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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田螺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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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螺螺很愧疚。尤其当他看到书生坐在灶前面无表情的举着大饭勺吃粥的时候,他就更加难过了。
如今正是热夏,日头下得晚。贺观棋草草吃了晚饭又回屋去看书,想趁着天还没黑再读一阵子,毕竟家里煤油剩的不多,能省一些是一些。
不敢再在厨房祸祸的螺螺跟着出来,坐在他的水缸上就这么盯着书生那张好看的脸一直瞧。
话本里说这些贫穷的书生只能通过读书参加考试平步青云,就好比他们妖族传闻的“鲤鱼跃龙门”一样。
螺螺坐在缸边歪头观察贺观棋,越发觉得他好看极了,眼睛在书生那张温润俊美的面庞上一直看,都不舍地眨一下。
他还有一些私心。
仙人曾说过能登科的都不是凡人,要是他能助贺观棋考上状元,自己也算是有功德,于修行大有裨益,说不定以后还能混个小散仙当当。
螺螺其实对修仙没什么执念,但要是能搭一搭顺风车也是可以的。是以,他怎么看贺观棋怎么顺眼,目光越发炽热。
贺观棋似有所觉抬头,目光在缸边停留了片刻,而后不着痕迹的移开低头继续看书。
螺螺对他的用功刻苦十分满意。不过听说读书是很辛苦的,他知道隔壁的婶子昨天还给贺观棋送了小半碗猪肉,说是给他补补身子,每天勤学苦读,光吃水米身体是顶不住的。
和妖不同,人类是要靠食物才能活下去。螺螺也担心贺观棋太瘦了。可是贺观棋家穷得连米缸都没有,布袋子里还剩三两米,油瓶子也见了底。
为了把自己看好的未来状元喂得白白胖胖,螺螺决心要靠自己养家,让贺观棋吃口好的。
第二天中午,贺观棋从房里拿了钱袋正要出门买米,外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以为是自己那几位同窗去而复返,毫无戒备的上前开门。
可是门开后外头空无一人。就在他纳闷之时,他的脚下好像绊倒了什么东西,贺观棋低头,与一双黑漆漆的绿豆眼对上了。
贺观棋的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他的家门口怎么会有活的野猪?谁干的?
就在这时,那野猪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挣开了草绳站了起来。它重获自由后干得第一件事就是摩挲着蹄子,冲着贺观棋直直撞了过来。
野猪也是有脾气的。它在山里跟别猪处对象,正要近一步深入交流,忽然从天而降一道白光把它打晕,而对象也吓得一头钻进了密林深处跑远了,完全不管它的死活。
突遭大难又没了对象,野猪就把这仇记在了贺观棋身上,愤怒的要报仇。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贺观棋完全没有准备。虽说他的体格的确比一般书生健壮些,但百多斤的普通男子哪能跟几百斤的野猪相比呢。
被撞飞的一瞬间,贺观棋只觉五脏六腑都稀碎,摔在自家墙上,趴在地上吐了好大一口血。
见状,野猪转头撒丫子就跑,从大开的院门冲了出去。
贺观棋无助的躺在地上,喉头腥甜眼前发黑,爬了几次都没能撑起来,直挺挺的昏死了过去。
螺螺回来的时候吓坏了。
他进山本来只是想找东西给书生补补身子,因此特意绑了只野猪回来。从前仙人屡次告诫过他绝不可杀生,所以他才把活猪直接拖回来,想着到时候让书生自己宰杀,这样他就不用造杀业。可是谁能想到那野猪力大无比,竟把他的捆绳都挣破了。
螺螺焦急万分跑到贺观棋身边,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抬手拼命拍打着他的脸,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喂!书生!”
“贺、贺观棋!?”
