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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田螺篇 ...

  •   第七章

      天色渐晚,螺螺还没到家。

      贺观棋不知第几次抬头看向窗外,还是不见那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心头不免有些烦躁。他将目光重新投回书本,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继续苦读,就和从前无数个黄昏一样。

      不知为何,螺螺不在家的一整天,他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的。

      贺观棋自认并不是一个轻易会为外物分神的人,自父母双亲过世后他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也知道村里人都对他的身世心存同情,明里暗里的用各种办法接济他。可贺观棋从不觉得自己哪里可怜。一个人的生活没什么不好,至少他可以摒弃杂念安心读书,不用为家长里短琐事烦扰。

      螺螺太过活泼,又总喜欢东拉西扯的说话,贺观棋虽然并不讨厌,可他习惯了安静,有时又难免会觉得聒噪,因此他总会用各种理由支开他,好让自己清净片刻。

      可是今天螺螺一早出门去镇上,天快黑了还没回来,贺观棋渐渐就有些坐不住了。

      算起来,螺螺陪在他身边不过一月有余,与他那些十多年的同窗比起来更谈不上感情深厚,可不知不觉他竟也适应了螺螺的陪伴。

      今天他不在家,贺观棋才发觉自己竟也在读书的时候屡次分心走神,等回神的时候盯着寂静空旷的院子又会莫名的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

      树上的知了早被螺螺一个个的掐着翅膀丢了出去,说是太吵会扰他读书。可贺观棋却觉得……也实在太安静了。

      他尽力把注意力放到书上,目光却依然时不时的瞥向院门口,想着螺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门外终于传来一阵轻快地脚步声,接着院门从外头推开。螺螺熟悉的笑脸出现在贺观棋面前,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呼喊:“我回来啦!”

      贺观棋抿唇一笑,起身出门相迎。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亲眼看到螺螺回来,他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喜悦。

      螺螺进屋后来不及歇口气,他是在村头跳下四叔的牛车一路小跑回来的,就想着快点看到贺观棋。他急切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瓦罐,冰冰凉凉的还沁着寒霜。

      “我给你买了很好喝的冰汤梅子!”

      “为了不让里头的冰沙化掉,我可是偷偷用法术捂了一路呢,你快尝尝!”

      贺观棋还未回答,手里已被塞了一大碗冰汤。盛夏时节,即使是傍晚也散不去那份燥热,一碗冰冰凉凉的汤水握在手里,的确能让人享受片刻的舒爽。

      他转头看向螺螺,见他提溜着一双漂亮的圆眼睛殷切的盯着自己,像是在等待他的表扬,忽然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他启唇轻笑道:“你不渴吗?”

      螺螺整整一天都没能喝口水,在赌坊里待了一下午,又教训了周钰和那帮打手,等抽身出来后急匆匆的买了东西赶回来和四叔会面,道现在都滴水未进。

      他本就是田螺,离水太久自然是不行的,被贺观棋一提醒,他才发觉自己浑身难受,皮肤好像被晒得要干裂开了。

      贺观棋于是将那碗冰汤又塞到他手里,温声说:“你喝吧。”

      “啊?”螺螺不解,“可我是给你买的。”

      贺观棋眉眼舒展,眼底盛满笑意,在他头上轻轻地揉了揉,语气带着些他自己也不易察觉的温柔:“我还不渴。”

      早上螺螺对他说要去镇里的时候,贺观棋以为他是孩子心性贪玩想去见识热闹,因此尽管囊中羞涩,还是把剩的所有钱都给了他,想着让他在镇里好好逛逛。

      可没想到原来螺螺心心念念是给他买冰汤去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这么多年来,贺观棋其实没少受人恩惠,旁人或怜惜他的才华;或同情他的身世,都想对他尽可能的好些。贺观棋并不能心安理得承接别人的善意,总觉受之有愧,也想过来日若有机会必定一一重谢报答。

      可无论旁人怎样对他好,却也不会有人像螺螺一样在他的心里狠狠地画上一笔。

      他看着螺螺被太阳晒得通红的小脸,额头鼻尖上细密的汗珠,看他亮晶晶的眼眸中盛满了自己的倒影,久久不能平静。

      只是一碗汤而已,为何却让他这样难以自持?

      贺观棋低头,哄着又说说:“那我们一人一半,可好?”

      他想……若是以后真能有个弟弟陪伴自己,也不错。

      于是,两人分着喝完了一碗冰汤。

      螺螺抹了抹嘴巴,满脸意犹未尽:“真好喝,怪不得卖那么贵呢。”

      说完他摸了摸自己兜里的钱袋子,忽然又高兴起来:“对了,我在外面得了好多钱!”

      他将兜里的钱都掏出来放到桌上,铜钱碎银堆了小山高,他得意的看向贺观棋,扬声说:“这些钱够买好多好吃的了!”

      “你再也不用饿肚子啦!”

      贺观棋看着桌上那一摞的钱,眉头轻蹙:“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螺螺不会对他隐瞒,便将今天的事都说了,还是有些愤愤的:“那个周老板真坏,他还想让人打我!”

      听完他的叙述,贺观棋的眉头蹙得更深,似乎并不高兴:“你去了赌坊?”

      螺螺忙不迭的点头,眼睛晶亮,兴奋的说:“赌坊真是个好地方!”

      他是第一次去那样的地方,虽然周钰很讨厌,可螺螺也因此认定赌坊是个送钱的去处——不用辛苦劳作就可以拿钱,这不是很好吗?

