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古刹 ...

  •   道庙古刹中有人做法事,是阴事科仪,文表烧出来的是古铜的香,冰木上封了重霜,破庙太破,没有供品,却封藏着隔夜的泪。
      传言遥玉是个盲人,他却在纸上画出了麻雀,大方们摇头,简直是不可思议。
      “她已经是个死人,若是能不亵渎她是最好的。”那人道,她就是她的母亲,那尸体的脸上有疮疤,是女孩自己刻的,她不希望瞎子的手去触摸。
      遥玉点头,他问:“姑娘是怎么死的?”遥玉还是不喜欢避讳,他必须要知道这件事,不然他的脑袋里是有空缺的,他也不能想出这女孩活着的时候有多么娇艳,一个人死前应该怎样去面对死去的自己。哭不一定是面对死亡的唯一表情,而是结束一些事,逃避了活着的羞耻,割断了心脏的牵挂,屏住了一些想法思念。
      他无法下笔,他在听。
      落笔之后遥玉就再也摸不见了,就像湖水淌动流不走影子,用火去烤一个人的影子,而去杀死那个影子。
      少妇道:“我恨他,恨到不能去爱自己的女儿。”
      遥玉点头,他明白,于是他开始落笔,画了三撇云髻,他已经想好了,恨会拆散人和人,于是他要为她添上影子,告诉别人她前面还有光。遥玉问:“是你害死了你的女儿?”
      少妇道:“你认为呢?”
      遥玉摇头,他不知道,他甚至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死,是流干了血还是流干了泪,他可以闻出血红色的味道,只是眼泪的没有颜色到底是什么颜色?他实在不明白,这样让他不得不多问。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你不知道?”少妇似乎还不太相信,她笑了:“我将女儿拴在了铁窗里,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她也几乎什么都不懂,活着其实已经等于死了,这点她和你很像。”
      遥玉在画,他的手就像涂染的工具,永远不会离纸张太远,可是现在他偏偏在考虑是不是要画得和自己很像?
      少妇续道:“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于是她得了失语,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乃至没有听过她说妈妈。”
      少妇看见遥玉点头。
      少妇道:“但是她学会了和窗外的麻雀一样叫,吱吱喳喳,我怀疑她甚至可以和它们交谈,去说窗外的事情。即使这样,我的女儿还是知道自己的残缺,就是她不能飞,她不能像麻雀一样站在枝头,翱翔在禁锢之外。”
      遥玉是不是还在点头?远处山林的桐树只剩下了玄英,太阳沉了那么影子是不是就那样消逝不见了呢,金阳带走了颜色是不是同样也带走了影子?让粲然随着悲伤误了时间,错了,它还在,只是让桐树的影子立了起来,它不再躺下,而是站了起来,它直直平平站在了你的眼前。
      这是多么神奇的事,只可惜人们永远不知道,永远认为它在消散,它赢不来这个世界。
      少妇点起了一盏油灯,她知道作为一个盲人是不需要灯的,可是在这种悚骨的寒冬怎么能拒绝那种温和的吻?
      灯火侧面引出了遥玉的影子,他刀削的鼻子就犹如纸上的折痕,比世间任何测量的工具都要笔直,顺着风迎来的热气竟然有一种蜡香,与水不合的味道。遥玉苍白的面颊觅出了红色,似乎被蜡引燃了五肺,但是他的神色冷得就像外面的雪,在向下沉。
      少妇吹灭折子,慢慢放下扶着的手:“你肯定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遥玉道:“我不奇怪。”
      “不!你还是奇怪的。”少妇道,她从后面望着遥玉的侧影,他一定有最完美的耳屏,人之所以听的声音很动听是因为他还听到了耳屏和对耳屏之间甘于萦绕的声音。少妇道:“你不懂,一个人的贞洁是怎样的,因为你是个不健全的人,你不知道美是什么,而真正的丑陋是什么,一个女人到底和男人有什么区别,或许你只知道女人不长胡须。”
      遥玉叹息道:“别人说胡子的颜色就是我眼前的颜色。”
