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情感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就像食物,有的食物需要常温存储、有的得低温冷藏,再有的得冷冻,放进黑暗冰冷的地方,才能勉强保存。
从这个世界上睁眼,最先看到的是陌生人,之后是妈妈,妈妈会一直环绕在周围,从懵懂、牙牙学语,到能走路、能跑,再到独立。
穆千屿没从父母身上学到什么好东西,她从前有过咬牙切齿的时刻,发誓定不会沾染一点穆江或者戴清的恶劣行径。年少时生存环境单纯,人再发狠再痛恨,也不是特别显像,只能体现她与同龄人的不同而已,起不了什么作用。慢慢再大些,到人成型,穆千屿分析自己,似乎是沉淀下来了,人变得宽容、隐忍,同时也懦弱。但不容忽视,这些东西都有生身父母的影子。
穆千屿总结穆江是道德素质低下、责任感为零,总结戴清是神经病、优柔寡断、懦弱。真的是基因强大,怎么着都没躲开,而更糟的是,长大了的她结合了两者的劣势。她也不是总想这样的事,但因为工作闲、家里没人,她一个人独来独往,总会思考,思考来思考去,就绕不开人生的种种失败。对于穆江的怨恨穆千屿的观念一直很定,他抛妻弃女,冷血无情。而对于相处时间更多的戴清,这个妈妈,穆千屿时而能原谅她,时而想冲回老家,扯上她一起去跳楼,好直接一了百了。
穆千屿太了解戴清,她的那些给自己的自由放纵的言论和行为,实际就是不想担责,开始就不帮穆千屿任何,即使后续因为穆千屿的选择和决定出了任何程度的反噬,她也都不相干。
放在现在这个年龄,穆千屿已经能开始从别人的人生轨迹来试图套自己的模板了,找相似,好提前能看结果。
父亲穆江有个姐姐,这个姑姑对穆千屿也不是很亲厚,主要她的生活就很复杂,在她非常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有妇之夫,爱到昏头的那种,不止爱,还给那男人生了一个孩子,那男人又不缺孩子,合法婚姻里也有婚生子,婚外情在那个久远的年月更引人注目也更让人唾弃,后来,带着这个父亲不要的孩子她正式嫁人了,可终究没有离开那座小城,合法的丈夫也许心胸宽大,也许是真得爱她,在一起生活很多年后,到大儿子上中学,在计划生育如此严苛的90年代,两个人给只是有些瘦弱的大儿子开了个残疾证明,于是合理合法有了第二个孩子,还是儿子,一个儿子腰板就能挺直了,更别说有两个,也可能是因为有了自己的亲生崽,那男人开始没有那么和蔼可亲,加上本来就有好酒好赌的毛病,随着年纪变大日益明显,夫妻关系不良,争吵不断,青春期的大儿子却不叛逆,只是日渐沉默,小儿子整天在鸡飞狗跳中,活泼异常,学着父亲的言论开始贬低母亲,甚至有的时候妈都不喊,言语上都是,饭好了没?衣服给我洗了。
女人活了半辈子,向外哭诉时只会说给家庭做了多少贡献,像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可没想到头来落到如此的境地。
姑姑过得如此差劲的时候,完全不相干。
那却是穆千屿成长中最快乐的时间,因为穆江和戴清婚后只有穆千屿这一个女儿,穆江并不正干,他整天都能在家陪妻女,有父母陪着玩乐,穆千屿的童年特别快乐,家里钱袋子虽没有多富足,但在吃喝上也不亏,那会儿穆江的口头禅是,手指缝搂一点都够你们娘俩吃得。之后,穆千屿长大,小学上到4年级时,穆江却开始一扫往日的散漫,开始正干起来,不太着家,但正干后挣钱多了,戴清和穆千屿的生活更好了,戴清可以穿金戴银,拥有大城市漂亮女人才会有的时装和包包,穆千屿每周都可以去超市肆无忌惮的买零食,可以培养在小城中非常奢靡的兴趣爱好,他们家比附近的人包括亲戚朋友,都过得好。戴清没有先见之明,也没有敏锐的直觉,那些美好的东西只是一切稳定崩塌前的回光返照。
