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星月慢》月亮打树

1、第 1 章

　　2018年冬至二候 麋角解
　　姜念远抱着雕工精致的铜质手炉站在门口，寒冬深夜实在冻得人不自觉直跺脚，这种天气将头发盘起着实不是个明智的选择，风吹得耳朵和脸都有些刺痛。
　　看着不远处聚众打架被拷走的几个小青年，无一不是喝得醉醺醺走路都在打晃子，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回店里。
　　将原本盘起的头发放下，用手随意梳理了一番，看见风冠依旧聚精会神地抱着switch打游戏，听见她回来头也没抬，
　　“又是打架的吧？这大冷天的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深夜去局子里面一日游，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他们所在的这条街是老城里为数不多还没有拆迁的商业街，沿街店铺全是餐饮和娱乐场所，有酒的地方就少不了是非，喝得晕乎乎的时候最易起冲突。
　　有趣的是这条街的尽头是派出所，每次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出警，这个设置在姜念远看来实在非常合理。
　　一条几乎每天都有打架闹事的街道，它的名字居然叫“长宁街”，姜念远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的，“长宁街可真是……一点都不安宁啊。”
　　风冠似是游戏打到告一段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懒洋洋地说道，“姐，今天这么冷，我觉着怕是要下雪，就早点关门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姜念远神情嫌弃地撇了他一眼，“想喝酒啊？现在摆上喝也行，但营业时间定了就得按着来，少一分钟都不行。”
　　“哎呀，我的姐姐，你看看谁家的电玩店，营业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到凌晨十二点？还开在这条街上，难怪都没什么生意……”
　　话还没说完就被姜念远一巴掌拍到头上，“我们是单纯地开店吗？靠你卖游戏机我们早喝西北风了，实际做什么生意你心里没点数？”

　　长宁街上一个月前开了家与整条街格格不入的电玩店，装修的时候周边商户见风格古香古色，招牌都是复古的匾额，上书两个字——拜星。
　　大家纷纷猜测这该是个茶楼或者酒吧，结果开业当天才知道是一家电玩店，只卖游戏机、游戏卡带和光盘。
　　拜星的老板是一对姐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模样，众人纷纷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做生意创业也太草率了，完全是乱来，大家甚至暗暗打赌这家店能开多长时间。
　　隔壁酒吧的光头大叔每天看着拜星两姐弟笑眯眯跟他打招呼，都在心里叹气，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偏就脑子不好呢……

　　姜念远翘着二郎腿一下一下晃悠着脚尖，把手炉放在大腿上，伸手从桌上拿起火柴划燃，点上一支细烟，然后眯起眼看着对面墙上的挂钟，距离零点还有半个小时，她缓缓吐出一口烟，对着屋后喊道，
　　“风冠，你拿什么酒这么长时间，怎么干什么事都磨磨蹭蹭。”
　　吧台后面有一道门，挂着串珠门帘，风冠探出头来有些疑惑，“姐，之前不是还有两坛梅子酒？怎么不见了啊，不会是你又背着我喝光了吧？”
　　姜念远有些不自然地抖了下烟灰，“怎么可能是我喝的，可能是上周打扫卫生的时候给放到别的地方了吧……储物间那么多酒，你不会拿别的吗？”
　　风冠表情无奈，一脸我就知道但是不想揭穿你的样子，没一会儿从后面拿了瓶五粮液，一手掸着包装盒上面的灰尘，一边说道，“今天这么冷，我们喝个度数高点的。”
　　见姜念远嘴角勾起眨了眨烟，他知道自己又对上她的想法了，低头笑了笑，从吧台后面把椅子拖出来坐下，开酒倒酒一气呵成，手法熟练极了。
　　两人推杯换盏间，姜念远突然有些兴奋地指着外面，“你看！真的下雪了！”，风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外看去，雪下得极小，只能就着路灯的光线才能看得清晰，但在成都这样的地方，头皮屑一样的雪都能让人惊喜一阵子了。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从店里跑到外面，看着天空傻笑，大多都是喝了酒的年轻人，氛围感十足，有人拍照有人手舞足蹈，寒冬凌晨的老街，因为一场突然而至的小雪，竟是平添几分热闹来。

　　挂钟上的指针就要走到十二点，桌上的酒瓶也快见底，姜念远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这样的冬雪深夜，小酌几杯立刻就不觉得寒冷了，正要让风冠再去拿一瓶出来接着喝，有人踩着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推开了拜星的店门。