      少妇道:“他错了,那是别人对你的高估,而事实你连黑色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一个盲人是摸着床沿起床的,在此之前他有时甚至不知道哪里是上哪里是下。起初的你在想风是可以看见的,不过当别人告诉你风是看不见的时候你开始更迷茫了,你在想什么是看不见,看不见到底是什么,自己的眼睛岂非已经看不见了?就因为你看不见一个人,所以你感觉不到爱,你也不相信有爱这个东西的存在。”
      遥玉沉默了,她说的没有错,他没有办法去反驳,只是这些已经过去了。他已渐渐学会相信。
      少妇道:“我恨那个男人,我等过他,可是我没有等到最后,当等待没有等出结果那么一切都是错的。这和贞洁恰如其分地相反,一个女孩的贞洁,在她褪去衣服的时候眼睛也可以夺走她的纯洁,这种归属就像等待所指的一样,不是树叶落满的金容,而是天气冷了。这种冷取缔了结局的结果。”少妇认为遥玉一定变得更加茫然,不知所以,这已然使一个神采奕奕的人变得蹙眉不解,他开始忘却了自己所知道的,去想自己不知道的,矫正的思绪简直错了又错。少妇拔出了匕首,金色光耀在灯光下正如不知归去的落叶,它指的方向是那具棺材。
      棺材里没有尸体,空得像骸骨,这感觉似乎也像包子里不放馅子,果真是被人骗了一通。但是遥玉不会知道的,他看不见,也听不出,所以他似乎不会明白,那棺材是给他的。
      少妇的匕首就要从遥玉的背后刺进去,声音绝不会太大,将冷刃陷入了骨头里,绝不像撕裂那么夸张,这动作她经过训练,并且这画面一直在自己的脑海里过了又过。可是少妇迎上去的时候动作却忽然停了,恰如其分地停了,她的瞳孔急剧收缩,就像桅杆上被拉起的帆,缩到了天际里。一个人只有恐惧的时候才会这样,见到自己根本没有见过的东西,见过自己根本无法想到的东西,对,她一定是看见了什么!外面的寒风吹了进来,就像游走的鱼,拍响了那张纸,而那张纸上婆娑摆弄的影子赫然就是她女儿!
      遥玉到底是不是个瞎子,这是江湖上的迷之一,遇到如此的问题他们通常会问那些与他相处得最久的人,这个人只有擎苍,擎苍的朋友很多,遥玉是他的朋友就变得不再奇怪。但是关于这个问题擎苍并不知道,擎苍好像素来不认为他是个盲人,这只是他想的,他一贯不试探朋友,在朋友的眼睛前面放个刀刃。
      “你既然不相信就不要去信,你要相信的就是自己,而不是现实,不是?”擎苍总要看一下那个人,看看他的脸,是不是被现实撕裂的脸。
      擎苍正在陪坐着量尺玉,量尺玉就是请走遥玉的人,她的名字叫文琴琴,专门为穷人去找一些事情的人,她自己也是,同样会陪别人喝酒。而量尺玉则是江湖上的侠女,一手的飞霜刺,飞霜就是月亮,刺就是刀,当她的刀弯在擎苍的脖子上的时候,擎苍的嘴巴说不出话来了,他道:“我认为你喜欢我,这最多算个误会不能算错,对不对?”
      “当然不能算错,在你的银子没有尽数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还是不错喜欢你的。”
      擎苍开始解腰带找银子,可是腰带一松他身后背着巨剑滑了下来砸到了量尺玉的肩上,剑格击到了穴位,她的整只手都麻了,于是飞霜刺就掉了,竟然落到了擎苍的手里。
      文琴琴笑了,她不能不笑,她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治服,简直匪夷所思。
      这是江河日下的黄昏景,霜雪不会蒸腾,垂阳清晰可见,她在想若是到了晚上擎苍会不会做出什么来,不过无论是什么她都认了,这就是江湖的女人。擎苍道:“你肩不舒服,我给你揉一下?”
      文琴琴抢口道:“好啊。”但是她的另一只手已经从后面抽了出来,将那把巨剑“扑通”扔到河里了。这河还没有冰封,是流动划开了冰,至于是哪里的水,是秋天遗落的水,这条河有多长就还要流多久。
      擎苍道:“我跳下去的话,你会不会拉我上来?”
      文琴琴道:“别做梦了,这是冬天,跳下去一定会死人的,等春天的时候再来捡吧,现在走吧?”她已经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
      擎苍看了看她,将她的飞霜刺也扔了进去,道:“这样起码你就不会告诉别人了。”
      文琴琴道:“你喜欢欺负女孩?”
      擎苍道:“我向来都认为男女是平等的,所以我从来不装严肃,没有什么压迫的准则是必须要做的,这剑我恰好不要了,若是你春天能捞出来,我一并送给你。”
      “你!”文琴琴怒视他。
      擎苍笑了,开始离开码头,接着他听到了落水的声音,他再回头看的时候文琴琴已经不在了,他怔住了,这冰水可以将她的尸体移到大海,去喂海里的鱼。他脱下了那破碎缠绕的外衣,一个猛子跳了进去:“喂,你在哪里?”
