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锦绣繁华》芳落

8、升山之路（八）

　　“繁华，我说，”锦绣用筷子敲敲土瓷做的碗，“你一边吃饭一边掀面罩，不嫌烦吗？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把你的斗篷和面罩都取下来吧。你放心，就算你丑的天怒人怨我也不会惊异，作为大夫，我看过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人。”

　　听了锦绣的话，繁华慢吞吞伸出纤长的十指，解开斗篷，一头血红色的长发占据了锦绣整个视线。轻移了下视线，锦绣紧盯住繁华的面罩，面罩下的脸是什么样子？

　　似知道锦绣的好奇，繁华双眼望着锦绣，右手一点一点掀开了面罩。

　　锦绣轻轻眨了眨眼眸，顺势掩去了眼里的惊艳。真的是一张天怒人怨的脸，不过不是丑的天怒人员而是美的天怒人怨。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这是锦绣有生以来看过的最漂亮的一张脸，不过，令锦绣感到惊艳的不仅仅是他的长相，还有他身上矛盾到极点的气质，似疏离清冷，又似温和可亲。一个男人长成这样，怪不得走到哪儿都要戴斗篷和面罩。

　　为锦绣只有一瞬间的眸动感到无趣，繁华端起碗继续喝汤、吃白饭。

　　锦绣夹了一筷子带点肉末的菜放到繁华碗里，“别光喝汤吃白饭，还是要吃点菜啊。”这家店的老板因为是从芳极国逃出来的难民，所以不论店的规模大小和店里的客源都比不上本地其它的店，店里的人员包括老板吃住都非常简陋，一道菜里能加点肉末已经算是特别招待锦绣了。

　　望着碗里一点点散开的油末，繁华皱了皱眉头，放下碗，轻声对锦绣道：“我不能吃荤。”

　　“不能吃荤？早点说啊。”锦绣拿过繁华的碗，把他碗里的汤和白饭倒在自己碗里，盛了一点汤把他碗里的油末刷干净重新为他添了半碗白饭，“你的体质真的很奇怪，不能吃荤，可是又长得比绝大多数人健康。”

　　“到时你就知道了。”对于锦绣的疑问，繁华一言以蔽之。

　　繁华不能吃荤，锦绣毫不客气地把那盘带点肉末的菜全部添到自己碗里。饭后，锦绣满足地揉了揉肚子，自阿爹离开，她是第一次知道饱的感觉。

　　回到房间，两人站在床前愣了一会儿，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白天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呢？转过头看向繁华，却发现他径直走到房间右边的床坐下，脱鞋，解去外衣，躺到床上盖好被子睡……睡下了？！

　　锦绣半天无语，这个人就不怕她半夜袭击他吗？虽然为繁华取了名字，但到底她还是不怎么熟悉他，锦绣和衣躺在另一张床上，手里各握着几根尖利的银针。繁华在右边的床上每翻一次身，锦绣就会紧张地屏住呼吸，直到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才慢慢放松紧绷的身体。

　　不知繁华是不是也很不习惯和一个陌生人同住一个房间，一晚上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因为他在床上的骚动，锦绣是一晚上都没有合眼，第二日外面的公鸡叫头遍时锦绣就揉着浮肿的眼眶起床了。

　　又一天晚上，锦绣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房间时，繁华正坐在床上等她。

　　“你怎么还没睡？”锦绣奇怪地看着繁华，以前她回到房间时他都睡下了。

　　看了脸上掩不住疲惫的锦绣一眼，繁华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闪着蓝光的瓷瓶走到锦绣身边，“你每天好像很累，我，我这里有些消除疲累的药。”

　　锦绣看着繁华，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引来繁华怪异的注视。脸上的表情很少，大多时候处于面无表情的状态，但是，每次和她说话时，眼睛里都带着一丝生怕被她拒绝的小心翼翼，他分明是个不善言辞、不善于表达自己的男人，防备着这样的他都显得她有点小气了，今天晚上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吧？

　　“我……我帮你擦药，不，还是你自己，自己擦。”被锦绣的笑弄得有点不知所措，繁华把手里的药瓶往锦绣怀里一扔。没有了斗篷和面罩的遮掩，锦绣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能让繁华变得手足无措。

　　“谢谢。”锦绣满脸忍俊不禁地向急急转身而去的繁华道谢。

　　繁华躺到床上，用被子往自己头上一盖，把锦绣的笑意挡在了被子外面。

　　看着轻轻蠕动的锦被，锦绣嘴角的笑意更深，一个大男人居然如此害羞。低下头，锦绣细细瞧着手里的药瓶。在灯光的照耀下，瓶子的蓝光和灯笼的火红色光芒相互辉映，照得瓶子上雕刻的仙鹤也栩栩如生起来，似展翅欲飞。拔开瓶盖放到鼻子边一闻，一股清香沁人心脾，这瓶药价值不菲呢！

