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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偷得浮生几日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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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府很大,林晚镜却没有闲逛的心情,在檀园中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窝着。看着池塘中一群红色的鲤鱼自在的游来游去,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商流景。那个人浑身洋溢着一种叫自由的气息,在他身边好像天塌下来也无所谓,那样的闲适平静。
躺着草地上,抬头悠悠看天,一碧如洗的天空中几朵白云徐徐变幻着。天永远那么高,显得人是那样的渺小。一上午以来烦躁不安的心情在天和地之间得以纾解,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她猫一样舒适的伸了伸懒腰,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睡眠不足好困啊……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是个无比舒适的好日子。林晚镜躺着柔软的草地上,闭着眼怡然自得的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伴着倦意声音渐渐低去,就这样安静的睡着了。连日的奔波加上昨晚的严重睡眠不足,她是真的累到骨子里了,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
不知睡了多久,恍恍惚惚间耳边似有人低语,梦境一样模糊不清。她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突兀的声音不满,但随即又弯了弯嘴角,想是梦见了很愉悦的事。
赵构找到林晚镜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眉目如画的青衫少年安静的躺在碧草之上,身上落了几片花瓣,在睡梦中笑得恬淡,不远处是清澈见底的小池塘,数条锦鲤在其中相濡以沫。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卷,和谐的不容任何人进入。
高高在上的宋国皇帝站在几步之外,眼神温柔,不忍心再踏前一步,多希望时光在这一刻停滞,让此情此景成为永恒。
身后的方峤上前低声问道:“官家,这天色渐晚,草地上湿气重,躺久了怕是会着凉。”
听他这么一说,赵构愣了愣,片刻后才惋惜道:“说的也是,你去叫醒她吧。”口中说着,目光却也还恋恋不舍的停留在林晚镜身上。
方峤迅速的低了头却止不住眼神闪烁,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他分明自皇上的目光中看见了痴迷,跟随官家身边十几年这样的目光他也只见过一次。而这仅有的一次,虽是意外他却真心的希望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多半会不得善终,他是个聪明人。心头的警钟嗡嗡作响,五年前太湖石畔,自这个眼神开始,他亲眼见证了一个很不好的故事。
今日,假山前池塘边美人如玉,再见这样的眼神,他似乎可以看见一个很不好的故事即将上演,宛如一个逃不出的诅咒……
“林公子,醒一醒……”方峤蹲下身,轻声叫道。他并非鲁莽之人,不会笨到在看见皇上那样的眼神后还用手去推林晚镜。
带着几分迷茫,林晚镜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蹲在自己身侧的方峤,一时间似乎还搞不清状况。
“林公子,天色渐晚地上凉,官家让我叫醒你。”一句话干净利落清清楚楚。
“官家”二字伴着晚风拂过,林晚镜迅速的清醒过来,转过头果然看见赵构含笑站在不远处,顿觉有些懊恼,她从心底不愿被人看见她不做伪装的模样,尤其是赵构。懊恼归懊恼,此刻该做什么心中还是一片透亮的。对着方峤温婉一笑道声谢谢,林晚镜站起身好整以暇的整理好微皱的衣服,这才不疾不徐的向赵构走去。
“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她敛衽淡笑,这个罪请的一点也不惶恐。
赵构几乎想要摇头:这个林晚镜还是这样的性格,看似谦恭实则桀骜的很啊……他有些宠溺的笑道,“是朕来的突然,不怪你。何况晚镜睡得如此香甜,如不是见着天色将晚,朕都不忍心叫醒你啊。”
听出赵构语气中的戏谑,林晚镜心头一跳,随即笑道:“哎呀,皇上莫怪。正所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晚镜平日里放肆随性惯了,不想今日让您和方大哥看了笑话去。我倒是不觉得很丢人,怕就怕你们这些君子觉得我是个不知礼数的庶人,从此之后对我避之不及可就糟了。”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方大哥”让方峤叫苦不已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林晚镜当真是聪明!不但敏锐的察觉出赵构的心思还在的转移话题间轻轻巧巧的把他给绕了进去。果然,赵构冷冷一眼瞥过来,“你们两个倒是熟络的很快啊。”
“那是我有亲和力,早晨刘大人还来找我一起喝茶来着,再说了皇上你不是也喜欢找我聊天?”林晚镜笑得很天真无辜。
“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的还真是让人头疼。”一句话让赵构冷下来的脸上重新浮现笑容,他口中说着头疼,面上的笑容却更甚。林晚镜抬眼与他对视,心口一阵凉意滑过,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
最难揣测帝王心,从古自今多少帝王,才能或许千差万别但最基本的一点共性便是喜怒不形于色,个别荒唐至极的除外。毕竟坐在那高处不甚寒的位置上若藏不住心思会很危险,这也是为什么大多帝王最终成了孤家寡人。所以为人臣者要想成功首先要学会察颜观色,其次要懂得进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能否读懂君王的心。这也许很难却关乎性命,不要看低了那些帝王的宠臣们,他们往往是这世上最懂得人心之人。
这些道理林晚镜比谁都清楚,生活的不易令她成长的迅速。如今她已经能做的轻易的看透人心,并长袖善舞的周旋于各式各样的人中间。她发现一个人的眼神最难作假,而帝王的眼神更是可以一眼看穿。因为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平日里没有人敢与他们对视,久而久之他们便忘记了掩饰自己眼神。
所以,只一眼她便看的清晰——眼前之人是在笑没错,可是那笑容之下的眼神中蕴藏了很多感情——悲伤,还有……心底飘过一声叹息。
林晚镜缓缓垂下眼睑,“皇上有心事?”
