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锦绣繁华》芳落

2、升山之路（二）

　　布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刺耳的“哧哧”响声，一脚踩下去再提起脚，雪面出现一个达小孩膝盖的深洞。

　　和元夏并排在雪面上走着的锦绣回头忘了最后一眼，他们在雪面上留下的痕迹已经被鹅毛般的雪花掩埋了，栗县的影子也早就看不见了。栗县，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坚持了八年，终于还是要离开了。锦绣有一身传自阿爹的医术，虽然没有阿爹的医术那么精湛，但是阿爹被蚀卷走后，整个栗县只有锦绣愿意为穷的给不出诊金的人看病，所以很多年轻力状的人逃出栗县时都邀请锦绣一起逃，锦绣拒绝了，她要留在那里等她的阿爹，不然阿爹回来后会找不到她。

　　老人们说被蚀卷走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锦绣固执地不肯相信，她的阿爹是山客，就算被蚀卷走也不过是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和常世完全不同的世界——阿爹心心念念的故乡。阿爹很爱锦绣，从三岁开始，锦绣就是被自己的阿爹带大的，阿爹常说“绣儿是阿爹的宝贝，是阿爹的支柱，不管到哪儿，阿爹肯定会带上绣儿”，所以锦绣有理由相信她的阿爹总有一天会回来找她。

　　阿爹离开时锦绣才十二岁，到如今二十岁，八年近三千个日夜，锦绣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回阿爹的想法，阿爹不能回来找她，那么她就去另一个世界找他。问遍了栗县所有德高望重、知识渊博的人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怎样才能平安到达另一个世界。差不多把栗县所有书籍都翻完了，锦绣终于查到了连接两个世界的线索：连接着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通道就是蚀。蚀分两种，一种是天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这样的蚀不可预测会带来灾难，还有一种蚀是人为发动的，而这种蚀只有妖魔和卿伯以上的仙才能发动。

　　锦绣把全部希望放在了那些仙的身上，可是找了五年，仙是遇到了一些却没有一个能发动蚀，他们说那样的蚀只有王和台甫、三公、冢宰、州侯能发动。锦绣失望了，以她平民的身份怎么可能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见面？

　　在快要无计可施的时候，元夏无意中给锦绣指出了另一条路。是啊，怎么就忘了升山呢？到了蓬山，可以求蓬山公把她送去昆仑，不是说麒麟是种很慈悲的生物吗，那么作为子民的她向他提出那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他肯定会应允吧？如果蓬山公不应允……看着走在雪地里的高瘦背影，锦绣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那么只要元夏成为王就可以了！既然元夏有着想要为王的信心和决心，作为姐姐的她就要尽全力支持他。

　　“姐姐，累了吗？要不，我们歇息一下？”元夏呼着热气转头问着突然停下脚步的锦绣。

　　锦绣笑着两三步走到元夏身边，“不能停。不但不能停，我们还要加快脚步走，要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里，不然我们会成为妖魔的食物。”

　　“嗯，”元夏向锦绣伸出手，“姐姐，我拉着你。”

　　把冻得红彤彤的手递了上去，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锦绣暖暖笑开。她的弟弟善良有担当，聪慧好学，还有着体谅民众的慈悲之心，虽然偶尔会固执一下，但是人嘛，谁没有个固执的时候？芳极国的黄旗（麒麟旗，意味着麒麟开始选王了）升起已有十四年，可是至今没有选出王，这说明什么？说明之前那些去升山的人没有一个是王，而元夏说不定正是蓬山公等待的新王。

　　锦绣紧了紧元夏的手，元夏这么优秀，上天一定会选他当王！

　　两人的运气不错，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个可以休息的里家，更幸运的是这个里家的里祀里还有一棵散发着莹白光芒的里木。妖魔不敢攻击里木下的任何生物，今天晚上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睡个好觉了！两人兴奋地向里木扑去，急速行走一整天的疲累也被瞬间抛置脑后。

