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痴人死于白日梦游》凯奥斯

1、A面 01 新女友

　　本打算下班的男人敲响老总办公室门。

　　“请进。”

　　他循言进去，汪和悌正坐在宽广的办公桌后，从批阅的公文中抬起头，微笑地向他点头示意。“请坐。”

　　“老总，你叫我什么事？”

　　男人坐下了，心中忐忑，不久前他在茶水间冲咖啡，不小心靠着墙睡着，恰巧被汪和悌看见。

　　近日来他睡眠不足，眼睛发红，眼圈发乌，无心打理仪表，被看见时他穿的还是前一天没换的衣服。

　　这自然不是理想的工作状态。虽然不会因此被开，难免也会害怕给上司留下不好的印象。

　　汪和悌开口了，并不指责，而是温和地询问：“你近日来状态不是很好，我担心你是不是遇到难处，因此叫你过来。你说说看，我看能否帮你解决掉。”

　　他端正的脸庞上关切的神情，好像是和他顶亲密的一个兄弟，而非单纯的上下级。

　　尽管知道资本家的一切都有代价，许久没被这样关怀过的男人，还是没忍住突然被触动，他低下头，用两只手掌托住额头。

　　“我家里人出了事…“

　　他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家里人重疾缠身，不得不短时间筹到很大一笔钱，这桩事并不新鲜。汪和悌一直静静地听着，甚至包容他发泄近期感到的一切抑郁、不安。

　　他从办公桌后起身走到男人身边，将手轻柔而平定地放在男人肩上，“你这些天实在太累了，很不容易吧。”

　　男人鼻头一酸，忽觉得胸中多种情绪突然翻涌上来，这一刻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要哭。

　　明明这些天他一滴泪也没掉过。

　　“手术费上，有没有问题？“

　　“目前有点困难…房贷也不能断供，这两天我在卖车，可是需要时间…“

　　“那么我借给你。“男人抬头看向汪和悌的脸庞。他温和地说，”不必担心，如果只是因为钱，这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人总是最重要的。“

　　“我信任你，所以愿意私人借你一笔款。我还认识一些很好的医生。”

　　十几分钟后，男人离开办公室。

　　他的眼圈还在红着，那是哭过一场的证明，不过萦绕在心中多日的忧郁与挫败终于减淡，就像云雾被太阳晞解，他重新提起心思专注于工作。

　　新项目的楼盘迎来营销阶段，他会带着团队全力以赴，那将是对老总最尽心的回报。

　　贺春来找汪和悌时，正好跟男人擦肩而过。

　　因为诧异向来不苟言笑的人竟然会从老总办公室哭着出来，差点以为看错，一进门就稀罕地问：“老总，你是强吻他了吗？你知道他是我们最好的项目经理吧。”

　　“我知道。“汪和悌正在把衬衣的袖子卷上去，沏杯热茶给贺春，”阿春，你找我是发生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只是你之前叫我调查的郑小峰的新女友出结果了。”贺春试图表现得无动于衷，但跳起来的眉毛还是暴露了他的幸灾乐祸。

　　他把文件夹递给汪和悌，在一旁逗弄窗边一盆景观植物的叶子，余光却在瞄着汪和悌的反应。

　　薄薄的两页资料，汪和悌慢慢翻看着，手指捻开下一页。令贺春失望的是，他并没有看见汪和悌暴跳如雷。

　　其实从来没有任何人见到老总那样。他总是镇静自若而温和地微笑，脾气不错的样子，不过真在商场中跟他碰上，任谁都得承认他手段确实狠辣。

　　曾有对手跟他缠斗，上市前夕在牢里蹲了十一个月，再出来后原本预定出手的项目成为别人盘中餐，市场早拱手于人。汪和悌倒不觉得自己优秀，他只不过坚定按照自己的路线走，那条路其实挺简单：摧毁一切拦路的人。可惜大多数人做不到，而他费些心思总能办成而已。

　　文件内容不多，汪和悌花几分钟读过后，把文件放下，似乎没有跟贺春讨论的意思。

　　“桂梨落这女人…”

　　没等贺春说完，汪和悌的手机响起铃声，他用手指示意贺春收声，贺春并不清楚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只知道汪和悌挂掉电话后，立即起身准备出门。

　　“老总…”

　　“你去趟惯例的拍卖行，帮我取件东西。”汪和悌毋庸置疑地说。他把那份文件锁进抽屉，拿起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迅速离开办公室，留下贺春一人傻站在那盆植物旁。

　　“真叫人搞不懂。”他嘟囔着，“那小子都不干事几年了，还那么牵挂着。”

　　这是条幽静的小巷。从酒吧后门直通向此处，巷子最深处是一堵墙，不与外界相通，所以除非迷路的人误入，很少有外人进来。

　　郑小峰靠墙坐着吸烟。

　　他是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男人。头发随意三七分开，被主人马虎地拢到后面，脸型削瘦，五官算是周正帅气，却为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遮去许多锐气，看起来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似的。

　　郑小峰捏住烟头吸了一口，血液顺着手腕滑下手肘，把衣服的衬里濡湿得黏糊糊的。不知是血还是汗迷住眼睛，他用手背胡乱擦了下，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痛。

　　在他身旁歪斜地躺倒几个年轻人，或抱着头，或弓着腰，或者拨手机给急救中心，郑小峰置之不理，任他们互相提携着走出小巷。

　　最后一个年轻人战战兢兢从他脚边走过，郑小峰把抽得只剩短短一截的烟屁股在地上捻灭，他的面目隐藏在朦胧的白色烟雾之后，轻飘飘地对那个年轻人说：“再有下次，你用哪只手碰她，我就把你那只手砍下来塞进你屁股里。”

　　年轻人嘴角抽动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扶着伙伴走出小巷。

　　在最后一个陌生人离开后，郑小峰才压抑地舒了一口气，仰起脖子把头靠在粗粝的墙上。从他稍微滑落的黑框眼镜下，暴露出形状优美的眼睛，使原本倦怠、昏昏欲睡的脸孔陡然生出使人意犹未尽的意味。

　　那双明亮湿润的眼睛一旦定定看向某人，便给人一种钟情的错觉，你能够掌控他全部的注意力似的。

　　汪和悌赶到时，看见的正是他隐藏在阴暗处削瘦的剪影。

　　皮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响声，郑小峰懒懒地偏头睨着来者。西装革履的汪和悌手插进口袋里，弯腰观察他的伤情，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额角轻轻划过，那种触感很像一只甲虫手脚翕动爬过皮肤，是如出一辙的麻痒。

　　老总依旧衣冠楚楚，剪裁得体的定制西服映衬出他的好身形，宽肩，窄腰，他向郑小峰提供一只稳定的手臂扶他起身。如果郑小峰是个女孩子，就要差点为他心动了。

　　“你来得真快。”

　　汪和悌扶着郑小峰的肩膀，仰头望了望酒吧二楼，那里有个穿黑色西服的女人拧腰坐在窗台，短发，暗红嘴唇，单边刘海垂下来，稍微挡住细长而冰冷的眼睛。女人站起来，走到了从窗边看不见的地方。

　　“你该改掉制服情节了。”汪和悌语气轻松地说，一向温和的微笑，好似改变了一些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