　　锦绣窝在被子里抹了点药膏在手心，揉搓均匀后再轻轻按摩酸疼的腰腹。一阵温热从手心和腰腹相贴处传来，身体的冰冷和僵硬、酸痛都被那股温热消去了，锦绣舒适地直想呻吟，这是真的千金妙方吧，明儿要问问繁华知不知道这药的配方。

　　一夜好眠，天微亮时，锦绣精神十足地起床。叠好被子转身时却被另一张床上亮晶晶的双眼吓了一跳，“繁华，我吵醒你了吗？”

　　坐在床上的繁华摇了摇头，“不是，我早就醒了。你还要去上工吗？很累，又赚不了多少钱。”

　　“是赚不了多少钱，但是如果不做的话根本就没有钱拿。停留的时间太短，我的一技之长发挥不出来所以只能做这种费体力的活。”一开始，锦绣确实想过做老本行——行医，但是这么大的一个里城肯定配有好几名专职大夫，二来她的年纪看上去太年轻，病人肯定更愿意相信那些一看就有资深经历的大夫，因此行医在这里行不通。

　　“我可以帮你。”

　　“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答应过我弟弟，我要靠自己的能力赚钱。”对繁华感激一笑，锦绣转身向门外走去，“啊，对了，昨天晚上你给我的那瓶药，你是在哪儿买的，知道配方吗？”

　　“那些药草你买不到，只有黄海才生长着那些药草。”

　　“这样啊，那算了。”锦绣摆摆手，“那你继续睡觉吧，我上工去了。”

　　“我想帮你。”繁华急声说道，待锦绣回过头望着他，他慢慢低下头，“我是说我和你一起去上工，我不要工钱只是帮你，帮你减轻些工作，这样一来我也不至于天天呆在房间无所事事。”

　　歪头思索了一下，锦绣笑着同意，“好，我想店主也非常高兴有个不要工钱的美男子帮他。那你快点起床，我去给店主说一声。”

　　锦绣很高兴繁华想要帮她分担一些工作，但是当厨房因为繁华而变得一团乱时，锦绣只怨自己为什么想要偷懒而同意繁华帮忙，这肯定是天帝在惩罚她想要拿同样的工钱却不干同样的活。

　　“对不起。”繁华垂下眼睑，低着头向锦绣道歉。

　　锦绣全身都是白白的，头上、脸上、衣服上都沾着白色的面粉，那是繁华想要帮锦绣从高处的柜子里拿下面粉结果手滑，袋子里的面粉全部撒在锦绣身上；锦绣脚下的地面插着一把亮晃晃的菜刀，那是锦绣想让繁华帮她切菜，结果拿着菜刀的繁华手一抖，菜刀从他手里落下直插向锦绣的脚，幸好她的脚缩得快才没有被菜刀戳一道口。

　　“对不起，我，我很没用。”繁华平淡的声音里夹杂着一股黯然，微躬的身躯略显失落。

　　无力感盈满锦绣全身，他这个样子她还怎么开口责怪？“别在意，我知道你是好意。繁华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吧？也难怪你很生疏。”锦绣噙着泪偏头，这叫什么事啊，她还要反过来安慰他，也不知道她工作十几天的工钱够不够赔损失的这袋面粉钱？辛苦十来天，全部白干了。

　　“我来收拾。”繁华想要弥补自己的错误，抬手拿起一张抹布擦桌子，“噼里啪啦”，桌上的碗碟被他的拐肘全部挥到地上碎了一地。

　　看着地上的碎片，繁华的脸很黑，紫眸在冒火，好似恨不得一把火把地上的碎片烧掉毁尸灭迹。锦绣望着地上的碎片很心疼，她的工钱啊！

　　“呵呵……繁华，你回房间休息吧，辛苦了一上午你肯定很累了，回房休息吧。”锦绣抽搐着嘴角把繁华推出厨房。

　　“那……我歇息一下再来帮你？”繁华抿着唇，热切望着锦绣，没有注意锦绣一瞬间僵硬的笑容。

　　“不，不必了，我打算和店主商量一下出点新口味的小吃吸引客人，今天就不必再呆在厨房了。”锦绣欲哭无泪，——你千万不要再来帮忙了，你再来帮忙，我可能就要一辈子呆在这里抵债。

　　繁华不甘心地回到房间继续发呆、无聊。

　　繁华走后，锦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一脸庆幸，繁华再不走，她觉得她的下场可能和那一地碎片差不多。唇角微瘪，锦绣一脸苦笑地向店主的房间走去。哎，要和店主一起想个办法拉拢客源，不然一个多月后和元夏的比试她必输无疑。虽然输给元夏无所谓，但是多挣点钱就代表他们可以多请一个刚氏护卫他们升山，这也代表她和元夏生命的安全性就多增加了一分，所以她必须努力。

