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星月慢》月亮打树

18、第 18 章

　　姜念远走近衔灵盘，这块巨大的青铜圆盘铸造时期已经不可考，铸造手法精妙绝伦，又经代代相传悉心保存，这才使得它历经千百年的岁月洗礼后，依旧金光闪耀。
　　衔灵盘内分九圈，每一圈都可以转动，变动后的位置再对标九圈上面的刻数，即有千万种解读。
　　究天人之际，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以此阐述各种难以逆料的机缘际遇。
　　姜念远触物观忆的能力，对衔灵盘没有任何作用，她小时候跟随师父第一次进这楼里时，就悄悄试过；
　　幼年时颇为不解，后来才渐渐懂得，在这种上古祖辈以毕生所堪得的玄机，铸造出此等幽深致远的通天灵盘面前，自己那点雕虫小技实在不足挂齿。
　　在仔细研看衔灵盘变动后出现的卦象时，姜念远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盘上第三圈与第五圈刻标转动起来有几不可察的卡顿；
　　她不由瞪大双眸，凝神屏息，将衔灵盘每一处细细究看，她肩头隐隐轻微瑟缩，深吸一口气，将视线聚焦到金盘的最内圈。
　　乾卦标识上有沿刻迹的细碎裂痕，要知道这是坚固的青铜铸造，倘若不是遭受巨大外力，是不可能从内部出现缺损，她蹙额思索片刻，神色疑惑地半跪到地上仰头细细端详金盘底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另外两人都紧张注视着姜念远，大气也不敢出，半晌，她脸色惨白地转过头，看着风冠和林建，声音带着颤抖，
　　“衔灵盘……何时……崩碎过？”
　　此话如同惊雷炸开，风冠和林建皆是满脸震骇，这话如果不是从掌事口中说出，林建一定会觉得是在滑天下之大稽；
　　他不敢置信，只觉腿脚一软，伸手扶上身旁木柱，仿佛全身脱力站不稳般，摇摇欲坠，
　　“怎么可能……衔灵盘是我岭中镇固之物，一直珍保有加，况且堪灵盘日日有弟子观察记录，从未出现差错；
　　当年老天师最后一次入楼是我全程跟随，他并未发现衔灵盘任何异样，……莫不是在我守藏其间出了差错……天哪……”
　　林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言语间交杂着愧疚自责以及担忧恐惧，仿佛瞬间衰老，整个人像被抽走精气神般颓丧。
　　姜念远似乎被这巨大的意外惊骇住，依旧半跪在地上发愣，风冠也是惊惧忧思，但他更担心自家姐姐，强压心绪稳住身体，走过去将她扶起。
　　姜念远年纪虽轻，可大风大浪却没少经历，现下的情况让两个副掌事都手足无措，她必须得定下心神，万不能乱了分寸。
　　况且她最擅长的便是，在极端的情况下厘清思路，找到最优解决方法，
　　姜念远双眸失焦，脑中只片刻空白后，开始飞速运转，分析此次事件的始末，她仿佛自言自语，将细节件件铺展开，

　　如今摆在眼前的衔灵盘，若不仔细微察是看不出异样的，且还能正常使用，也就是说，金盘在崩碎后被极为厉害之人用某种方法修复过。
　　厉害到能修复通天金盘的人，在暗门道中怕是也找不出一两个来，着实让人惊讶感叹。
　　金盘是自然崩碎还是人为刻意损毁？这是第一个问题。
　　究竟是谁修复了它？这是二问题。
　　老天师于一九八六年仙去，上次拜楼是老天师尚在人世之时，也就是说衔灵楼有三十多年未曾开启过，以老天师的神通广大，他在世时，任何异样都不可能逃过他那双慧眼，
　　所以金盘崩碎一定是在一九八六年之后。
　　通过先前对金盘的细查，细碎裂缝的痕迹边缘并不尖锐，已显现细微风化的圆润，并且隐杂着纤幽灰尘，
　　也就是说崩碎的时间并不是近期，若要按风化痕迹大致推算，约莫十年左右。
　　那么，金盘崩碎便发生在这样一段时间里——一九八六年到二零零八年之间。
　　金盘究竟是哪一年的具体时间崩碎？这是第三个问题。
　　姜念远蹙着眉头，眯起双眼，右手中指轻点着太阳穴，还有第四个问题，为什么金盘崩碎这样大的异动，堪灵盘没有任何显示？

　　她当即吩咐林建去将一九八六至二零零八年间的堪灵盘观测记录本末全部找出来，又让风冠到凌霄殿中把堪灵盘直接拿过来。
　　两人见掌事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吃下颗定心丸，相顾对视一眼后匆匆转身下楼，内心却依旧有些暗自忧虑；
　　现在还不知道衔灵盘崩碎的具体时间？如果是在自己这一代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他们就算是对着上古祭台以死谢罪，也不足以告历代岭中先祖。
　　姜念远见两人离开，刚刚强撑着的镇静自若、气定神闲模样也松懈下来，金盘莫名崩碎，这样的失责实在太大。
　　以至于自觉向来掌控全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姜念远，此刻也是满脑子嗡嗡作响，人生第二次有这种六神无主的感觉。
　　她用手将滑落的碎发揽到耳后，拍了拍脸颊，强行使自己保持清醒。
　　这个消息暂时不可公布，否则岭中定然人心大乱，待风冠取回堪灵盘后，她清了清嗓子，再次叮嘱，
　　“待我们出去后让人守着衔灵楼，任何人不得靠近楼柱十步以内。衔灵盘崩碎的具体情况尚未可知，现在必须封锁消息，不能使人心浮动，在查明真相之前，务必保证楼中隐秘性。”
　　林建上了年纪，又脚步虚浮，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仍旧不忘拱手行礼，
　　“掌事，我已经按吩咐让人将堪灵盘近二十年的记录本末全部取出，亲自放到了掌事的书房中。”
　　姜念远点点头，示意他与风冠靠近自己，手中的堪灵盘不过书本大小，黄铜质地，内有八圈刻度，与先天八卦数“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分别对应。
　　是谓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
　　“以你们之见，金盘崩碎之事为何堪灵盘没有显示？”
　　风冠与林建面面相觑，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好些时候，依旧没有定论，姜念远沉默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她似乎是想要从两人口中理出一条新的思路来，凝眸深思许久，只觉脑中浆糊般混乱，索性作罢。
　　见掌事终于有了动作，风冠与林建也都收起话头，立在她左右身侧悉听吩咐的模样。
　　“罢了，先把堪灵盘送回凌霄殿，我仔细检查了，它并未被人妄动更改过，先出去吧，休息之后再从长计议。”