　　“元夏，等一下！”在离里木还有七八步的距离时，锦绣拉着元夏轻而快速地往后退，“有东西，里木下有东西。我看见里木下的雪在动。”

　　元夏顿时紧张地握紧了锦绣的手：“姐姐，会是妖魔吗？”如果是妖魔，他们该往哪儿逃？

　　摇摇头，锦绣拉着元夏继续悄悄后退。

　　里木下的积雪不仅在动，还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白色的似马似狗的动物从雪堆里冒了出来。瞪大眼看清动物的样子，锦绣跳到喉咙的心终于放回了原处。雪白的身体，墨黑的脑袋，背后还有一对短小的翅膀，这是一种叫天马的骑兽。锦绣见过这种动物，几年前，她见到过的仙人就骑着这样的动物。

　　“姐姐，”元夏强自镇定，但熟知元夏的锦绣还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颤抖，“是妖魔。”

　　锦绣轻捏了下元夏的手心，温柔的声音安抚着被惊吓的元夏：“元夏，别慌，那不是妖魔，是一种叫天马的骑兽，不会伤害我们。”

　　“小姑娘好眼力啊。”锦绣身后传来一个带着懒懒笑意的男声。

　　锦绣和元夏同时惊吓地转身，是一个武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手里还拿着几块冒着热气的肉，腋下夹着一大捆木桩。锦绣悄悄在心里吞咽口水，好久，好久没有尝过肉的滋味了。

　　“咕咚……”抬首，锦绣看见元夏在使劲吞口水。注意到锦绣的目光，元夏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锦绣拉着元夏的手轻轻甩了甩，再聪慧，元夏也只是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啊。（注：十二国记中，男女都是二十岁成人，满二十岁就可以分到田地，可以离开父母独自生活。）

　　一股浓腻的香味近在咫尺。锦绣轻轻一侧头，就看见那个懒懒笑着的男子两手各递了一块肉放在她和元夏的嘴边。

　　“吃吧，请你们吃。”男子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肉块，“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叫原庭亦，你们叫我子亦就好，子亦是我的字。”

　　锦绣和元夏对望一眼，点点头，接过了子亦手里的肉。子亦在里木下升起了一堆火，三人紧挨着天马围坐在里木下。

　　锦绣舒适地叹了口气，火好温暖，天马身上也好暖和啊。“谢谢子亦大哥。我叫夏端然，字锦绣，这是我弟弟茶君桂，字元夏，你也叫我们的字就好。”（某落：名字啊，可恶的名字，为了文里人物的名字，偶差点把自己揪成了秃顶。泪奔之下，冲动地给元夏取名为茶杯。）

　　“你们不同姓？”子亦好奇地看着斯文咬着肉块的两姐弟。亲姐弟，可以有不同的氏但却不可能不同姓，这两姐弟不是亲姐弟吧。

　　锦绣一边快速咬着手里的肉块，一边对子亦道：“嗯，因为我和元夏不是同一个父亲。我阿娘和阿爹解除婚姻关系后和县城的另一个大叔在一起了，然后有了元夏。元夏很可爱，我把他当作亲弟弟。”

　　元夏微微红了脸颊：“姐姐，不能用可爱形容一个男人。”

　　“男人？”锦绣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你才十七岁，还没有成人。再说，阿爹说一个人可以因为善良、优秀而可爱，而元夏在我心里够得上可爱的标准。”

　　“因为善良、优秀而可爱？”子亦仔细体味着话里的含义，然后笑着点头，“锦绣，看起来你的阿爹很有学问。”

　　“那是当然。”夸奖锦绣的阿爹，锦绣会像自己得了夸奖一样高兴，“我阿爹可厉害了，会写一手漂亮的字，会高明的医术，待人温和有礼，连里宰都称赞我阿爹是个能人。要不是我阿爹……”锦绣说着说着敛下了眼里的喜色，嘴唇蠕动了几下却再没有说什么。

