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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大课间,人声嘈杂。

      “阮阮,来,我帮你看下运势。”

      唐褆笙收起桌上的塔罗牌,驱散了刚刚一起玩的两个女同学,兴致勃勃地偏头叫认真写着练习册的阮唐。阮唐有些好笑,但还是停下笔,认真地看着:

      “来吧。”

      唐褆笙嘿嘿一笑,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本崭新的《每月运势》,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然后翻开到“双鱼座”那一页:

      “幸运颜色是玛瑙蓝,学业运,佳;考试运,佳……哎?!”

      原本理所当然的语气忽然转折,唐褆笙念着念着,盯着某一行连眼睛都霎时瞪圆了,阮唐被她的高呼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低声:“干嘛呀!”

      唐褆笙猛地抬起头看阮唐,脸上的惊讶已经转变为惊喜,甚至带着丝丝揶揄,她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一圈,凑近了些,嘿嘿一笑:

      “多年铁树终开花,阮阮,你终于有桃花运了!”

      阮唐一顿,而后绯红从耳尖一寸寸蔓延至脸颊,她快速抬头看四周、幸好班里的人大多数早就习惯了唐褆笙一天变换八百次的情绪,所以没多少人注意,阮唐一把拉过唐褆笙,有些嗔嗔:“你说什么呀!”

      “不容易啊,我连塔罗都帮你看两年了,都没看见有桃花运的踪影,今天竟然能看到这三个字。”

      唐褆笙明显比本人更兴奋,她将手中的书往阮唐面前一摊:“喏,你自己看!”

      阮唐接过书,低头,只见书上写着:

      “宜:祭祀 开市安床 作灶

      ……

      爱情运:邂逅心仪对象,与桃花接触的机会多。”

      阮唐微怔咬唇。

      她下意识又偏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教室里其实没多少人,今天的大课间接着体育课,男生们早就结伴去操场打球了,女生倒是多数在教室内,刚刚还排着队来跟著名“小-神-婆”唐褆笙占卜。

      只是阮唐往后看时,不经意间又对上了一双眼睛。

      来自唯一一个还在班内的男同学时砚景。

      阮唐有些慌乱,生怕他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脸上绯红更甚,但时砚景好像只是不经意间抬头,只对视了一秒,视线交接、再错开,无声地垂下眼睫,手中笔尖没有停顿。

      “……”

      阮唐默默转回身去。

      前面的交谈声似乎有意压低了些,时砚景再听不真切,他低头,只看见自己练习册上未干的墨迹似飞出渐淡的痕、给一向整洁的卷面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瑕疵。

      他默默翻过。

      即便已经是九月的夏末,可下午的太阳依旧炙热,体育老师大发慈悲,只让他们跑了几圈就宣布自由活动,男生们欢呼后就一窝蜂跑去打球,满头大汗的唐褆笙则是拉着阮唐走到树荫下,呼了口气:

      “热死了热死了,天呐,都要入秋了怎么还这么热。”

      阮唐好笑地看着人嘟嘟囔囔的,从口袋里拿出包纸巾递了过去:“好啦,擦擦汗。”

      然后自己也擦了汗,又将几缕有些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去。

      “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么这么有活力。”唐褆笙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看着不远处顶着大太阳打篮球的男同学们,“刚跑那四圈,我现在呼吸道都还火辣辣的,感觉都快看见我太奶了。”

      阮唐噗嗤地笑出了声,她用手给人扇了扇风,哪怕自己也还喘着气:“那我们去买点喝的?”

      唐褆笙应了声好,于是两人又慢悠悠地沿着操场,走去学校内开的小超市。

      直到葡萄味的雪糕在口中化开,丝丝凉意开始驱散热气,阮唐脸上泛起的红晕才开始减退,她跟唐褆笙又跑到了操场边某个树荫下坐着,一边吃雪糕,一边闲聊。

      嘈杂的声音漫入听觉,不可避免地收录了操场上同学们聊天、蝉鸣、以及树叶晃动的声音。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凌乱地搅和在脚下,人影树影混在一起飘散。

      “看,学神不愧是学神,在哪里都手不离书。”唐褆笙眨巴眨巴眼,忽然往某个角落一指,感叹道。

      阮唐循声望去,只见时砚景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手上拿着本书在认真地看着,跟整个操场的氛围都格格不入。

      “阮阮你知道吗,我早上去办公室找老师的时候顺便瞥了两眼桌上的成绩单,上周开学时的摸底考,学神稳坐年级第一。”唐褆笙喝着手中的气泡水,比了个一字,“科科均匀,没有短板,状元学神恐怖如斯。”

      阮唐眼里亮晶晶地:“他很厉害。”

      “我也觉得。”唐褆笙也感叹,“照理来说,他初中都是在小城镇念的,能考成市里的中考状元本身就已经很厉害了,但现在学校里的都是从小教育资源就很好的人,更别提题型、方式方法都会跟他老家那边有很大区别,我开始还以为他会不适应呢,没想到他还是那么稳定,这就是天才吗?”

      顿了顿,唐褆笙又自己默默补了句:“前几天群里还有人说呢,不怕学霸比你努力,就怕学霸本身的起点不如你、结果还碾压你。刚开学那几天的热度散了之后,现在那几个小群里已经没什么人提时砚景耳朵的事了,因为……”

      阮唐注视着树荫下那个沉默的、隔绝于人群之外的人影,轻声续上:

      “因为那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了。”

      跟他所有的耀眼比起来,耳朵最不值得一提。

      “说来也奇怪,其实班里有不少人抱着交流学习和蹭蹭学霸光环的心态,我也尝试去跟他搭过话,但他好像真的非常……”唐褆笙想了想,也没找到最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害怕?逃避?抗拒?”

