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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叶晨曦之死 ...

  •   深秋已近尾声,初冬的寒气笼罩了整个南方。
      然而,各方势力的冲突愈加白热化了,自从游行示威导致塔丽曼被关,爱国运动的热情愈加高涨,江阴路的店铺纷纷关门,满街都是飘扬的标语“还我河山!”之类,成了学生们的天下了。
      而金荣和警察厅长正忙着对付杜陵北,派出去“防暴”的警察越来越少了,反正江阴路上的店铺都已经关了,他们再闹又能怎么样?
      育英女校来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少了,教室里的大半总是空空荡荡,老师讲课时也心不在焉——无论是中国还是外国的教师,心思也和学生一样飘到了外面。
      江阴路上的枪声时不时地响起,梁雨言渐渐地学会了习以为常——那通常是在对天鸣放示警,远远地传过来,成了课堂上的点缀。
      然而这一日,游行的队伍开到育英女校来了——店铺都已经关了门,使馆有警察守着,学生们无处可去,想起育英女校是教会开的,也是洋人的地盘,于是浩浩荡荡地来了。
      梧桐的叶子枯萎的黄了,早早就被风卷到地上去,只剩了干巴巴的枝桠,再不像夏天那样枝繁叶茂,也遮不住喧闹的声音,直勾勾地传进教室里来。
      从窗口望下去,视线却被枯树挡住,隐隐约约地看到学校的教师们在和游行队伍交涉着什么,学生代表的脸看不清,单看动作似乎很激动,想要闯进来似的。
      教室里的人无心上课,纷纷竖起耳朵来听,靠近窗户的学生更是肆无忌惮地顺着窗户往外瞄,然而渐渐地有警察来了,堵在学校门口,把学生们逼了开去,远离了视线,在教室里探着头也看不到了。
      学生们却不肯就这样褪去,队伍前面几个带头的人往前冲了一冲,似是要冲进来。
      枪声突地密集起来了,足足有十几声,比每日的响了许多——梁雨言远远地听着都觉得有些不对,里头似乎还夹杂着人声。待要仔细地竖起耳朵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仿佛只是幻觉。
      放了学的时候,她知道那原来并不是幻觉——学校门外,还有人议论着:“听说今天那帮学生来学校闹事,警察开枪打死了两个领头的。”
      旁边买报的小童接口道:“是啊,可惜了,才二十岁呢,就这么死了,听说有一个还是有钱的公子哥,姓叶的……”,话说到一半,堆起了满脸的笑凑过去,“您买份报纸看看吧,最新的消息,上面说的全着呢。”
      那人不肯买,报童犹在喋喋不休地劝解,猛地被人掰开手,塞了什么东西在手心里面,坚硬的,有着细密的汗水。低下头去看,原来是一块大洋,不由得怔了。
      “快!”
      见报童还怔着,梁雨言跺了跺脚:“快把报纸给我!”
      报童不知道面前的女孩子怎么这样紧张,连伸出的手都颤抖起来,看她焦急的样子,连忙抽了一份报纸递了过去,瞥见报上那张秀气而失却生气的脸,大略地猜到了什么,在心里叹了一声。
      梁雨言只把目光在报上一扫,看见标题是“学生聚众闹事 警察果断击毙”,再一看那张照片,手一抖,报纸不受控制地飘落在地,如同枯叶一般。
      而梁雨言却恍然不觉,用手捂住了脸:“我的天啊……是叶晨曦……”
      那被子弹洞穿了胸膛的,赫然就是叶晨曦!
      梁雨言不敢相信,过了片刻又急急地俯下身去拾起报纸,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足足有三分钟,才终于不得不相信了,松开双手,颓然地站起身来。
      夜渐渐压下来了,黑沉沉的天空仿佛要把人吞了一样,深不见底,让人觉得怕起来,梁雨言茫然地站着,在推搡着的人流里找不到方向。
      汽车发动机突突地响,一辆接着一辆地驶离学校大门,周围渐渐地静下来。报童见行人寥落,也收了东西要走,转眼看见被梁雨言扔在地上的那张报纸,还是干干净净的,只不过沾染了一点尘土,心里一动,凑过来说道:“小姐,报纸你还要么?”
      梁雨言一双眼空洞地望着他,似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报童在心里喟叹一声:死的这人大约是这位小姐的恋人吧,不然怎么这样伤心?他指了指地上的报纸,有些心虚:“小姐,这个……这个你还要么?”
      梁雨言终于有些明白过来,缓缓摇了摇头,似是不忍再看那张报纸,闭上了眼。
      报童的眼神极好,趁着街灯亮起来,看见梁雨言紧闭的眼角猝然滑下一滴泪水,直直地垂向地面,在地上消弭,了无踪迹。
      他不敢再多看,捡起报纸,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塞进身上背的包袱里,转身跑了开去,见到人就吆喝道:“号外!号外!学生游行示威,警察击毙两人!”
      冷风一阵紧似一阵,循着衣服的角落、沿着骨头缝钻进身体,让人觉得无尽的冷,梁雨言呆呆地站了足有十几分钟,待到觉醒过来,已经是冻得入骨,她茫然地四下望望,这才想起来,今日怎么没见老李?
      她转眼看了看,身后并没有雕花的栏杆,对面也不是那盏破损了的街灯,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自己刚才听着人说游行示威的事,走过头了,离平日和老李平常碰面的地方足足走出了小半条街,难怪老李找不到。
      于是慢慢地往回走,脚步机械地迈着,头脑却还是空白的,神智里清楚知道那是真的,却总忍不住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问自己:那个慷慨激昂的有些好笑的叶晨曦、笑着说“下次等你请我吃饭”的叶晨曦、被抓住却又放出来的叶晨曦,就这么,死了?
