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锦绣繁华》芳落

25、王者之路（一）

　　蓬山的风如五月的阳光一样温暖，还带着一股清新的花香味，不像黄海的风，燥热带着刺鼻的腥味，也不像芳极国的风，冷冽而冻人。

　　来到蓬山，蓬山的女仙管理者---碧霞玄君把锦绣安排到了繁华住的雨初宫，等待半月之后的吉日进行天赦仪式。住进雨初宫八天了，八天来，锦绣和繁华各过各的，谁也不理谁。不理不代表不知道对方的情况，负责照顾繁华的女仙---蓉可把繁华八天来所作的事情全部都透露给了锦绣，相信她也同样把锦绣的事情告诉了繁华。

　　雨初宫一共有三个苑子，种着血红色罂粟花的罂粟苑，种着一大片一片红枫树的秋枫苑，以及栽满了娇艳欲滴的红玫瑰的红玫苑，整个雨初宫被一片红色的海洋包围。锦绣刚踏进雨初宫时被那满目的红震得思维停顿了一瞬，凄绝、惨烈的红，令人感到窒息。

　　用了七天时间才逛完整个蓬山的锦绣正一个人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数着天边飘过的白云，白云数完了又翻身数河里顺水漂流的罂粟花朵。八天了，繁华还没有想通吗？他以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就可以不用面对她了吗？锦绣微笑揪着身下无辜的绿草，眼里闪过一丝丝急躁和怒气。

　　“峯王陛下，”秀美的蓉可又来进行例行的观察报告了，“峯台甫今日还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我们端给他的膳食几乎都没动过，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受不了。”蓉可一边说，一边注意着锦绣的脸色变化。

　　锦绣的脸上除了微笑没有一丝心疼或是怜惜的表情。蓉可失望地叹气，思绪回到了峯麒出生的那一年。

　　蓬山的女仙都是为麒麟存在的，当玉叶大人分派蓉可和另外几个女仙去照顾峯麒时，蓉可高兴的无法言语。女仙们都把麒麟当作自己的孩子爱护，能够亲手照顾天帝的宠儿---麒麟，那份幸福和自豪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当年，蓉可怀着难以言语的激动来到舍身木边，希望可以成为第一个看见峯麒出生的人。当她来到舍身木边时，峯麒已经被他的女怪---碧落抱在怀里，蓉可只看见露在外面如血一样的赤色鬃毛。峯麒是赤麒麟！蓉可带着惊叹想要摸摸小小的峯麒，可碧落凶狠的目光阻止了她，那带着冷冽杀意的目光告诉她只要再接近一步她会死。

　　蓉可冷汗着停下了靠近的脚步。女怪是麒麟的守护者兼乳母，任何想要伤害麒麟的人都是女怪的敌人，可是女怪不应该对照顾麒麟的女仙产生敌意啊。蓉可困惑的目光转向了碧落怀里的红色脑袋。

　　峯麒似感受到了蓉可的目光在碧落怀里轻轻转过了头，一双泪汪汪的紫色大眼定定看着蓉可。蓉可全身都僵硬了，那双澄清的紫色大眼里没有麒麟该有的温和与天真，只有寒入骨的冷漠。兽形的、刚刚出生还没有沾地的峯麒，他的那股淡漠眼神逼得蓉可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那一刻，蓉可在峯麒的眼眸里看到了漫天血腥，她不相信地摇头，不可能，怎么会，麒麟怎么会和血腥挂钩？

　　“好……好可怕……”蓉可的身后传来一阵阵颤抖的声音。蓉可僵硬转头，是那几个将和她一起照顾峯麒的女仙。大家都满怀希望和欣喜地来迎接峯麒，峯麒给她们的却只有惊啊。

　　把峯麒的特异之处告诉碧霞玄君，玄君只是挑了挑眉：“赤麒麟吗？那很好，你们要好好照顾他。”

　　麒麟的本性是温和的，一下子出现了这么一个本性有点冷的麒麟，蓬山的女仙都有点不适应，但那种不适应只有短短的几天，喜爱麒麟的女仙们很快就忽视了峯麒的冷漠。大家像照顾以往的麒麟一样照顾着峯麒，不，应该说更细致，因为小小峯麒的眼神太有压力了，女仙们力求做到最好只望峯麒能给他们一个柔和的微笑。

