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醽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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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酌这习惯可不好。”
白愁飞的手，从听到王小石的话起，便停在半空没有动作。淡然的表情未起波澜，只有杯中淡绿色的琼浆泛起微澜，好似搅乱的一汪春水，透露出些许心绪。
“白二哥，这酒的香味儿，我在院子外边可都闻到了。” 王小石惯常的嬉笑着，连嘴角都满满的溢出阳光，顺着叼在嘴角的新鲜苇叶，洋溢全身。王小石蹲着，蹲在白愁飞的身后。而他的身后，则是碧水环绕的桥廊曲折。在二人脚下的，正是粼粼之中矗立的一座飞檐小亭。
“讨酒直言。”白愁飞抬手推过酒杯到对面，披风不留痕迹的扫过桌面，沾染上酒渍。
水迹渐渐晕开，消失在白衣之上，余下的却把石桌染成了烟灰色。王小石瞳孔一缩，余光中的，似是一句诗词。想要细看之时却发现，字迹早已被白愁飞的衣袖抹去，只留下了半边“无”字，慢慢变浅。
王小石拿下叼在嘴上的苇叶，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头，左脚一蹬，躬身跃向白愁飞对面的石凳。
无，便是没有。
没有的，便总会想得到。
“醽醁。”白愁飞倾身斟酒。双唇之间，舌尖轻弹，吐出一个好听的名字。
醽醁。
王小石皱着眉头想，这是贡酒。而白愁飞，似乎对于贡酒有着异乎寻常的爱好。不过，这些与现在无关。端杯举盏，王小石一饮而下。
醽醁之酒，入口微甘，而后辛辣之气从喉头一线冲起，升至头顶如祥云升腾、银屏炸裂。然口中之感，唇齿柔滑，酒香凝而不散，芬香淑郁。
“齿颊留芳，果然好酒。”王小石对着酒杯一愣。
“唐太宗曾评此酒。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白愁飞轻晃酒瓶，淡评此酒。
“这话倒是对的很，千日醉不醒，没想到这么软的酒，会如此上头。”王小石第二杯虽说慢慢品了起来，但刚刚牛饮的那一杯，却也让头上一重，慢慢眩晕起来。几个呼吸过后，眩晕感突然如烈火般冲顶而起；一股热气存在腹腔，似要喷薄而出。王小石以手抵住额头，只觉得眉间肿胀，眼皮好似千斤重。
“这等好酒……若是能和大哥一起，三人畅饮……一醉方休……也是……好的。”王小石断断续续说完，便一头栽在石桌上，不省人事。手中的酒杯顺着手边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响，碎裂。
白愁飞犹自安静的喝着酒。王小石的醉倒与酒杯的破裂都没能惊扰到他一分一毫。
他依旧那样。白衣垂顺，面若秋月，连端着酒壶的姿势都未曾改变。
“酃县有酃湖，湖中有洲，洲上居民，彼人资以给酿酒甚美，谓之酃酒。”
谓然轻叹般的吟咏。
白愁飞看着倒在桌上的王小石，清冷的目光中不禁染上些复杂的神色。仰首将壶中之酒一饮而尽，白愁飞起身站到了王小石的对面。
“渌水出豫章康乐县，其间乌程乡有酒官，取水为酒，酒极甘美，曰醁。醽醁其实是两种酒，分饮甘醇，合则醉人不醒。”
白愁飞喃喃自语。不断的从脑海中抽取与醽醁有关的信息，旁征博引，却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白愁飞明白，自己犹豫了。
这是绝好的机会，杀王小石的机会。
他为了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他要下决心，也要有对策。他算准了王小石的行踪，算准了醽醁的绕梁香气，也算准了王小石的闻香下马。可他没算出，现在这一指为何还停在半空。
“我经历过很多的失败。很多人瞧不起我。我卖过唱，走过镖。纵有一身本领，空有满怀大志，却无人理会。任凭年岁悠悠过，却一直被扔弃于无人问津的角落。”白愁飞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可笑的一刻。手出惊蛰，提起运功，却唠叨不止。
“我曾经问过自己，难道就要这样藉藉无闻、生老病死过一世吗？”
“不！决不！”
“枭雄飞扬一生，英雄亦是这般一辈子。平凡人庸庸碌碌的过，人奸大恶之徒不也一样的活？多少人一任自身好恶，凭权仗势，纵恣一生，到头来不也寿终正寝？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但谁看见报过了？”
“我本不欲与天下英雄为敌，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拿得到的才算是快活，失去了便是悲哀。便是因为万事云烟忽过，率性而为，有何不可！”
白愁飞笑。
寒风吹过小亭，灌满了他的衣襟。像是大鹏展翅的那一刻。他不怕风大，断了绳反而能无尽无涯无拘无束地任意飞翔。
想飞之心，永远不死。这才是白愁飞。
“我志在叱吒风云，今苦候得时机。岂能因儿女私情延误？”
白愁飞定定的看着伏在桌上的王小石，似是在等待，等待对方给他一个延误的理由，可王小石早就毫无知觉。
白愁飞再笑。
他笑得狂妄，却也凄清。
大丈夫久居人下，生死等闲，顺风则行，逆风则泊？
我欲上九天揽月，痛饮狂欢，宁斗而败，不屈而活！
一朝得势自比天，挥斥方遒，有何罡碍，有何不可？
我志在万世功业，名扬天下，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何为英雄？
英雄要有何为？
说英雄，谁是英雄！
枕戈待旦、秣马厉兵，要的不过就是那足以叱咤风云惊天下的一击罢了。
白愁飞的手动了，指风密如劲雨，如观音扬技洒水，但非为救人，而旨在杀人。
白愁飞费力的挺直脊梁，一步一顿，渐渐消失在楼宇之间。
直至身影不见的那一刻，王小石才缓缓的抬起头。举目凝视着远去的那一抹灰白，手上的白衣被用力的攥出褶皱。
白愁飞，终是没能下手。
那本是要命的一指，只是扯断了他自己胸前的绸带。那原本该蒙在脸上的白布，现在，却暖暖的披在王小石的肩头。
王小石听到白愁飞在耳边的呢喃，他说：“谁帮我，我就帮他。谁对我好，我就对他好！我明白你的用心，但我还是，做我自己。”
王小石用力攥住披风，用力得已经带出丝帛断裂的声音。
“我明明……已经打算死在你的指下……”王小石颔首，轻笑数声，将脸埋入披风。口鼻间，霎时充斥着白愁飞那清冷的味道。他忽然忆起当年当日，白愁飞在江心船上，月下风中的那一曲轻舞。一天明月白如霜，他白衣飘飞，黑发流散，那么的美，那么的狂。
王小石没有醉，也没有睡。
所以他没有错过白愁飞的那句。
“此去前路，怕是再无知己。”
他懂，却也不懂。
很多年后，当那恰同学少年的峥嵘岁月已然成为一种追思之时。王小石依旧会时常会想起这个午后。
那时，全世界仿佛只亮着一支烛光。踏出一步，都会陷入无边的黑暗。
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岁月挽留人。挽留是把心剑，王小石就是使挽留的人，只看谁是要被挽留。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世间唯有史记尤在长叹。
此去经年，两个少年，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醽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