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必来》无论也

1、第1章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某天，一片呱呱声中，我可怜的母亲来到了人世，开始了一生的风雨飘摇与辛苦恣睢。
　　那时很穷，生生死死，皆为寻常，无人在意一个小孩的出生。外婆也不知母亲来到这个世界的具体时间，这是一个无解之迷。外婆回忆说，你妈妈大概在“捞米的时候”出生。“捞米的时候”，应该是清晨七时左右。
　　这简单的问题，似乎困绕了母亲一生。因为，母亲悲苦，于世事无奈，只好问诸于鬼神，可说不清准确时辰。于是，“算命先生”折着手指推算，颇为麻烦。
　　回顾六十年风风雨雨，其实，母亲不必来到尘世。苦雨孤灯的光影，柔弱的母亲如一叶浮萍，受尽了各种各样的苦，终究撒手而去，一别永宽。可是，对于出生，母亲又何能选择？
　　我亦如此，哭着来到尘世，哭着经受风吹雨打。母亲走了后，更是孤独一人，在苦海里挣扎，看不到尽头，延续着母亲未吃完的苦。
　　那时穷困潦倒，吃不饱，穿不暖，终日徘徊、挣扎于生死中。外婆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对于母亲的出生，也许早已麻木，没有半丝欣喜。所以，母亲的童年，是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即使母亲成年，她也不记得曾经的往事。但可以肯定的是，母亲的童年，必与她的成年一样，不堪回首，不忍卒读。
　　外公是一介文弱书生，一手小楷写得苍劲有力，在村里颇有名气。我常揣测外公给母亲取名的用意。母亲出生后，外公是否踱步低吟，为他不知是第几个孩子而陷入沉思。终于，他想到十月之期，岁在冬初，便取名寒期。然而，这不过是我的浪漫主义在作祟，因为那时，肚子都填不饱，多一个小孩，实是一件烦心事，谁还会煞费苦心地去取名呢？还不是信手拈来，随便定一个代号罢了。因为这名字，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名字，因为母亲，被赋予了不平凡的意义。自我牙牙学语，便牢牢记住了。孩提时，当我生母亲气时，小嘴巴喋喋不休，唤着母亲的名字骂。自母亲去世后，每每念及她的名字，禁不住黯然神伤，淆然泪下。
　　外公糊涂，荡尽家产，买来十几亩瘦田，跻身为地主阶层。然而，他是一个书生，本不识稻椒，购置的农田，种不出庄稼，野草偏能疯长。外公体弱多病，又没钱，请不起雇工，只好与外婆不分日夜地劳作，仍不免穷困潦倒，不折不扣的穷地主。
　　外公严厉，母亲稍大一点后，便要做事。她身形瘦小，跟在三个哥哥身后，一摇一晃，让人心疼。那时，母亲的主要任务是拾粪，用来作肥料。每天早晨，要拾满一筐，否则惩罚，不给吃早餐。然而，到处都是拾粪人，一粪难求。母亲素来不喜与人相争，自然抢不到。因此，不知挨了多少饿。然而，经历多了，母亲也有些经验，她常常跟着牛走，只要牛一站定，母亲急忙上去，用筐对准牛屁股，那粪就直接掉进筐里。可这种方法也用不了多久，母亲后来回忆说，那时牛后面往往跟着一群小孩，只要牛停下来，大家一窝蜂冲向牛屁股，哪里抢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