姑姑来得勤,倒苦水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哭完回去时可以拿一袋又一袋的东西,包括钱包,都会有弟弟和弟媳给她揣得鼓鼓的。
戴清这边更复杂。
穆千屿的外公外婆可能就是小地方长舌妇嘴里嚼舌根的主要浓缩,外公在林场有正式工作,福利好薪水稳定,逢年过节发肉发油发面,家里伙食也比普通人家好,闺女也养的水灵。外婆是小学老师,这样的家庭太好了,可是只生了三个女儿,漂亮是漂亮,可丫头片子再多有什么用。
外婆看得开,说生女儿的长大了,福气在后头呢。
可是这福气却不完满。
戴清是家里的老二,有姐姐疼有妹妹玩。
这个大姨是穆千屿预想的老年版的自己,虽然她跟穆千屿不甚相像。
她第一段婚姻十分光鲜,丈夫高大英俊工作漂亮,是医生,后来工作外派,所有的人都劝着她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跟丈夫一起去,她却十分依赖生活在父母身边,也对男人有盲目的自信,是啊,人生得意且拥有漂亮的老婆和女儿,这个人他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呢。用现在的话说,男人不管混成什么样,都想去别人身上验证自己的能力和吸引力,混得差的,往阶层下找存在感,混得好的,不用自己主动去找,看靠过来的是什么阶层,这个前大姨夫的出轨对象是城里的白富美,内心属于男人的膨胀感在新的女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不过他还算有良心,他没要离婚,穆千屿猜,他也许是想看两个女人为争夺他能低声下气亦或者能卑微到何种境地,可是穆千屿这个大姨,十分勇气可佳,婚离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女儿也死死霸占在自己手里,孩子那会儿还得抱在怀里,路都不会走,对离开几天的人就没了记忆,所以根本不记得什么亲生爸爸。女人失败一次,不想着避免失败,那会儿离过婚的女人更难嫁,大姨可能铆足劲为了对抗,重新找了个男人,这个大姨夫在工厂工作,比穆千屿这大姨大了足足有10岁,不怎么说话,人也沉闷,大姨那会儿的意思是找个年纪大一点的知道疼人。
这些话听听就好,放在现实生活中都是扯淡,第二段婚姻里又生了一个女儿,丈夫是话不多,婆婆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叫生三胎,要孙子,那生,怀。三胎是如愿以偿,孩子却没保住,胎里没保住也就算了,是生下来一年多后,会叫人了,知道谁是谁了,可没显摆多久,孩子生病没了。
靠孙子挣面子的人歇斯底里,可亲生妈妈又何尝不痛呢?
往日沉闷的丈夫在关键时刻亦是沉闷,不维护不帮助,只知道低头,面上什么表情谁关心呢。
一个孩子的死亡,夫妻关系破裂到底,可没离婚,两个人分房多年,互不理睬,吃饭时做了互相的份,但不会主动去叫,支使孩子当传话筒,穆千屿去大姨家过过暑假,表姐表妹都喜欢她来,说有外人来妈妈不骂人,爸爸也能笑一下。
两个女儿长大成人,大学毕业,穆千屿以为的大姨会去过洒脱的自由的生活,她却是着急张罗给女儿相亲结婚,催生孩子,然后给大女儿带孩子,给小女儿带孩子。
哦,对,穆千屿还有个小姨,外婆说这个小女儿小时候就灵气十足,成绩好,同时跟二姐去学跳舞,她却是最肯用功最能吃苦的,是家里最有气质也最好看的人。可她没有长太大,谁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毫无征兆,人是自杀死的。穆千屿不知道她是死在了哪里,死时是什么样子,她只在火葬场的告别仪式上看到白布盖着的人,因为是小辈,时间匆匆,之后就是骨灰罐子装出来的。穆千屿在百科全书上看到说人是高温烧成灰的,她当时还小,话多十分讨人嫌,问抱着骨灰盒几乎要站不住的外婆,小姨现在是热的吗?
