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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与母亲的时差(上) ...

  •   说到母亲,要从很久以前开始记了,那时我还只有两岁。

      一

      小小的我坐上母亲的自行车后座,手里剥着她给我的糖。我应该看到她的脑后有汗的,但是我忽略了她吃力的背影,只是自顾地剥着糖,作为一个不知愁为何物的儿童,我的世界里只有瑞士糖。

      我是最后一个等到家长来接,看着母亲风尘仆仆的脸,那时我便隐隐意识到:我们家与别人不一样,我与别人不一样。

      我的父亲去哪里了,但每天送我上下学给我做晚饭的确实只有母亲。

      我们像两叶浮萍,无根相依。

      打破这一切的是“那个人”的突然回归。

      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好像那天阳光很刺眼,我在门口还是哪个位置,那人就站在金光里,很高大的身影,母亲在一旁对我努嘴。

      我犹豫着走了过去,那人一把抱起我,笑得很欢,从此我记忆里模糊地多了一个——“爸爸”。

      我的爸爸对我很好,很好很好,以至于我失去这段快乐的时光后还忘不了他曾经给我的记忆。

      结果是,作为爸妈爱情结晶的我,见证了他们爱情的破碎。

      他们离婚并且隐瞒了我,爸爸提起把我从幼儿园接走,关掉手机,带我上了火车。我趴在火车窗檐边兴奋地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心想:“就要离开了,真好!”

      我的离开,导致了妈妈精神的老去,这是我所没有想到的。

      她满世界地找我,疯了般地打听我的去处,最后回到公租房里从天昏哭到地暗,次日醒来时,她睁开肿胀的眼,发现自己乌青的头发已白了数根。原来一夜白头真的存在。

      只是我不知道,我在爷爷奶奶的家里度过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我最后一段不需要思考的日子。

      妈妈找到了我,我被她哭闹着决绝带了回去,我慢慢懂了事情。我开始不再快乐。

      谁曾想,带我回乡的妈妈拋却了我,她独自一人去了主城打工,我被留在那个一眼就能望到头却望不到天边的小城镇里,与外婆生活在一起。

      我的外婆是乡贤,人人景仰的妇女主任,为人民办事的那种人。但是,她对我却是一个很凶暴的人。

      她教导我最多的就是:“要把享受留给别人,受苦留给自己。”她还责骂我太自私,说:“人可以自私,但不能太自私。别人对不起你,你要对得起别人,我从来都是这样要求我。”

      可是这要求对我来说无疑太高,她忘却了,我还是个孩子的年纪。

      我在她的黄金棍棍和磨茧教诲中催生发芽,快速长大。

      她给蔬菜施肥时会时常给一边不情愿出来的我说明施肥的重要性,说是这样才能茁壮成长。

      但是这样的人,真的能茁壮成长吗?我不确定。

      我的妈妈终于带我离开了这个蛮荒之地,可是此时我已经习惯了这里,我又被迫辗转,没人问过我想去哪。

      我与母亲在新的公租房安了家,她的工作很忙,以至于我在学校的情况她一概不清楚,也不知道我曾被人咒骂欺辱过。

      当她发现这一切时也只是气喘吁吁地诘问我,怎么不告诉她?我怎么告诉她?告诉她我孤寂的心灵,告诉她我的介怀?她这么忙。

      随着妈妈的辞职,我又离开了主城,当初孑然踏上大巴找寻她的小小身影已经远去,我长成了少年,也拥有了更多不可说。

      我其实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喜怒都形于色,这必然的性格也让我在之后的行程中吃了很多亏,在我学会掩饰自己的表情之前。