      擎苍下去的时候已经后悔,他的手脚同时抽搐,就像被扎入了冰锥,用刺角割人。不行,他的第一反应必须要爬上这栈桥,不然隙间中绝对可能死亡,可是他若是爬上了栈桥怎么可能救到量尺玉呢,这确实也是个问题。他下去了,他也看见了,量尺玉安好地贴在浮坞的下面,看样子好像一点也没有湿,不只有呼吸,看样子还会笑出声。
      “冷……”擎苍只说出了这句话,他还是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浮上来的是一件飞霜刺。
      量尺玉得意,但终究没有笑出来,她的表情被冻住了,凝上了霜。
      遥玉回来了,他很少这么高兴,手上提着最最新鲜的果汁和煮熟的豆浆,伴随着散不尽的温度,他将这温度包裹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捏在手指上。要知道在冬季根本什么都没有,可是他有,他赚到了钱就应该去买一些比较重要的食材,他开始变得有欲望而不再昏沉,那么平凡,眼睛里似乎也射出了光。
      他用脚踢门,他也很少这样开门,这还是他第一次,他认为这是一种富足,一个猎户在山野中猎到了猎物满载而归,那么这个冬天他就要比一般的农家过得要好。
      他在听里面的动静,男孩没有为他开门,遥玉奇怪,慢慢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就放在脚边。再去开那把锁,他进去了,里面很冷,炭火烧尽了,留下的是干燥的冷,他没有听到声音,男孩在哪里?女婴在哪里?就像摸瞎子一样他开始搜索,女婴死了,她没有了呼吸,她还没有来得及看这个世界、看看这个传奇中的少遥墨雪就已经夭折。女婴故意放在了最不容易发现的边墙底角,遥玉必须摸完整间屋子才能发现她,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遥玉开始摸,而屋子的中间有一个人正在坐着看遥玉,他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是他的眼睛在转,看着遥玉像一个傻子像一个疯子一样地去摸自己的屋子。不管他看见了没看见,知不知道他都已经输了,女孩早已死了,遥玉的神觉变得不如传说中那么曲尽其妙。他恍惚地摸着,看上去那么悲怆,像一个失去牵挂的老人,眼里浸满着伶仃的毒。
      他默默走到那把椅子的后面,而椅子后面没有了视角,椅子上的人似乎看不剑遥玉了,于是他的头也跟着慢慢偏转,去注视遥玉那悲惨的摸索,可就在侧头的一瞬间遥玉袖子里的刺剑抵住了他的咽喉。
      遥玉的剑很冷,看见的时候那寒冷已经刺破了皮肤,可是被刺的人似乎仍然很开心:“你好。”
      遥玉道:“我让你好你就好,我让你死你就死,也许我根本不用回问你。”
      他道:“那我岂不是要问你喽?”
      遥玉道:“不算错。”
      他道:“那遥玉先生,我好吗?”
      遥玉道:“我不知道,你先告诉我女孩在哪里,若是没有事我就可以放过你。”他的声音是那么柔和,就像一个父亲,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女儿。
      他道:“她不但没有事,而且还长大了,而我恰好就是逍遥雪(小摇雪)。”她是个女孩,女孩的声音和男孩不同,女孩没有喉结,所以女人的脖子如天鹅的曲颈一样平滑性感。
      遥玉问:“那个男孩呢?”
      她道:“你说伊鱼儿?他杀了人就走了。”
      遥玉的心好像感觉疼了一下:“他杀了谁?”
      她道:“就是那个女婴喽。”
      遥玉道:“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逍遥雪笑了,他知道遥玉不敢去相信,他也是个自欺欺人的人,于是道:“你说的没有错,你也不应该怪伊鱼儿,是我给他的银子,让他为我杀人。他的耳朵一只也没有少,这一点你应该清楚,一个骗人的人本来就是由于目的,于是那些总是撒谎的人老是做一些让人接受不了和匪夷所思的事情。”
      遥玉道:“那你呢?”
      逍遥雪道:“你有一个孩子就必须有一个奶妈,婴儿是不能喝牛奶、羊奶的,初乳都不好,而我刚好就是那个奶妈。”
      遥玉道:“可是你说她已经死了。”
      逍遥雪道:“在我来的时候并没有能阻止伊鱼儿,她死了,而她就是我的妹妹。”
      遥玉的剑收入了袖子里,他开始走到女婴旁边,他还不能够知道女婴的死活,所以慢慢挪步过去,边走边猜。
      女孩在背后看着他,似乎有些触景伤情,她道:“难道你真的是个瞎了看不见?她已经死了。”
      “是真的?”遥玉还问了一遍,他从来不相信对方说的话。
      女孩没有再说下去,她已说不出来——遥玉摸到的时候表情已经变了,整个人都变得凝重和充满了不信。
      早晨的太阳微凉,女孩歪歪头看着遥玉,在看他会不会流下泪。
      女孩道:“要哭就哭喽。”她拿出一张手帕,递给了遥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