戴清当时就给了穆千屿一巴掌,那是第一次,也许就是开始的那次打得十分顺畅,后来又有更多的迁怒和理所当然的理由。
*
卡着工作日和周末算 ,5月没多少时日就即将结束了,对于穆千屿,5月是有母亲节,她却连电话都不会往家打一个,粘贴复制的统一祝福她都不屑去转发,亲妈不管,婆婆她更不会管,陈路均却一向礼数周全,穆千屿懒得猜他是不是真心的,但他十分知道自己这个岳母的喜好,无非是喜欢钱和值钱的东西,5月初的时候陈路均说过一嘴给戴清送了什么,穆千屿根本没听进去。
这快要临近5月底,还有一件事不能避免,戴清的生日,今年是55岁了。
学校里的孩子别人的复习临考情绪如何,穆千屿不知道,天气好,下班时,走过操场边的校道,篮球场上除了无所事事的体育生,欧景在也十分明显,穆千屿避免不了看到他,人跳的高,进球时的呼声大,一边还有不少看客围观,这种家庭的小孩,没有什么站在岔路口或者即将上独木桥的危机感,他们有很多机会很多早就有人给铺好的康庄大道可选。
临近球场的车位穆千屿不挑,所以正常情况她的车离球场最近,校园本身面积就不小,篮球场做了好几个,空间宽阔,校道也宽,所以没有做什么防护网来隔断,这么多年也没有熊孩子把球打到哪位教职工的车上,即使停的最近,穆千屿也不担心会被篮球砸到。
她偶然会被挑衅不稀奇,但总有前因才有后果,最近她跟欧景在毫无交集,翻微信时,之前和欧景在的对话框不用下翻就还在视线范围内,看了几次穆千屿本来想删掉他的,后面一时停顿迟疑也就一直搁置着。按了钥匙,车门锁弹开,手刚搭上门把,车门拉开一小小,远不可能失控太多的篮球却一路滚啊滚的,滚到穆千屿的脚边,穆千屿还没抬头,操场上就传来一句,“穆老师,你踢过来就行了。”
穆千屿轻轻冷哼了一声,并不需要对象和观众,她这一声纯粹是发泄情绪。她推上车门,左手的包安然拎在手里,她微微弓腰,右手五指张开,抓握起了篮球,室外球场再干净都是有灰尘的,抓起篮球后指腹上有一层明显滑滑的触感,这会儿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能看清球场上这帮小屁孩的样子,大都面熟,欧景在就在球场边缘,冲她示意,不踢那扔吧。穆千屿看着就来者不善,欧景在看她靠近,“穆老师,你高跟鞋,校长说不许穿高跟鞋踩球场的。”
穆千屿才不会把校长的话听进去,欧景在搬出来校长只是怕穆千屿一时冲动把球扔在自己身上,自己明明没干什么过分的事,球也没有砸到她。篮球安然在穆千屿手上,欧景在等着接,在即将交汇时,穆千屿一个错身,小腿微蓄力,上臂用力,往上一推,篮球瞬间脱手,向篮筐飞去,不是欧景在看不上穆千屿,这球能砸上篮板就算不错了,可飞出去的球不止撞上了篮板,还离下方的篮筐稍微有点距离,地球引力,球体下落,在球框边沿转了一圈,接着稳稳穿过,居然进了。
穆千屿投了球后就转身走了,像是不在乎能不能进。
球进后有个高声说:“穆老师,好球。”
穆千屿听到了,懒得搭理。
篮球重新归位,大家又都动起来,欧景在毫不客气对那个没正经的说:“你怎么这么贱嗖嗖的。”
“我没别的意思。”随后那个男生回过神来,立马甩锅,“我都是,那什么物以类聚···”
欧景在跑过去一巴掌问候上去,“老子风高亮节!才没你这么龌龊。”
“风高亮节是这么用的?”
“我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