息。
      不至于让她疯掉的片刻安宁。

      她正打算这么做,黎错却收回了手:“过来。”

      她被带到一扇落地镜前。

      镜子,玻璃。当然是不被允许单独和她待在一块的东西——还有刀叉——她一直没弄明白这间白色囚室里的隐藏程序,可即便她想弄明白,也还有那个匈牙利女人的眼睛在屏幕外时时刻刻盯着呢。

      找不到机会。

      这是例行的“检查”。无需多说,她认命地褪去那一层衣物,接受黎错的目光在她身上恣意地游走。

      似乎就这样活在她镜片的阴影之下。

      曾经,忘了多久以前,她还十分享受黎错注视着自己时的狂热。她觉得她的眼神里装着比爱意更疯狂更极致的东西,那东西让游京觉得自己充满不可抵挡的魅力,就像聚光灯下独树一帜的窈窕名伶。
      她喜欢她恶劣、又带着暗自揣摩的眼神。当她那样看着自己时,游京只感到身心沉醉,五脏六腑都在闪闪发光。

      然而现在...

      黎错站在她身后,拨起她霜雪般的及腰银发,视线像冰冷且工整的尺,丈量她体廓的每一分毫。

      她是黎错的作品。

      “鼓了点。”她按着她的左脸,“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吃东西不要只用一边嘴颚嚼。看来你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已经尽力了。”
      “是么。”她端详着她的脸。黎错的声音依旧很平稳,她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恼火,她说:“耳朵也不对称。”

      她闭了下眼。
      不要。

      恶魔的体温就紧贴在背后,黎错抬手抚摸过她侧脸,她听见她自言自语好像略带困惑的喃喃:“美丽的事物似乎总是很脆弱...”
      拜托...

      黎错收回手,吐字清晰:“最近研究所比较忙,手术暂定在下月初。”

      “不要!”
      显然她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发出如此凄绝的喊叫。

      黎错揉着手腕淡淡地瞥她一眼。

      她咽了下发干的喉咙:“...有什么意义呢?现在已经很好了不是吗?求你...”

      “我倒是挺惊讶你在这待了这么久居然还会问出这样的蠢问题。由此可见你的确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黎错掐住她的腰肢将她重新转过去面对着镜子。那双清瘦修长的手所使用的力道有多么分明只有她清楚。黎错直视着她镜中的双眸低声问:“有什么意义...我是怎么告诉你的?”

      深吸口气,游京将眼泪逼退回去,嗓音轻颤:

      “完美即正义,秩序即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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