      出乎我的意料,妈妈准备再婚了。那天夜晚,她找到我,询问我的意见。

      没想到她会在意我的看法,我有点意外。

      我希望她有个人能寄托,她已经三十四了,她也是个很好的人。

      媒人已经提了几次了,但是她迟迟拖延,找各种理由向外婆推脱,我不解,不言。

      外婆不解,拂案大怒。

      妈妈没有工作,只能待在外婆家里,我不知道她辞职的原因,但是她每天都要挨过外婆的咒骂。

      外婆骂自己家人太难听,她说妈妈自己没本事还嫌别人拿不出戒指,说她不识好,该短命……

      但是我知道,我的妈妈不是那样的人。我想为她抵挡别人飞溅的唾沫,唾沫星子也溅了我一脸,我还是没能阻挡他们的喷射。

      我无奈,我直觉这件事跟我有关,她只身为我挡住了所有风暴,一如一年前那人打电话来怒斥他一样;不过这次,她一言不发。

      我知道,但外婆不知道,我决定做点什么。

      良久,在只有她的时候,我走到她身边,故作冷静道:“你喜欢他就跟他结婚吧。”

      她抬起头,讶异:“你不是说不喜欢他吗?”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是因为我向她说过一句:“那个叔叔不好,我不喜欢他。”

      我迅速扯起一个笑容,忽略自己错杂混乱的情感体验:“我当时说的都是气话,你还当真了啊?”

      我没关系的,去追求你自己的幸福吧,你不该被我束缚。

      “我希望你能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我握住她的手真挚道。

      她沉默片刻:“既然你希望,那就如你所愿。”

      这场婚礼,主角不是新郎和新娘,像母女两个人的约定,与成全。

      二

      我的妈妈嫁给了我寄托的人,我只求他能给妈妈幸福。

      但是婚礼并不那么美好,不像我预想得那般梦幻,连白色婚纱都是二百块钱买的人家二手的;婚礼是外婆一手操办,里面饭菜喜糖为了省钱尽力偷工减料了好多;妈妈撒出来的红包被疯狂地抢,我还被踩了一脚。

      但这就是现实的模样,真实的残缺不完美。

      那天还是我的十岁生日。外婆请我上台讲话,我战战兢兢连握话筒的手都在抖,不知道以什么身份。

      妈妈离开了我,住到了新婚夫婿的家中,我是个旧人了。她也征询过我的意见,但我能说什么呢?我不能离开外婆,虽则她恨铁不成刚,但这里每日三餐时还有夹杂着不满的温暖关怀的感觉。

      我不会原谅外婆,(她曾对我的打骂)但我爱她且依赖她,这真是矛盾。

      我以矛作盾画了一个安全圈,划地为囚。

      我的妈妈,所有那个家庭的人,被我隔绝在外。

      妈妈为“爸爸”生了一个弟弟,冒着差点死去的风险,她的肚子已经剖了两次了,上面的纹路更狰狞,皮更薄。

      我小心翼翼地抚摸过她旧的纹路,新的,就不要碰了。

      三

      我的初中,庸碌而黯淡,我的成绩不是那么好,甚至可以称作有些差。另外,初中三年的家长会和搬寝室,她几乎一次没来,没有人来。只是因为我在“爸爸”任职的学校里读书,他们就理所应当地认为我不需要这些。

      很久以前,在我与她两人相伴的时候,我问她,她总说我是她的唯一。可当现在我固执地追问她更爱谁时,她却给不了我一个答复。

      我知道她爱那个人,虽则短短两年,已胜过爱我。我执着的次数逐渐变少,渐渐不再问。只是难以掩饰地要表露出对他的排斥,妈妈,我记得那是唯一一次,她说深深刺痛我的话:“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时至今日,我想起这句话任会微微泛疼,虽然已经脱离痛苦的渊海,但某一刻有些刻骨铭心的记忆还是能将你带回当初的情景,再把伤口翻开来看。

      其实回过来想想,继父也算带我不薄,但为什么记忆最深刻的总是他打我,将我区别对待的场景呢?