　　两人抬头看向门口，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踏着黑夜而来，像是披着暗色斗篷突然跨到光亮处，明明灭灭的，不甚清晰。
　　来人是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子，帽檐压得很低，身着长款黑色羽绒服却一点不显雍仲，从外面带进一阵寒风吹得姜念远一个激灵，霎时觉得清醒不少。
　　她微微坐直，端起茶抿了一口，斜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左手手掌微微内扣挡住风，右手划燃火柴，火苗跳动着细微的温度，飘忽闪烁，映出她半张脸。
　　姜念远眯着眼吐出一口烟，神情慵懒，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门口的男人，他身材高挑，站得笔挺，透着寻常男人鲜有的利落感，风冠机灵地站了起来，将桌上的酒杯碗碟略微收了收，十分礼貌地迎了上去。
　　这个时间点到店里来的客人，大概率不会是买游戏机的，但总要有做生意的专业态度，还是得打个招呼，“欢迎光临。”
　　男人扫了一眼店内的布局，眼睛不可察觉地弯了弯，声音清冷，好像带着室外寒冷的低温，他眼神越过风冠，望向坐着抽烟的姜念远，说话间有白气呵出，“你好，我是来问路的，能帮忙引个路吗？”
　　话音刚落，姜念远和风冠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是正经生意来了。

　　拜星作为一家明面上的电玩店，其实主营并非在此，这世间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行当，需要特殊的渠道才能接触，从古至今有太多隐匿于普罗大众的行业，江湖上统称为暗门道。
　　道中所有行当名录均记载于《无光笺》中，顾名思义，暗，日无光也，取不显于天光之下的含义。拜星实际上是就是暗门道中的一类——浮世引。
　　人世间浮沉聚散不定，故称浮世，常语作浮生若梦。每个人活在世间都在追寻，寻物、寻人、寻名利、寻记忆、寻答案、寻命运，浮世引便是给予前来询问之人线索与方向，谓之引。
　　《无光笺》中记为——拜星月慢，天垂象；远引曲喻，地指道。
　　能经营浮世引的必然不会是普通人，不单得有包罗万象之识，还要掌握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这在暗门道中也是极为特殊的门类。
　　你所生活的世界或许并不如你所见，每一天从你身旁经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你大约觉得大家都与你一样，平凡、普通，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虽然各自有各自的故事，但那些不足以让你觉得惊奇。
　　然而你从没想过，这些人的经历，有的是你耳熟能详，报纸新闻常常报道的；有的却是你闻所未闻，完全没有触摸过的另一个世界。

　　暗门道能从古到今隐于世间，自然有一套极为严格的规矩，姜念远正色道，“这位先生，拜星需上祭星台，问路得有引路人，麻烦让我看看你的引路帖。”她伸出一只手，手掌微微勾了勾。
　　男人迈步走到桌前，随意坐在了先前风冠的椅子上，看着女子伸出的手，心下了然，从挎包里取出一封拜帖，帖上正中是潇洒的毛笔字，林得安。
　　姜念远接过拜帖扫了一眼，被左下侧的小字吸引了目光，上书，蓉城梁启明引荐。
　　林得安见眼前的女子见到拜帖后就若有所思一直盯着自己，眉梢微挑，用旧时礼节拱手抱拳一揖，“这拜帖有什么问题吗？”
　　姜念远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敛眸笑道，“没问题，这拜帖我收下了。我只是看到你的引荐人有些惊讶，我跟他认识很长的时间了，从来没见他给别人写过引荐。”
　　风冠闻言有些好奇，看着垂在姜念远手边的拜帖，拿起一看，显然也很快注意到那行小字，他伏身靠向桌面，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对林得安说道，
　　“厉害呀，梁启明的引荐帖都能拿到，要不是有规矩在，我还真想问问你这帖子怎么来的。”
　　林得安不咸不淡地看了风冠一眼，没有答话，转头看向姜念远，“我没想到浮世引的老板竟然这样年轻，不仅年轻，还貌美，太过惊艳的女子总让人觉得不太靠谱啊。”
　　这话有些轻佻，姜念远眉目间渐凝冷意，缓缓眯了眯眼睛，站起身来低头睥睨着林得安，片刻后轻叹一口气，对于长得好看的人，自己果然不太容易发脾气，虽然他刚刚质疑了自己的业务能力，但好歹也是在夸自己年轻貌美，姜念远突然莞尔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林得安，你名字起得不错。”说完微微后退了一小步，伸出手，“姜念远。”
　　林得安看着伸过来白皙修长的手，他也站起身抬手虚握了一下，仿佛是回应她刚刚夸奖自己名字般，漫不经心接了一句，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诗倒是好诗，可女孩子的名字还是该起个喜气些的好。”
　　听到这句话，姜念远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脑子里面某根松了很长时间的弦骤然拧紧，她面上依旧带着微笑，似乎并未被林得安先前那句有些带刺的话所影响，眼神扫了一眼风冠。
　　风冠对林得安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既然林先生是来寻路问引的，那二楼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