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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失去 ...

  •   陆语嘉这次完全处于被动状态,她无比后悔自己擅自主张,现在只能沉默舔舐着因两人冷战而破裂的伤口。一连几天,她无时无刻想要破冰,但覃然只留给她一道疏远的背影,不肯听从她的一句辩解。

      陆语嘉有万分委屈无人倾诉,唯有自己独自黯然伤心。

      而覃然也不好过,整日魂不守舍。

      她重新按下了观察旁人的开关,有关于她和陆语嘉的文字、语言、动作、眼神、表情过滤般统统吸附进来,甚至与她们毫不相关的事情也照单全收,草木皆兵。她默默汲取着其中的负面能量,任狂风骤起,尖利地咆哮在名为“覃然”的独身世界。

      自认为花费十年锻炼出来的铜墙铁壁终是被砂砾粗暴摩擦,覃然恢复到幼小时期的敏感脆弱,只要耳边有声音,眼前有人群,脑袋里的神经便昼夜无歇般抽搐跳动,短短几天,她便被折磨得身心疲累,眸中因陆语嘉点燃的炽热火焰被疾风吹得生疼,势头缩小大半,在险恶处境中岌岌可危。

      覃然的脸上覆盖层层冰霜,冷淡氛围笼罩周身,仿佛又回到了小城里孑然生活时的悲惨状态。

      她躲着陆语嘉,有意将打工时间挤得满满当当,甚至每天去时冬冬那里照顾周阿姨,把手头能做的事无限重复,让自己不留一丁点缝隙时间去胡思乱想。就这样不敢面对地拖着,好似只有这样做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才能够一直延续曾经甜蜜,无法结束。

      立冬这天,覃然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覃何雯和她的丈夫罗天。

      酒吧里贸然出现两位不速之客,覃然一时间恍惚了眼神,自以为切断的孤岛竟依旧与小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双方无言对视,恳求与坚定,悲苦与无助,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小姑眼神中浓烈的情感片刻不停地灼烧着覃然,终于她败下阵来,心神不宁地脱下工作服,向安宁告假,跟着她所谓的亲人上了车。

      车里开足了暖气,小姑就着热乎劲讲了些生分感十足的寒暄话语,覃然默不作声,仔细感受着私密空间内无处可藏的热气对她丝毫不进。扭头看向窗外,干枯卷边的叶子在枝杈间摇摇欲坠,毫无生气,街上零散的人们纷纷裹紧外衣,步履匆匆。然而覃然开始向往窗外的寒潮侵袭,至少那样可以清晰感知血液为抵抗寒冷而努力流动,能够头脑清醒的知道她处在何地。

      一些伤痛烙下疤就是让人不要忘记,一些羁绊外表截断却仍被情感束缚。

      带着皮子味道的热流涌在鼻口,覃然有些呼吸不畅,她尝试憋气,在胸腔无法承受的临界点时,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罗天选择了一家看起来安静雅致的餐厅,他留在前台点菜,覃何雯半拥着覃然坐在餐厅靠里的座位。

      一落座,服务员便端上来一壶热气腾腾的热茶。不知是不是他们来得早的缘故,菜肴很快就被摆在桌子上,蒸汽缭绕在异样氛围间升腾后消散。

      覃何雯踌躇了很久,终于开口叫了声:“楠楠。”

      覃然不动声色。

      覃何雯和罗天对视一眼,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我知道你根本不想看到我们,但是家里有些事必须要告诉你,你有权利也有义务知道。”

      语气是不同于刚才寒暄时的随意,对面的严肃令覃然抬起头,坐直腰板,深吸口气复又颤抖着慢慢吐出,她皱着眉目不转睛地注视小姑,如同接受审判。

      煎熬了这些年岁,她也想认真的听一听,她的家庭对她还有什么记恨。

      “我就不绕弯子了楠楠,你妈妈病了,很严重,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覃然整个人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不可置信的表情定格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

      当“时间不多了”的字眼凶险严厉地砸中她时,她并不感到痛,而是被一种宽大的、无法抗衡的力量裹挟着赶去危境,桎梏愈来愈紧,导致她如同刚刚憋气严重而无法呼吸。

      覃然听见自己不知是从嗓子里、鼻子里还是耳朵里,或者说更像一种直觉反应的沙哑声音问:“她……怎么了?”