　　但蓬山的所有女仙都失望了，峯麒眼里的冷漠没有消失，甚至更甚。峯麒大部分时间都和碧落在一起，本该由女仙教授的知识，峯麒全部在碧落那里学得了，碧落不知道的，峯麒就自己去书库找答案，从来不会向女仙们询问。

　　想到那个从来没有笑过、生气过的峯麒，蓉可拉回过往的思绪，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对锦绣道：“峯王陛下，您和峯台甫吵架了吗？”即使是生气也好，蓉可希望峯麒能有自己的情绪，那样……至少她会觉得峯麒不再是没有生气的死物，很早就有那种感觉了，峯麒他在拒绝他的使命甚至是生命。

　　笑着望了一眼满眼忧心和期待的蓉可，锦绣摇头：“吵架？不算是吧，他啊，大概根本不屑和我吵架。”吵架是沟通和了解的一种方式，而繁华……明明只要一声“对不起”，即使心里会不甘，她仍旧会继续信任他，因为她把他当作了最亲密的朋友，从给了他名字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她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人。可是，从他一路对她的态度看来，他不希望了解她，他不希望她过多走进他的生命，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办法呢？她不习惯去强迫一个人。

　　“峯王陛下……我这么说或许不妥，但是王和麒麟互为半身，您和峯麒的关系不好对您们双方来说都没有好处，一个国家只有王和麒麟和顺了才会走的更长远。”蓉可说完垂下长长的眼睫毛，心里不断祈祷锦绣能移动脚步去看看峯麒，希望锦绣能消去峯麒身上的死气沉沉。

　　峯麒在蓬山生活了二十多年，虽然除了碧霞玄君和碧落再也叫不出第三个人的名字，蓉可仍是深深怜惜着从始至终都一脸冷漠的峯麒。看见峯麒，她总会想起好几十年前的泰麒。峯麒和泰麒同为五色麒麟，两人的个性却是南辕北辙，泰麒的性格是温柔到懦弱，让每一个接近的人都会不自禁把他当作易碎的娃娃守护，而峯麒，只要看见他那双眼睛的人都不会觉得他需要人保护，他的冷漠把他显得过于坚强。

　　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人却每每让蓉可觉得峯麒和泰麒是一样的，一样为自己的存在迷惑，一样为自己的使命迷惑。于是，她总想，等峯麒找到自己的王他一定会和泰麒一样幸福，毕竟麒麟的幸福只有王能给。

　　第一眼看到锦绣，蓉可承认她是有些失望的，因为她觉得力量强大的峯麒应该配一个更加强大、俊美的男王。麒麟的心很细腻，容易想东想西，一个强势的男王比女王更容易给峯麒安全感，而锦绣，她自己都是一副需要人保护的柔弱样。

　　看着低垂着头想着什么的蓉可，锦绣站起身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绿草，第一次穿这么华丽、精致的衣服，一点都舍不得把它弄脏，虽然罂粟苑还有一大堆供她换洗的华美衣裳。“蓉可，我去找繁华，你要去吗？”

　　蓉可迅速抬起头，看锦绣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禁可爱地笑开脸：“峯王陛下，峯台甫就交给您了。”

　　交给她？锦绣不置可否地向秋枫苑走去。繁华可是说了她不适合他就杀了她，所以该是把她交给他吧？主动权从来都不在她手上。

　　“峯王陛下---”蓉可突然在锦绣身后高声道：“只有王才能给麒麟赐名，而麒麟的名号只有王才能叫。”

　　锦绣的脚步顿了一下后继续向前走去，只有王才能给麒麟赐名？她和繁华认识的第二天，她就给了繁华名字，只凭一个晚上，繁华就确定了她的资质吗？

　　望着锦绣远去的背影，蓉可暖暖笑开，“玉叶大人，我果然还需要多多地修炼呢。”