      贺观棋抬手揉了揉眉心,仔细斟酌着措辞,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严厉。

      他知道螺螺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妖,单纯天真,必然不知道赌坊是何等腌臜阴险的地方,只因为拿了钱,就以为那是什么宝地,这是很危险的想法。

      他抬起头来,严肃的告诉他:“以后,不要再去了。”

      螺螺一愣:“为什么啊?”

      周钰讨人厌,可镇上又不只有一家赌坊,那他换一家不就好了?

      他喜欢赢钱的感觉。

      贺观棋不知该怎么告诉一个懵懂的小妖,凡人并不都是像村子里的人一样质朴善良,而赌坊更是鱼龙混杂之地,稍有不慎就会被剥皮抽筋。

      “我不怕坏人,我可是会法术的!”螺螺以为他是不信自己,忙打包票跟他保证。

      可是贺观棋只是摇头,“可我要说的不只是这些。我只是不希望,你沾染上赌博的习性。”

      “你觉得赢钱痛快,可天底下不会有人一直赢。你可以觉得那里的钱好拿,但你可曾考虑过代价?”

      “你是妖,确实有些自保手段,可你去得多了,赌坊里的人迟早会发现你的身份,到头来若是惹来杀身之祸,你该怎么办?”

      螺螺茫然摇头,他还没有考虑过那么久远的事。

      贺观棋又说:“人一旦沾了‘赌’,就好比匕首上沾染了有毒的蜜糖,你尝到了甜头,可最终也会因贪婪舔舐血流尽而死。”

      螺螺似懂非懂。

      贺观棋见他双眼迷蒙就知道他有听没有懂,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三言两语就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妖领会,只叮嘱道:“总之你记得,以后不能再去任何赌坊了。”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即便你是妖,也要谨记这一点。”

      螺螺不明白,但好在他很听话。以前在山上只要仙人说不能做的事,他就算不理解也会照着遵守规矩。

      贺观棋不让他做,那他以后就不做。

      “我再也不去了。”螺螺轻轻扯了扯贺观棋的衣袖,跟他保证。

      贺观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回话。

      他没有说,当年他爹就是因为沾了赌|瘾,一夜之间将家里的田产地契输了个干净,气死了他娘和祖父,最后被逼还不上债才走上了绝路。所以贺观棋比任何人都恨赌博,也绝不会让螺螺走上歧途。

      况且,翠玉赌坊的老板周钰他也有所耳闻,那不是个善茬。他拐带螺螺去赌坊本就不安好心,眼下又吃了如此一个大亏,不知会怎么报复回来。

      贺观棋心有忧虑。

      然而周钰来得比他想象的更快。

      第二天天才亮,贺观棋家的门板就被人暴力从外头踹开。下一刻几十个黑衣大汉闯了进来,将院子里的鸡笼篱笆踢得到处飞,大声吼着让贺秀才交人。

      贺观棋听到动静披衣起身,踱步自屋中出来到门前站定,冷眼看着为首的周钰,沉声说:“周老板,你难道不知私闯平民住户,依照我大齐律法,是要重罚的吗?”

      周钰昨天受了那样大的羞辱,瞪着贺观棋咬牙道:“贺秀才,这事与你无关!”

      “把你家藏的那只小老鼠交出来,我不为难你!”

      贺观棋眼眸微动,不着痕迹的瞥向一边的水缸,对将要出来的螺螺示意,让他不要现身。

      螺螺隔着水缸看外头的几十号人,知道自己又给贺观棋惹了祸事,心里万分焦急。他很想现在就去教训那个坏蛋,可贺观棋不让,他只能躲在缸里着急。

      贺观棋不为所动,朗声回道:“我听不懂周老板的话。你们赌坊找人,怎么找到我门上了?”

      “在下清清白白一介书生,从不与你们这等人厮混,周老板怕是来错地方了。”

      周钰冷哼一声,阴恻恻的说:“你不用跟老子装!你家那个小表弟昨天可是在我那里大闹了一番,害得我颜面无存呢。”

      “而且他还欠了我一百两银子,若是你拿不出来,今日就别怪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贺观棋就不耐的打断了:

      “周老板口口声声说我那弟弟欠你钱,那敢问你可有凭证?”

      周钰气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昨天那小兔崽子跑得快,什么都没留下,还倒刮了他手头那么多钱,他上哪去给贺观棋凭据?

      贺观棋看他脸色青白一片,不屑的说:“既无凭证,周老板凭什么来找我要人?”

      “我家螺螺干干净净一个好孩子,只是去镇上玩耍,却被周老板哄骗去那腌臜龌龊地,险些被坑害,我尚且未发难,周老板反而恶人先告状,敢问这是什么理?”

      贺观棋平时看着文文弱弱,对螺螺更是温和包容,可对着周钰却不假辞色,厌恶至极:“早闻周老板行事张狂目无王法,果真如此。”

      周钰不愿跟他啰嗦,扭头对着身后打手吼道:“都看什么!!?”

      贺观棋临危不惧,挺直腰杆不曾退缩一分。他虽是个文人,可面对眼下的境遇却丝毫不见怯意,一身冷冽气势不似寻常读书人,倒叫打手们不敢贸然上前。

      他淡淡的说道:“贺某虽只是个区区秀才,可陛下对读书人十分爱护。依照我朝律例,我就是见了县令大人也不必下跪行礼。”

      他边说便冷冷的看着周钰,慢条斯理的说:“周老板当真敢对我动私刑?”

      周钰握紧了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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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田螺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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