　　走出衔灵楼就看见王承恩毫无形象地睡着在地上，甚至打起了呼噜，风冠有些好笑又愧疚道，
　　“怎么把他给忘了，开车到接引阁后估摸着他也没睡，就极限速度走了一夜荒山野路，爬坡上坎的，我们又在楼里耽搁那样久，这会都快午时，他大约是体力透支了。”
　　姜念远思及此处闭眼片刻，这会儿才觉得双眼酸涩肿胀，算来的确已经二三十个小时不曾歇息睡眠；
　　王承恩一介普通人，身体精神扛不住也是自然，便让人安排了客房带他去休息。
　　风冠转头望向姜念远劝道，“姐，还有什么杂事都交给我，你也赶紧去睡会，不好好休息可是老得快。”
　　姜念远伸手轻拍了下他的头，却也没拂了他的关心，动了动脖颈打算去好好睡一觉，刚转身就见一名着云翎观灰袍，年纪看上去四十出头的男人，步履匆匆走了过来。
　　这是林建的徒弟乔新，他神色难辨，对三位掌事抱手行礼后，有些仓促地说道，
　　“有人闯进守门阵了，不知道是误入的游客、村民，还是有意想要硬闯之人，要启动八门阵吗？”
　　青岭的守门阵是使的九宫八卦阵，不是熟知阵法的人根本无法穿过，一般人会以为自己遇上了鬼打墙，怎么都走不出去，
　　而后岭中察觉到有人误入阵里，便会派弟子扮作当地采药山民的模样将人引出去。
　　若是过去年月，这样的事情常有发生，但现如今社会发展迅速，各种娱乐方式层出不穷，传说怪谈都渐渐隐匿，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误入守门阵。
　　风冠十分不满地瞪了乔新一眼，拉着姜念远的衣袖说道，
　　“姐，你就去睡吧，这种小事我和林建还是能应付的。”
　　姜念远用手按住太阳穴，声音低哑带着丝丝疲倦，
　　“一般人不用启阵也闯不进来，现在启动，要真是普通人，误入伤死惊三门可就麻烦了。”
　　说罢拍了拍风冠的肩，示意他自己精力还撑得住，
　　“走吧，先去凌霄殿，让我看看是谁在这个时候闯到八阵图里。”

　　凌霄殿里青岭众人都神色凝重，他们并不知晓衔灵楼中发生的事情，只是听闻掌事如此严整布置后阁，以为出了什么大的变故，众人议论纷纷。
　　直到姜念远轻描淡写地解释，近来天象恐有变，要用衔灵盘占天卜运，堪天道是大事，使青岭戒严自然无可厚非。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返回各司其职，青岭自古以来便推崇上善若水，淡泊致远，这种波澜不惊、从容自若的态度影响着世代的岭中之人。
　　现在掌事一派气定神闲，那大约确实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大家纷纷自省心性修炼还未合格。
　　见人群散去，姜念远取三枚古币投掷于掌中，见占出的卦象后她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对卦象推算后皱眉道，
　　“三个人，两男一女，用克体为凶，金克木有受伤象，水旺有灾有流血之象……
　　是梁光华他们，糟了，入阵救人吧，梁启明的孙子可不能在我青岭的地盘上出事。”
　　凤冠面部表情有片刻的抽搐，话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他们跑到八阵图那边干什么？连向导也不请就往无人区跑，神经病啊，活腻了吧。”
　　姜念远没顾得上吐槽，指挥风冠收整装备，头也不抬地在纸上演算些什么，还不忘催促他动作快些。
　　别的人可以随意派门中弟子去寻，可既然答应了要看护梁启明后辈，这梁光华就不能放任他在阵里自生自灭了。
　　她与风冠轻装简从，速度极快地往守门阵方向前去，算来他们已经在里面困了好几个小时。
　　八门阵并未启动，他们应当只是迷失方向、在其中团团乱转而已，不应该遇见什么大的风险，事出反常必有妖，两人都加快了脚步。
　　不用照顾王承恩的速度，两人步伐快了很多，半个小时后就进到了守门阵里，姜念远将手掌贴在地面上，静默片刻，笃定往东南杜门方向小跑起来，风冠紧跟于后。
　　这八阵图里全是奇形怪状的上古巨石，阻挡视线影响行进，极易影响人的方向感。
　　姜念远心中焦急，她记起杜门方向有一处天眼，即是一处深不可测的天洞，西瓜大小的石头投进去也不会有任何声响传回，是极为危险的天然凶地，不慎落入那就真是神仙也回天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