　　幸好，店主是个很开明的人，锦绣和他一商量，他就把客店的管理权交给了锦绣，还允诺锦绣如果赚了他和锦绣六四分。有了奖励，锦绣热情十足。这家店很小，平时卖的也就些炸馒头、包子、和果子之类常世到处都有的小点心，要想在短短一个月时间挣到足够的钱就必须拿出一种这里的人没有吃过而且味道鲜美的点心，在脑子里把吃过的食物一一过滤了一遍，锦绣的心里有了主意。

　　幼年时候，因为叶秋很早就离开了锦绣父女，所以锦绣和父亲不得不相依为命。锦绣的父亲叫夏沿轩，是出生在美国的美籍华人，他是宅心仁厚的中医大夫，是尊重女性的谦谦君子，但因为在美国的家里一直接受昆仑的传统教育，于是“君子远庖厨”的传统他也一并接受了下来，成为了一个很会吃、很能吃却丝毫不会动手的君子。

　　叶秋和夏沿轩解除婚姻关系后，夏言轩一度觉得他和锦绣会被饿死，后来在里家其他妇人的帮助下，夏言轩慢慢学会了做饭。在锦绣满三岁的那一天，夏言轩用昆仑的方法为锦绣煮了几十颗饺子。夏言轩学做饭的时间不长，饺子包的怪莫怪样，调料里的盐和糖还有点分不清，锦绣生平第一次吃自己阿爹做的饭就是一碗甜味的饺子。

　　后来，夏言轩做饭的手艺越来越好，饺子、抄手、包子甚至栗子糕这些都难不倒他，味道也做的越来越纯正、鲜美，但锦绣记忆里始终是那碗带着甜味的饺子和夏言轩看着她吃饺子偷偷抹泪的情形。那是带着深浓父爱的甜味饺子，锦绣一直这么深信着，所以她想把带着父爱的饺子推广给恭州国边境城镇的人们品尝。

　　锦绣五岁时跟着父亲学做饭，饺子的包法早就滚瓜烂熟，和面、发酵、揉面，再把一小团一小团的面团擀成圆形，最后再把冬菇、萝卜、白菜等做成的馅包在里面，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饺子成形了。揭开锅盖，把一颗颗饺子下到翻腾的水里煮熟。

　　厨房外能容纳十个人左右的空间已经被想要尝鲜的人们挤满了。锦绣在厨房里煮饺子，店主就负责在门外拉想要免费品尝的客人，不管饺子味道好不好，冲着免费二字人群也是一窝蜂地冲上来。

　　成功了。把最后一盆饺子端出来放到桌上，装有五十颗饺子的木盆瞬间便被一抢而空，而其余没吃到的人则面露不甘地嚷着明天一早再来吃。锦绣笑着用腰间的围布擦去手上沾着的面粉，明天就该开始赚钱了吧？

　　小店的生意变得很好，虽然很多人都尝试着卖饺子，但客人更愿意到小店来吃，因为小店有个豪迈的芳极国老板，一个很少见的黑发黑眼且时常面带微笑的清秀厨娘，还有一个姿色秀美如女子、气质高雅让人心生自卑的绝美男子。

　　仅过去一个月零几天，锦绣手上拿到的工钱已经足够买下一头骑兽，她正在努力赚买两头骑兽的钱，到时她一头，元夏一头，他们两人可以自己骑着骑兽去黄海。

　　因为赚了钱，再加上锦绣也要离开了，店主又请来三个帮忙的人，那三人都拿着芳极国的旌卷。锦绣感激店主当初雇佣她，后面还给她那么工钱，因此没有藏私地把饺子的做饭教给了他，还顺便教了他蒸饺、炸饺的做法。在这里住了两个月，锦绣亲眼看见店主用衣物、食物资助来恭州国逃难的芳极国民众，这家店是芳极国人的避难所，她希望他可以一直开下去。

　　锦绣离开小店时闷闷不乐，因为和她一起住了两个月的繁华没有遵守诺言，他没有告诉她他体质那么奇怪的原因，甚至没有和锦绣道别一声就消失了。“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锦绣偷偷埋怨着繁华，好歹她也养了他两个月吧，说声再见会憋死他吗？

　　走在和元夏汇合的路上，锦绣又突然觉得她没资格怪繁华，说是养着繁华，可实际上她就提供了他一日非常简单的两餐，反倒是她，享受了他带来的质地上乘的被褥和衣服、棉鞋，以及一瓶大概要花去她一个月工钱的仙药，“下次见面要对他说声谢谢啊。”如果还能再见面的话。

　　“姐姐，姐姐！”

　　远远的，锦绣看见元夏笑容灿烂地对她招手。嘴角一翘，锦绣抱着包袱向元夏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