　　锦绣和繁华回到蓬山的第一天，蓉可就把她觉得锦绣不适合当繁华的王的看法告诉了玄君，玄君却带着捉摸不定的笑容问她：“那你觉得怎样的王才适合峯麒？泰王那样的还是延王那样的？你记住，峯麒不是泰麒，而天规……上天送给十二国的王和麒麟从来没有不适合一说。”

　　回想着玄君的话，蓉可脚步轻盈地向红玫苑走去，打算做几道拿手小菜来庆贺峯王和峯台甫解开矛盾。峯麒不是泰麒，泰麒需要一个强势的王来稳定心性，峯麒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的心感到温暖的王。这样一想，峯王、峯麒和泰王、泰麒一样，是最适合的一对呢。

　　“吱呀！”锦绣推开了秋枫苑的主房大门，一抬眼就看见繁华如雕像一般坐在窗台边。

　　繁华也听见了开门声，他还正奇怪那些女仙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不曾想进来的是他想见又不敢见的人，空茫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他等着锦绣对他发难。

　　“繁华，我们谈谈吧。”锦绣双手环胸靠在了窗台边，“未来要相处很长的时间，你打算一直和我这么漠视下去吗？”

　　繁华不解地望着锦绣，他做的事很过分，用“卑劣”来形容也不为过，为什么锦绣现在还能以心平气和的态度对待他？不是该在知道王的责任后杀了他吗？“我三岁的时候知道了自己的使命，知道了我一生都只为峯王而存在，那时我就下决心要杀掉有王气的人，因为我不喜欢有人掌控我的命，而不是你理解的我想要为芳极国选一个厉害的王。”

　　“那你为什么没有对我动手？”

　　繁华冷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动手？事实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动手了。”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船上，繁华还帮她扔妖魔尸体，而那时动手的话，她不可能察觉不到，那天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特别的事，特别的事……有了！锦绣灵光一现：那些停在空中不动的妖魔。“那些妖魔是你招来的？”她还记得她当时就在怀疑那些妖魔被人控制了。

　　繁华冷漠点头：“是，就是那些妖魔。不过，就在我要动手的时候应龙出现了，它警告我不准对你动手。应龙不是妖魔，它是龙族的一脉，也可以说是天帝在人间的使者，所以我那天如果真杀了你，那么我也会立即消失。”

　　繁华的话确实使锦绣感到了后怕，就在她想要甩门而出时又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悲哀和失落，锦绣立即确定，他仍然在用言语激她。“在小店同住了两个月，你随时都可以下手，为什么最后没有动手，还让我给了你一个名字？”

　　繁华垂下头，血红色的鬓发遮住了脸上的全部表情，“二十七年来，所有认识我的人对我只有一个称呼---蓬山公，我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不要转移话题。你既然想要杀掉有王气的人，名字那种小事情你根本不会在乎，要不然你随时可以为自己取个名字或者让其他人随便帮你取一个。请你告诉我那两个月里为什么没有动手？还有在黄海，你明明可以随便招只妖魔吃了我，为什么却几次从妖魔手里救我？你不想选王，为什么最后对我下跪了？”锦绣双手撑在桌子上，脑袋凑近繁华，呼出的热气吹动了繁华额前的散发。

　　繁华没有抬头，锦绣却发现他身上多了一种名为“挣扎”的感觉。锦绣满意地笑了，中医最擅长的就是从蛛丝马迹里找出最根本的病源，从而达到标本兼治的效果。八天的时间，她可不止是逛遍了蓬山，从蓉可那里了解了繁华二十七年来是怎样成长的，在碧霞玄君那里旁敲侧击她对繁华的看法，最后，锦绣觉得她摸到了繁华一点点的想法。

　　得出结论的那一刻，锦绣不敢置信。像她这样一直生活在下层的人即使最难过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想过，二十七年来呆在蓬山几乎足不出户的繁华怎么会产生那种消极、无聊的想法？但是听到蓉可传达的种种关于繁华的信息时，锦绣无奈确定了，再不找繁华说清楚、讲明白，事情会完全照着繁华的思路走。

　　锦绣敲了敲桌子，迎来繁华怪异、深沉的目光。收敛笑容，锦绣看着繁华的眼睛认真问道：“繁华，为什么？为什么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