赵构看着她笑而不答。
“今天是五月十三,皇上是为这个而来吗?”
赵构脸色的笑容终于散去,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晚镜,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这么聪明?”
“我以为皇上会希望我能猜出来。”她依旧垂着眼,能让一国之君如此悲伤的事并不多,无奈的是我却真的猜不出来,否则不会说出这么模糊的话来。林晚镜是很聪明,但毕竟不是神仙,要做到料事如神就只能耍点小聪明了。
“也许吧,其实朕也不知道为何要来找你。”赵构的语气无限唏嘘,他的目光飘忽,好像是看着林晚镜,却又似乎完全没有焦点,“虽然你们素未谋面,但嬛嬛也算是你的姐姐,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朕也不想瞒你,就一起去拜祭一下吧。”
原来今天是柔福帝姬的忌日,五月十三!
林晚镜乖巧的跟在赵构身后为这个名义上的姐姐上了柱香。当年处死柔福的罪名是假冒公主,既然是个假公主,宫中自然不会设她的牌位,更不可能在宫中为她做忌。他知道赵构对这个妹妹的感情很深,只是没想到赵构会将她的牌位设在刘府。
看着这堂堂的一国之君跪在自己妹妹的灵位前,表情痛苦而压抑,那双止不住颤抖的双手暴露出他内心的苦楚挣扎,她头一次觉得赵构这个皇帝当得很可怜。偏安一隅,不思进取,称臣求和,处死亲妹,杀害忠良,宠信奸相,他注定是活着痛苦,死后还要背上一世骂名了。
有的时候不得感叹造化弄人,明明是最不可能成为皇帝的人却在一次次的机缘巧合下坐上了这把不知是福是祸的龙椅。
若哲宗皇帝活得稍微长一些,若他的父亲只是那个风流轻佻的端王而不是宋徽宗,若他的哥哥们有一个能逃出来,更或者若他当年死在了金营,明明有这么多的变数,却无比诡异的一点一点将康王赵构推上了大宋皇帝的宝座。
烛花猛的一爆,照亮了赵构鬓角的白发,林晚镜的眼神黯了黯,恨他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世间的命运,其实恨一个人可以解决的?
“官家,请节哀顺变。”这是林晚镜第一次称呼他为“官家”而不是“皇上”。这两个词从字面上看是一个意思,感情上却有着很大的差别:“官家”是皇帝身边较为亲近之人的叫法。林晚镜一直坚持用“皇上”这个相对生分的措辞,正如她对赵构的态度,谦恭随和却又刻意疏离。
面对她突然换了的称呼,赵构一愣,悲恸的心瞬间感受到了温暖。
林晚镜扶起他,依旧淡淡的微笑,“官家说过,晚镜可以将您当成兄长。同样是您的妹妹,官家想不想听一听晚镜所感受到的帝姬的心声呢?”
她并不理会赵构的愕然,目光柔柔的看向柔福帝姬的灵位,顿了顿,开口道:“九哥,嬛嬛不恨你,不恨任何人,既生在无情的帝王之家就该学会认命。嬛嬛谢谢九哥这些年的照顾,让我锦衣玉食生活安逸,让我几乎忘记了那些年吃得苦受的委屈。如今,九哥向嬛嬛要这条命,嬛嬛不会舍不得。只是,我死了,九哥真的会开心吗?我不相信,九哥对我那么好,我死了九哥一定比谁都伤心。可是,我们没得选择是不是?呵,呵呵……那么,九哥,恭喜您。你终于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赵构如同被闪电劈中,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这四个字是他摆脱不了的噩梦,这一刻他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如此相似容颜说着一模一样的话语,她究竟是谁?林晚镜还是……嬛嬛?
“官家你看,帝姬一定是这样想的,对不对?她早已放下,只是您还陷在自责和内疚中,不肯看破。” 林晚镜缓缓收回目光,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中柔和的令赵构无端的有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这个人身上有种令人心安的气息,再多的烦恼和苦难只要有她陪着身边,都可以化为平静和满足。
“晚镜,今晚,陪朕不醉不归吧……”摩挲着柔福的灵位,赵构的眼神飘忽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