      小姑忍了忍将要破防的酸涩液体,缓声解释:“你中考那年,你妈妈查出来乳腺癌,一开始她瞒着家里所有人独自去看病治疗,后来瞒不住必须化疗住院。手术那天你妈妈反过来安慰我,说手术一定会成功,她一定能挺过来,因为、因为她还没看到你回家,她还不舍得走……”

      “从那之后,这几年她生病住院是常有的事,吃药更是几乎没有停过。去年年底,她的癌细胞复发了,现在、现在是晚期,医生说没、没剩几天了……”覃何雯终是没忍住,眼泪直直淌下,泣不成声。

      “而且,你搬出去住之后,家里的事你一概不听,很多事都不是你想象得那样。爸爸妈妈其实非常关注你,他们很爱你啊……”

      罗天一边搂着覃何雯削瘦肩膀,一边从包中掏出一个物件,递给对面目光呆滞,身体僵硬的覃然。

      覃何雯看到拿过去的东西,情绪一时崩溃,哭得更加狠烈:“对,还有这本相册,你妈妈把它放在枕头边上,每天每天都在看,她最大的希望就是能亲眼看到你回家……”

      “楠楠回家吧,你妈妈一直一直都很想你,她知道自己错了,把你一个人扔掉的我们都有错,都是罪人,我们都知道错了,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才好……”

      “回家吧楠楠,去看妈妈一眼,算姑姑求你了!”

      大量信息暴风雪般袭来,是小小孤岛根本承受不了亲情压迫。神奇的是,覃然脑子里却清晰浮现出一幅幅吴姝紧闭双眼苍白着脸庞被推进手术室的画面。

      那张病态的脸和噩梦中狰狞的脸是一个人吗?

      她所怨恨的人正在想念她,这可能吗?

      难道,真的有她不肯接受的事实存在吗?

      不,不对!

      她是促成小弟死亡的关键是真,她被抛弃是真,她被父母亲人怨恨是真,被所有人指指点点是真,一个人悲惨地活了十年都是真实的!!

      她做过错事,应该被惩罚。

      已经坦然承担了数年惩罚,现在又要被动接受结束这场无止境的伤害吗?

      被所有人肆意撕扯的她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覃然麻木的伸出手接过相册,翻开第一页,看到自己高中毕业的照片安静躺在塑封皮之下,她抽出这张照片,放在手心里,与自己对视。照片里的眼神清清冷冷,面无表情,无言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覃然收拢掌心,照片并没有因外力过分弯曲,因为它本身就有着弧度,她用食指轻轻触碰照片翘起的一角,那正面与背面的粘合不再,出现两层分离,那是被反复摩擦出来的痕迹,仔细看进去,角落里还留存着半枚指印。

      那一瞬间,时空倏地流转起来,仿佛透过照片中的眼睛看到了另一双饱含爱意和期盼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曾遮挡半点阴云。

      覃然仰起头,张开嘴颤颤地呼了口气,两行清泪滚滚落下,汇集在下巴上重重砸在自己的照片上。

      这一刻,覃然终于明白她宁愿被那个人坚定不移地怨恨着,也不能接受那个人就要不在了。

      在天黑透的时候,覃然终于步行回到宿舍。她垂着头站在门口,怀里抱着本老旧相册,在寒冷环境中呆久了,整个人暴露在黄色廊灯下显得异常虚弱无力。

      她站在原地发楞,想着陆语嘉的事,想着家里的事,想着为什么上天给人的惩罚这么严酷无情,又为什么受罚者偏偏是自己。

      苦痛绝望绵延亘长,幸福时光转瞬即逝。

      门被拉开了,准备出门的陆语嘉被眼前人吓一跳。

      “覃然?你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陆语嘉心中仍是怯怯的,她害怕覃然还在生自己的气。伸出手虚握住覃然的,却发现她的手冰冷乍人,陆语嘉上前一步,这才看清被短发遮盖的脸庞,覃然面目憔悴,眼睛红肿着的样子针扎般刺痛双眼。

      陆语嘉一把将覃然拉回宿舍,反锁上门。抱下一床被子紧紧裹住覃然冻得发僵的身体,灌了大杯热水想塞进她手中取暖,可覃然却硬是箍着怀里的东西不撒手,陆语嘉只得反复揉搓着她的胳膊大腿,用自己的体温安慰颤栗冷寂的灵魂。

      缓了好一阵,覃然终于抬眼看向她的爱人。

      那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是她这辈子的挚爱。

      可是,她什么都留不住了……

      陆语嘉只看了那道单薄颤动的眼神一眼,心口像被谁狠狠拧了一下揪得生疼,她半跪在床上,拼命抱住覃然,带了些哭腔:“覃然你别这样,我好心疼!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到底怎么了?覃然、覃然、覃然……”

      名字一遍一遍的被呼唤,覃然在她唯一的港湾里痛苦呜咽着。

      她领略到来自命运的捉弄,好似品尝到该有的不该有、该得到的不该得到的所有情感,圆满得令人发指。

      沿着命运指使走到尽头,原来绝望并非是她被遗弃,而是要她自己主动献出所有。

      她不可以忘记,只能独自坠落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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