　　子亦看着突然沉默不语的锦绣，心下叹息，锦绣的阿爹肯定也去世了吧？这样乱的世道，还有几家的骨肉是团团圆圆的，上天究竟要惩罚芳到什么时候？怜惜地望了一眼两个默默啃着肉骨头的孩子，子亦轻声道：“你们想要去哪儿？我送你们去。”

　　“送我们？可以吗？”锦绣弯弯的黑眸里闪过一丝喜色，“子亦大哥，我和元夏要去升山，你可以送我们去吗？”

　　“升山？你们要去蓬山？”子亦瞪大了眼，这两个身体单薄的他一掌就可以推翻的孩子要去升山？！

　　“嗯，我们要去蓬山。我相信元夏一定会成王，他有那个资格。”锦绣望着元夏的眼里是满满的温柔，“元夏从懂事起就要我阿爹教他识字、读书，稍微大点后上了痒学，痒学的先生都说元夏比他们教过的任何一个学子都要聪明，天生有着当官的才能。要不是妖魔越来越多，上痒（郡立学校）必须关门停课，元夏他早就中了选士，现在应该在少学（州立学校，每个州只有一所）学习为官的知识和技能了，说不定再等两三年，他还可以被推荐进入国府。（国府：全国只有一所。国府里只有百来个学生，毕业后都是在王宫或州府里担任重要职位的官员。）”

　　“那你呢？”子亦突然看着锦绣的眼睛问道，“你也是想成为王而去升山吗？”

　　“我？”锦绣愣了一下后微笑摇头，“我不是为了成王而升山，是为了求助于蓬山公而升山，还有就是听说升山的路上危机四伏，我希望能帮上元夏一点忙。”

　　“你帮忙？”子亦嗤笑摇头，“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能帮上什么忙，黄海里到处都是妖魔，我劝你们两个小家伙还是不要去了。如果是为了逃出芳极国去邻国恭州国我倒是很乐意送你们去，但是去升山……我劝你们还是再考虑一下。”

　　“子亦大哥，你去升过山？”锦绣始终觉得子亦的话里还包含着其它意思，一般来说，听到别人要去升山，人们会羡慕、鼓励，很少像子亦这样字里行间都透露着阻止的意味。

　　望着锦绣，子亦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我去过蓬山两次，一次是七十二年前，一次是七年前。”

　　锦绣和元夏一瞬就明白了子亦的意思，两人异口同声道：“你参加过先王时期的升山？你是仙？”

　　“先王时期的升山和这一次的升山区别太大了。七十二年前，去蓬山的一路上虽然也有妖魔，但每年升山总有大半人活着到了蓬山，而这一次，升山十四年，每年升山的人能活着二三十个就算不错了。升山的第一年我没去，听说数以万计的人去升山，而次年活着走出令乾门的人不到百人。”从来没在黄海看到过那么多妖魔，天上的、地下的、水里的，随处可见，就像赶集一样出现在升山的人们的四周，要不是他是武将，是仙，手里有冬器……子亦嘴角勾起一抹讽笑，这就是上天对杀了王和麒麟的国家的惩罚啊！

　　怎么会？锦绣和元夏面面相觑。

　　“还要去吗？”

　　思索了一会儿，锦绣笑了：“还是要去。虽然很危险，虽然可能会死于黄海，可是如果就在这里止步，那也太对不起阿爹对我的悉心教导了。”有志者事竟成，阿爹教她的每一点她都牢记在心，这种半途而废的事情如果被阿爹知道，阿爹一定会狠狠教训她。

　　“要去，我相信我是上天选定的王。”元夏的眼里写着志在必得的豪气，“我们不知道从栗县到临水（芳极国的港口城市）要走多久，可是我和姐姐出栗县的时候就作好了在途中被妖魔吃掉、冷死、饿死的准备，不过才走了一天，我们就遇到了子亦大哥。子亦大哥，你看，连上天都帮着我们去升山呢。”

　　子亦惊愕，接着清清浅浅的笑容在他眼里漾开，老天给的运气啊，或许……“好，天一亮，我就送你们去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