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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边城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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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回来!
时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醉了士大夫的肠,干了人的泪。
翠翠一如既往地接替着爷爷的活——于朝阳升起之时摆渡,再钓一缕暮色归家。她经过了春去秋来,度过铄石流金,也看过皑皑冬曾覆上整个边城,以及那艘渡船。
她想,她应也算幸运的吧,至少相较于朝菌、蟪蛄。关于那人,她依稀记得,他仿佛说过:“我不要碾坊,我要渡船。”
先前也时常会有过渡的熟人隐藏起眼底的悲悯,热邀她吃饭。但翠每次都摆手:我有黄狗呢,它陪着我。”乡人见翠笑得恬淡,也不好再劝,只在渡驶过江面靠岸时背身微微叹息。
黄狗很乖,能帮翠翠守渡船了,见来人也不乱吠了,只是安静地叫在翠翠脚边,将头搭上她的青花色凉鞋。
偶尔它也会循着翠翠清澈的眼波一齐眺向远方,不知为何,它仿佛能读懂翠翠的忧伤,能透过翠翠细密的睫毛看到她眼底的涟漪——那或是一种忧愁,或是一种沧桑,又或是一种希望。
又是一年端午,城里的赛船热闹,溪边的渡船冷清。
自爷爷走后,翠翠没再进过城。她告诚自己:得守着渡船,守住这里。尽管渡船并不需要人守候。
心里有个声音,在今日和往年每个端午呼唤她,叫那个曾做梦摘了一把虎儿草的翠翠,去看看。看什么,翠翠不敢往下想。
她不敢寄希冀于几乎不可能的事上,只是今日这声音格外绵长,就快要钩破她心底的防线:“翠翠,去看看,去看看他……”
她毅然站起身,却是跨出渡船往屋内走去。黄狗朝她叫,她也只是一顿,然后摇了摇头,不予理会。
忽听得耳边“扑通——”一声翠翠回头仅看到一蓬溅起的白色水花,那水花下的黄狗,正往对岸游去哩!
“狗!”
“狗!快回来!”翠翠踮起脚尖,仰首张望水花中的黄狗。
然而黄狗今日似乎格外躁动,竟对翠翠的呼唤充耳不闻。
翠翠向水边跑几步,试图将游向对岸的黄狗喊回来。
黄狗不听,飞也似地冲上了岸才回头看一眼焦急如焚的翠翠,在对她发出几声低低的呜咽声后接着向前跑。
翠翠只能上了船,摆渡去追黄狗,小船儿荡起层层波纹,这般像翠翠手心里的细汗。她知道:今日不会这样平静了。
船靠岸停靠,她略整衣裙,上岸追赶前方的小黄点。
眼前的道路越来越宽广,不断有吊脚的木楼进入她的视野,翠翠识到:黄狗是在带着她往城里跑!
“狗一—“她无力地喊。
水珠在跟眶里打转,她抿住樱唇,双眉颦蹙,泪水随着她没有节奏的步伐在睫毛上颤动,她不想,不想……
一艘艘龙船垂垂映入翠翠眼帘:张灯结移,舳舻千里。她听到人们在喧嚷,那雀跃欣忭与她的小小忧伤丝毫不衬。
她驻足听久而不散的欢呼,黄狗也停下,回首看她。
万人空巷,她顺龙舟之上的人群中央望去:忻悦喝彩的乡亲,船总顺顺洋溢着骄傲的笑脸,以及数不尽的花环和那披红挂彩的人儿……在隐约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后,翠翠愣住了。
她就保持呆泄的状态在桥上立了几秒钟,那是,她一生中最漫长的七秒。随后,她回身狂奔向来时的码头。
天旋地转,世界一片混沌,脚下的道路,远处的青山,欢笑的人群,无一不模糊。
一颗清亮的水珠滴落湿了脚下的一小市土壤,翠翠知道,那是模糊了她眼的泪。
她跨上渡船,收起锚就将船往回拉。
“汪汪!”
“汪汪!”
追上来的狗在岸边叫个不停。
船已然驶到了河中央,翠翠回过首。
风拂微澜,黄狗旁站着那弧戴花环之人,月白衫袖沐着此间日华,正凝望着翠,浅浅喘着气。
两睫如蝴蝶翅膀轻颤,锁不住的泪珠随之再次坠落。而对岸的人也稳住了呼吸,缓缓走到离她最近的岸边,隔着盈盈一水,长身玉立,与她两两相望。
不羁的风开始无章法地吹,将池中光影揉碎,牵动水上浮的萍叶,在水面迤逦出时而如章草,时而如行草的痕迹,稍纵即逝,也正如他们比刻的心情,欲诉不能诉,却也如何诉,脉脉不语。
“翠翠……”终是他先呢喃出口,眼里有如汹涌的滩水,有千万种情绪,丝丝缕缕,都被缠绕在此时的风里。
翠翠不禁莞尔,笑着笑着,又有泪滚落下来。所有的悲依甘苦,不若都随这波中天书绽放与凐灭,明了的是,彼此心中都有这样一艘船,承载着他们心心相映的愿望,渡往梦的彼岸端,一直不曾偏航。渡船就顺着她手中的力往回驶。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若知如此绊人心,亦不悔初曾相识。
随着牵引的绳索愈来愈短,前方戴花环人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清晰,翠翠明了:那个怕她被大鱼咬了去,为她唱了一整夜情歌的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