      老李守在校门口外,待到人几乎走得尽了也没能等到梁雨言,心里焦急,又不敢走开去寻——每一日都是在这里接小姐,如果走岔了,更是难办,只得把冻得发僵的手拢在袖子里,哆嗦着等。
      路灯把人的影子拖得长了,老李把背倚在车门上,仍然挡不住透体而来的寒意,心里愈加焦躁起来:小姐这是跑到哪儿去了?
      正想四处找找看,猛地看见有人缓缓地走过来了,瘦弱的身子,双肩还微微地发着抖,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不是梁雨言又是谁?
      老李慌忙跑过去:“小姐,你这是跑到哪儿去了?找也找不到,真是急死人了——”。话未说完,猛地看见梁雨言脸颊上清冷冷的泪,诧异道,“小姐,你怎么了?”
      然而梁雨言却不答话,伸手去开车门,手臂却发软,怎样用力也拉不开,
      最后还是老李拉开车门,等到梁雨言踉踉跄跄地上了车方关上车门。坐上了驾驶位,仍然是不放心,回过头问:“小姐,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梁雨言把脸埋在掌心里,温热的泪不受控制地淌下来,淋淋沥沥铺了一手,闷声说道:“开车。”话音里是浓重的鼻音。
      老李只得发动了车子,向前开去。
      走的是旧路,这条小路上人少,可有些颠簸,梁雨言本来身体虚弱,这一番哭之后更是严重了,只觉得胃肠里翻江倒海,随着车子的起伏不定,搅涌的一阵猛似一阵,终于忍不住,用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吐出一句:“停车。”
      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吱的声响,让人浑身难受,紧接着车身一个剧烈的抖动,梁雨言的身子跟着车猛地一晃,终于停住了。
      梁雨言用尽力气,推开了车门,来不及下车,手扶住座位,就哇地吐了出来。
      老李担忧地看着梁雨言:“小姐,这样怎么行?我送你去医院吧。”
      梁雨言吐过之后,觉得堵在心口的那股秽气无影无踪,恶心的感觉也随之消散了。她摆了摆手,把全身的重量倚在座位靠背上。
      冬日晚上的风是最冷的,顺着敞开的车门刮进来,毫不留情地扫荡了车内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又嘶嘶地叫着扑出去了。
      被这样凛冽的风一吹,梁雨言觉得好像好些了,混沌的头脑终于一点点地清醒过来。然而愈是清醒愈是难过,她总是不能相信,前些天还活蹦乱跳的叶晨曦这会儿已经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对了,阿宁……孙宁怎么办?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梁雨言想起孙宁,忙关上车门,吩咐老李:“去孙宁家。”
      老李有些迟疑地看着梁雨言:“小姐,你是去找孙小姐?”
      梁雨言急道:“是啊!怎么还不走?”
      老李面上却带了一丝奇异的表情,有点像是淡淡的嘲讽和无奈了:“小姐如果是为了叶晨曦的事情,就不必去了——那张报纸我也看到了,只是孙小姐不会知道这个消息的。”
      梁雨言怔怔地看着老李,脑筋半天转不过弯来。终于,脑海里闪过廖蓉的那句话“孙泰好像要把孙宁送出国去”,她有些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说,孙宁,走了?出国了?”
      老李点了点头,也有点不忍似的转过头看着前面:“是结婚的第二天走的,当时老爷正在生气,没叫人告诉你。”
      孙宁走了!
      梁雨言满脑子只有这四个字轰然作响。
      她犹记得那一日的醉酒后,孙宁和她说那一句“有一日便爱一日”的时候,微微仰着头的场景。那时候,她的眼里依稀有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而今……而今孙宁终于嫁了陈约翰,不知辗转于海外何处;而叶晨曦的尸身,也不知在何处,渐渐冰冷僵硬。
      这对曾经让她无限羡慕的恋人,如今生死相隔,风雨无声。
      的确,孙宁不会知道这消息——隔着重洋彼岸,这噩耗是无论如何传不到孙宁耳朵里的了,何况身边还有陈约翰。
      她无意于探究叶晨曦为何没有走,怎么从别人眼皮子底下又逃了回来,那都不是她所关心的。
      她只是想哭,然而不知怎么,没哭出来,却泛起了一个凄凉的笑——多么可笑啊!孙宁居然连恋人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这样走了!
      不知道在叶晨曦濒死的时候,是否会想起那个曾经天真活泼的女孩儿?也许会,也许并不会——他也许至死,惦念的都是家与国。
      也难怪孙宁曾经对这段感情迷惘,叶晨曦的心里真的有孙宁么?人都说旁观者清,而梁雨言身为旁观者,也不知道了。
      能为心中的理想赴死,于叶晨曦或者是一种圆满。可正是他的这理想,却葬送了孙宁一生的幸福。
      如果不是叶晨曦,她不会嫁给陈约翰,或许可以找到另一个男子,能够相守一生。
      如果他们从不曾相识,该有多好啊!
      可孙宁也曾那么坚定地说过:“我不后悔认识他,无论以后是什么结局,我都不后悔,至少他曾让我爱过。”
      梁雨言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如果把叶晨曦换成了纪衍泽,你能释怀么?
      她不能。她理解男人心中所装的事业理想,海阔天空,可她始终是个女人,在她的心里,情字是抵得过一切的,分量并不轻于任何其他的事。
      而女人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温暖怀抱。
      而她沉浸在纷乱的思绪里,并没有想到,自己其实也已经多日未见到纪衍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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