可是任凭他怎么拍打呼喊,贺观棋始终双目紧闭无知无觉,要不是他胸口还在微弱起伏,螺螺几乎以为他被猪撞死了。
探了下鼻息,螺螺不敢耽误,立刻把贺观棋提起来拎到屋里放在床上,不管不顾的弯腰对着贺观棋的嘴亲了下去,从口中将自己的灵气渡给他,为他续命。
但他毕竟不善医理,又怕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住妖的灵气,所以在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后就立刻离开。而后又手忙脚乱的把贺观棋全身衣服扒光摸了一遍,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伤。
活了几百年,螺螺生平头一次学着照顾另一个人,笨拙的不是打翻水盆就是拧坏毛巾,把房间里弄得一团乱,总算是把贺观棋收拾好了。
等到傍晚贺观棋悠悠醒转,螺螺再次隐身躲到旁边。
贺观棋躺在床上咳了几声,虽然五脏六腑归位了,可胸口还是闷痛。他吃力的撑着床栏勉强坐起,倚在床头重重的喘息,努力回忆自己到底为什么无缘无故会被一头猪撞伤。
还没等他想出个缘由,贺观棋抬头又看到自己本来不大的屋子遍地狼藉,像是刚被强盗入室洗劫过,他一个激动又咳了起来。
“……”
他无奈扶额,大约明白为什么他会被一只猪给踩了。
果然奇闻志异里那些可爱精妙体贴温柔的精灵都是写来骗人的。他家新住进来的这位娇客,怕是上天派来给专给他出难题的。
轻咳几声,贺观棋认命的爬起来拖着病体收拾房间,将那些被螺螺弄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放好。他的确有些郁闷,却并没有生气。
可是螺螺很难过。
他分明只是想帮忙的,却接连两次办了坏事,还害得贺观棋受伤,于是干脆躲回了水缸里不见人。
翌日那几位同窗又来找贺观棋,他们约好了就在今天要一起去拜见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的,可临了最出色的贺观棋却因伤无法同行,大家十分惋惜。
“你的身子强健轻易不生病,怎得这次的病来得如此迅疾?”同窗看着虚弱的贺观棋,眉头深锁,十分不解。
贺观棋又咳了两声,脸色苍白唇无血色,闻言他的目光微不可查的瞥向窗外的水缸处,似是透过他在看什么。
半晌他苦笑一声,半是无奈半是叹息,自嘲道:
“谁知道呢?我竟会在自家门口被头山猪冲撞,许是哪位小仙瞧我不顺心吧。”
同窗一头雾水,不可置信:“什么?”
贺观棋又是一笑,收回目光又道:“这是我运气不好。”
同窗也是一声长叹。“老先生喜清净,好容易才允了咱们登门,机会难得,你却去不成了……”
虽然没能拜访成那位老先生的确很遗憾,但贺观棋却并不像同窗那样觉得可惜。本来他就对那些读书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人情往来不感兴趣,于他而言多一次少一次并无妨碍。
但显然同窗不觉得,他固执地认为贺观棋因此少了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
螺螺躲在缸里听他们闲聊,大约明白了些。那个什么老先生原来是个退休返乡养老的大官,从前就是专管学生考试的监考官,要是哪个学子被他看重能得他提点,将来肯定能有大出息的。
可是因为他的拖累,那么努力优秀的贺观棋却没能去成。
螺螺一下子就急了。就算不懂人间规则,可他也听得懂贺观棋同窗言语间的懊恼惋惜。
是他害了贺观棋失去一次很重要的机会。
螺螺着急的在水缸里转圈圈,一定要挽回一切。他冥思苦想大半夜,忽然有了主意,于夜间化作一缕青烟卷风而去。
赵思勰前面几十年都忙于为陛下筛选于社稷有用的人才,虽说被陛下看重是件荣耀的事,可他年纪大了思乡心切,好容易才劝动陛下准予归乡。谁想那些年轻学生闻风而至,一波一波的打着上门拜访的名义没完没了,他又不能拉了脸撵走,每天心情都不好,看谁都不顺眼。
他的睡眠向来不好,才刚喝了安神汤睡下,谁知倒头就开始入梦。
梦中云烟雾绕,赵思勰身处一片空濛之地挣脱不得,忽有仙人引路,在荒野中将他带至一处草屋前。
透过朦胧月色,他瞧见屋内有个眉目清俊的书生手捧书卷静坐,并不为老头的脚步声所惊动,好似自有一方天地。
螺螺不敢出声,他法力不精,之前和仙人学过入梦的术法,稍有差池便可能会被梦中人发觉,只得小心翼翼的引着老头,让他去见贺观棋。
赵思勰自认见过无数人,眼光毒辣,尽管只是遥遥一见贺观棋,却几乎一眼就看出此人实在是难得一见的良材美玉。
爱才之心顿起,赵思勰有心想要结识,可惜无论他如何询问,屋中之人一直不曾开口回话。
螺螺的法力只能复制自己所见的场景,却不能操纵梦中人开口,他学着仙人的语气便压低了声音,故作深沉,于云烟缭绕中指点赵思勰。
‘欲见此人,便去城东榕树村,寻贺观棋。’
天色蒙蒙亮,赵思勰恍然醒来坐在床头回味许久,分不清昨夜到底是仙人入梦,还是一场幻象。他想起昨日来拜访他的几个学子恰好就是榕树村的,莫非真的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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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起身贺观棋自觉好了不少,喝了碗粥后捧着书准备坐下,门外又是一阵敲门声。
想起前天的离奇遭遇,贺观棋胸口一痛。
敲门声不绝于耳,贺观棋最后还是认命的去开门,只希望家里的那个小东西不要又给他塞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出乎意料,门外是一个头发半□□神矍铄的老头,目光矍铄开门见山:
“你就是贺观棋?”
贺观棋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