      “就是我能感觉到时砚景没有恶意,我们也没有恶意,但他下意识的举动让我觉得,他不想跟任何一个同学产生过多的交流,并且希望我们主动把他当成透明人。”

      他就这么独立于所有人的交际圈之外,把所有接近都隔绝,哪怕是善意的。

      阮唐沉默良久:“算是自我保护机制吧,他小时候很可怜。”

      唐褆笙却敏锐地从阮唐的话中提取出了一丝熟稔的感觉,她一挑眉:“你怎么知道?我记得你从来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合集啊。”

      “……”阮唐眼珠子一转,却到底还是在人死缠烂打了几分钟后开口,“好吧,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时砚景被我家隔壁的陈叔叔收养了,现在我跟他,算邻居。”

      唐褆笙眼底一亮,她快速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然后附耳:“那我平时转发给你的那些合集……?”

      阮唐咬着下唇:“真假参半吧。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妈妈只跟我说,他从小就被亲生母亲丢在了孤儿院门口,估计读书的时候因为耳朵问题没少被周围人欺负,让我平时多照顾着点,其他的就没细说了。”

      “啊……”唐褆笙摩挲着下巴,眺望不远处那个人影时,明显在崇拜中又多了几分怜悯,“那我以后也要多照顾点才行。”

      阮唐偏头望向自己的发小,兀地笑了,只是在望向时砚景时又归于沉默。

      其实她大抵能猜出来为什么时砚景对班里同学的接近那么抗拒,不止是因为自我保护,更是因为——他并不喜欢被呵护、被关注、被怜悯。

      沉默、易碎,看起来像一枝极易折去的嫩枝,无人在意无人关注的地方才是他的安全堡垒,藏起的倔强最坚韧。

      阮唐想了想,还是站起身,她对唐褆笙打了个手势,然后小跑回超市那里买了些什么,在唐褆笙疑惑的目光下、一路穿过操场、穿过玩耍的同学们,在那片被人有意避开的树荫下站定。

      时砚景孤零零地坐着,在净白的脸上洒下好看的阴影,他今天穿了短袖校服,可阮唐看着,却觉得像将化未化的冬雪。

      似是夏末阳光也融不掉的寒。

      眼前的光线忽然被一片阴影挡住,时砚景看书的视线一顿,他下意识抿了抿唇,而后缓慢抬头——

      直直地撞入那双柔软而清冽的眼睛。

      阮唐微微俯身,高扎的马尾被风吹过,日晒从她后脑投射过来时、一并将身后的操场与建筑物的轮廓铺设,清晰的边沿被融掉,在时砚景的瞳孔中组建成了全新的倒影,如同揿印盖章般地镶嵌。

      时砚景的心跳好像在此刻漏掉了一拍。

      阮唐见他似乎有些怔愣,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些太近了,连忙后退一步,然后将一路过来时打了草稿的开场白说出口:

      “我看你一直在看书,也没有带水,所以去给你买了一瓶。”

      她唇角还悠然地扬起,脸上笑意更甚,藏了些小心翼翼,将那瓶还带着丝丝凉气的水递出。

      时砚景的目光也随之落在瓶子上,水液在塑料瓶中荡漾出阳光折射的纹路,此时操场其他杂音好似都被屏蔽、隔离,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噗通、噗通。

      时砚景站起身,似乎有些慌乱,连书都掉落在地上,可他没有管,只是伸手接过了那瓶水,又因为动作太急导致不可避免的指尖接触——

      风无声地、将他被黑发盖住的耳尖吹红。

      “多补充点水分,虽然入秋了,但兖市白天还是很热的。”见人接过水,阮唐原本提着的心落在了实处,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连笑容都轻松了些,话也密集了起来,“我看你好像很怕热,距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要我去帮你跟老师说一声提前回教室吗?”

      话音刚落,阮唐又一顿,想起刚那句话似乎有些“照顾”的歧义,于是她偷偷瞥着时砚景的神情变化,开始补充:“因为我也很怕热,我也想回教室了,不如一起?”

      时砚景将她所有话音语气的转折收揽,也没错过阮唐眼底那一丝企图藏起来、却还是没逃过自己眼睛的慌乱。

      其实阮唐没有猜错,时砚景非常、非常不喜欢被人关注,因为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太多可怜和怜悯的目光,那些人都带着善意,可落在时砚景眼里,却比恶意更难受。

      就好像无时无刻都有人提醒着他:你耳朵有残缺,你是个残障的人。

      而他用近乎自残般的努力,得到的却还是那句:你比正常人厉害多了。

      这是个死循环。

      所以时砚景一直以沉默和疏离,无声拒绝着别人的善意。

      不要靠近我、不要关注我、不要看着我。

      就好好地、把我当个透明人,就好。

      可他看着阮唐的眼睛,眼前人似乎拥有世上最真挚的笑意,极有感染性,能聚起烁烁光点,构成自己这冰天雪地中一缕并不抗拒的回温。

      沉默良久后,时砚景对着惴惴不安、已经在反思是不是说错话的阮唐说了声:

      “好。”

      于是时砚景又在那双眼里看到了骤然亮起的色彩——为他。

      后来两人和尾随的唐褆笙一起走回教室后,那瓶水早已失去它本该有的冰凉 ,变成温热的、丝毫不能解暑的孱弱小溪,可时砚景却看着前桌被唐褆笙拉着窃窃私语的那个少女,默默地将那瓶水放到了自己的书包里。

      他没喝几口,可已经引入喉间、为身体里下了一场雨。

      企图去浇熄那股久违的、压抑的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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