      他对我的推搡,因为“妹妹”,这“妹妹”是他自身的女儿,她与我虽是相似的出生,地位却大相径庭,此时的我离开了外婆,住在那栋房子,也只能叫做“寄人篱下”。

      妹妹哭着大叫“这是我爸爸的家,你滚出去”“烂姐姐”时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从握得咯咯响到力道渐渐松下来,最后无力地下垂。你知道吗?我找不到理由反驳。

      好像一切就是这样,如她所说这样。就连“爸爸”像他的亲戚朋友介绍我也是挂着那样狡黠油滑的笑容道:“这是我的……你知道的,那种关系——”然后再干笑两声。

      我站在几米外,收睹全部。他们不喜欢我也不无道理,因为我确实不是个“懂事”的孩子,但这些年被从前爸爸惯的骄纵却是一点点流失掉了,只是化作锋芒,我立起为盾的矛。

      外婆说血浓于水,我终于明白,我是水。

      我终于再次见到他了,时隔七年。

      那是一个夏天,我却想起冬天的雪。

      那么冷,就那样滴到我指间尖,我坐在漂泊的船上,忽然觉得很安心。那雪花,竟然有点温暖,他在十七米外朝我招手。

      那是我给他划上的距离.

      他接过我的行囊,我心上反而重了。被他握住的手,是那么想要挣脱,因为明明被握着,却觉着手心那么空。

      我哭了。

      这不是我要的,牵强而别扭的爱。

      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我还是离不开她,如缚上一棵树的藤蔓,我还是选择了那里,选择依附、寄居。

      他像陌生的熟悉人,哈哈,曾经我多么依恋他,现在牵引着我们的,只是一丝血缘的红线而已他距我那么近,却又离我那样远,远到只有追寻到亘古的记忆里才能找寻。

      记忆中的我只有无知,他只有宠爱,没有威言;如今的他没有自然,而是忐忑,十三岁的我,只剩悲伤。

      那夜我与妈妈通过半个小时的电话后,他倚在床头翻看我的日照,还不时露出满足的微笑,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中人儿的脸蛋,嘴角上扬,笑道:“你看,这是你五岁的模样。”

      这话他是对我说的,却始终没回顾看我,明明我就在他身边,他的目光却停留在八年前.

      当年……多么遗憾的一个名词。我恻然一笑,我又何尝不是活在当年?……

      四

      我踩着线进了重点高中,因为受了什么大刺激,我想要发奋图强,像老师常说的那样:“拼搏三年,改变人生!”

      高中开始努力,也许太晚了。但这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我知道,我必须逃离这里。有谁跟我一样,一生都在逃离?

      我常告诉自己:“你不能输,你没有退路。”被排名打倒躲在寝室楼梯间窗台哭过后再抹干净眼泪,别让别人看见我的泪水,若是这个时候有同学路过跟我打招呼,我便一把擦去盈眶的泪珠回身地笑着答应她,好在天黑,她看不见我的眼眶红红的。

      在我的坚持下,努力真的有了回报,排名从五百多变到一百多,总分从四百多提升一百分。

      我渐渐成了大家口中的“好学生”,也收获了过去九年不曾获得的尊重。

      但我依然没什么朋友,也许只是因为,我得不到别人的真心。

      我的奖状终于到了可以让她骄傲的地步,她对我的学习和生活也越发上心,物质上的补给更是只多不少。

      她开始出席我的家长会,学校的各种活动,甚至还加入了没有意义的家委会。看得出来,她在竭力补偿我,可是我需要的又何尝是这个?也许初中时是,只是太晚了,太晚了。缺席了我整个初中现在跑来关心我?温暖,太迟了,我感受到的只是心酸而已。

      我去参加了美术集训,她花重资砸在我身上的钱,我不能辜负。我得实现我的梦想,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想做什么,但是我要离开,我知道。

      找一个能寄托安放过去的全新的地方,治愈好自己,重新开始。

      但是她总是能打破我生活的平淡美好。她又事无先言地来看望我,并且,带上了“那个人”,那个家庭的人。

      我勃然大怒,不愿意见他们。

      妈妈失望地对我说:“你总是这样。”

      “我走了。”她拖起行李箱往外走。

      我自顾自地收拾她带来的东西,没有看她。

      终于,在半分钟之后,我猛然醒悟:她走了,又走了,带着倔强的身影。而我,又做了什么……?

      我一把丢下衣物奔出门,跑向走廊,最后映入我眼帘的是她在转角处的衣角,拖着那只巨大的皮箱。

      算了吧。我想。

      又不止一次错过了。

      算了吧。

      我颓然转过身,走向那房门,心里,空了一块,原来是这种感受。我没有哭,我说不出的感受,我与母亲的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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