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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劝君更饮一杯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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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如果在中秋月圆之夜登上玉指山巅便可以进入仙境,若你是个虔心向善的好人,那么你会被仙人点化,从此位列仙班。
当然这只是一个美好的传说,不过但凡传说,自然也是有一定根据的——只有站在玉指山顶,才能纵览被誉为雾隐山奇观的千叠瀑布,那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的胜景,足以令所有人一见倾心,终身难忘。
尤其是在月圆之夜,当月亮升起的那一刻,清凌凌的银色月光洒在急湍甚剑的瀑布之上,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那场景美好的不似人间。
但玉指山山高百仞,且陡峭险峻,除非是身负绝顶轻功之人,否则根本到不了山顶。而江湖中人多半对这种文人墨客欣赏的玩意儿无甚兴趣。是以去过玉指山的人少之又少,久而久之,便有了这样的美丽传说。
又是一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家家户户团团圆圆的日子。一向沉寂的玉指山巅却出现了一个青衫落拓的少年,在这合家团聚的日子,他独自一人然眼中并不见寂寞,闲适的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深入骨髓的孤独。少年若有所思的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一阵浓郁的酒香后,他缓缓将酒洒在地上,然后再倾满一杯,静静握在手中。
一阵风送来山间的清新气息,身后似有微微的响动,少年微微侧过头去,但身后什么也没有,是幻觉吧。正要再次将酒洒下,蓦地,头顶响起一个散漫的声音:“喂,小子,这么好的酒,就这样洒了,你暴殄天物啊!”
少年抬头,这才看见不远处的大石上不知何时躺了一人,白衣胜雪,手枕在脑后,闲闲的翘着二郎腿,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身打扮加上这种脾性,少年已然知道来人是谁,对他叫自己“小子”也不生气,反对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原来是商大寨主,相遇即是有缘,同为好酒之人,不如过来同饮一杯?”
闻言白衣人一个纵身落在他面前,挑眉打量这个奇怪的青衣少年——他身着一件普通的青色儒袍,十五六岁的模样,相貌倒是极为清俊,看起来明明是一副弱质书生的模样,却又有种遗世独立的傲然气质。但他素来脾气乖僻,心中虽对此人有些赞誉,口中却道:“男生女相的小书生,我认识你吗?”
“自然是不认识的,声名显赫,豪气万丈的商大寨主又怎会认识我这么个落魄‘书生’?”
“……”商流景顿时语塞,他没料到这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少年居然这么机灵,居然拿他的话来堵他。斜睨少年一眼,却见那小子很专心的喝酒,居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还从未被人这般公然无视过,商流景气结,怒道,“英雄气概不敢当,但至少老子喝酒不会像个书生似地,婆婆妈妈!”说着右手一挥,也没瞧见他是如何动作,少年身侧的一坛酒便已到了他手中。
商流景冷哼一声,一掌拍开泥封,昂头便是猛灌一气,那酒坛本就小巧,瞬间便被他牛饮了个底朝天。喝罢随手抛开酒坛,用衣袖一抹嘴角,这名满天下的大人物挑衅的看向眼前的少年,举止完全像个逞强任性的孩子。
少年怔了怔,而后眼角荡出一缕缕笑意,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羊脂玉杯,眯起眼睛轻啜一口,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商大侠果然是豪情万丈,用喝烧刀子的喝法来喝我这“馥香”的,您可算是第一人!”他顿了顿,不出所料的看见商流景的神情生了细微的变化。
“此酒精选五粮,配以天山瑶池中的冰山泉水,经过七凝七酿,去水存精,密封窖藏,历时一年有余,最后才是陈酒,晶莹透明,浓郁窑香,绵甜甘爽,尾劲余长酒。因此得名‘馥香’,嗜酒之人奉之为‘天酿’。又由于这酿制过程极为费时费力,酿酒师酿成之后往往舍不得拿出来买,所以这酒又名‘金不换’!”
“金不换!你说这酒叫做金不换!”商流景俊美的脸轻轻抽搐了下。
“呵,商大寨主现在知道心疼了?”
“心疼?何止是心疼,我现在可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你小子怎么也不早说!你之前居然还把它泼在地上!这可是‘金不换’呐,你居然,诶——果然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他也不管自己穿的是一身白衣,就这么随随便便往地上一坐,夸张的叹息。
“就算我是暴殄天物总也比某些人牛嚼牡丹来的强些。”少年嗤笑一声,从怀着摸出个小小的白玉酒杯,斟满一杯递过去。商流景顿时眼睛一亮,小心翼翼的接过来,这次他不敢再英雄气概了,浅浅呡了一口,只觉那酒在舌尖上打了个圈,然后顺着喉咙涓涓下落,半晌之后依旧唇齿留香,果然是好酒。
一杯酒下肚,商流景这才想到喝了人家的酒却连人家叫什么都还没问,心中暗叫一声惭愧。
“我姓林,林晚镜。”
商流景一惊,这少年竟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偏头看去,林晚镜正仰头将杯子的酒一饮而尽,明明只是个再随便不过的动作,不知为什么由他做来竟是极尽优雅清隽带着种说不出的气韵,让人移不开眼。
“表情这么奇怪,想说什么?”
“啊,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
“哦?好奇什么?”他一边问一边给商流景斟上酒,语气无比随意。
商流景端起酒杯,慢慢饮尽,这才开口:“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这人一向自认记性不错,虽然算不上过目不忘。但见过的人绝不会没有印象,而你,又是这么特别的一个人。所以,我敢确定,今天之前我没有见过你!”
林晚镜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手中羊脂白玉精致雕琢的酒杯,若有所思的把玩着。商流景斜挑着眼睛看着他。太过安静的时候,总会让人有种时间过的很慢的错觉,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商流景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轻轻吐出口气,缓缓开口,“我会一眼便认出你,是因为这一身白衣。”
“白衣?”商流景茫然的打量自己的一身白色衣服,很普通啊。
“以前一直以为,喜穿白衣的人不是自负文采斐然的才子,便是那些所谓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他轻笑,“今日一见,方才知道,原来并非如此。而这世上,除了商大侠你,不会再有人能将白衣穿出这般风采。”他的手修长白皙,握着墨玉雕琢而成的酒杯,显得分外好看。
“好个“商大侠”!以为老子听不出你话里的讽刺?”商流景冷冷一笑,“你小子爱怎么说怎么说,老子压根就不在乎!”
“我没有在讽刺你,我只是在讽刺‘大侠’。”林晚镜摇摇头,很认真的道。
“……”他愣了愣,看着林晚镜那无比认真的模样,终于大笑出声,笑得畅快淋漓。
“心里有话不妨说出来,现在不说,以后可不一定找得到人听你说了。”他也微笑,淡泊不惊地,“毕竟会讽刺‘大侠’的人并不多。”
商流景收了笑,看着酒杯的眼神有些迷离,“也没什么可说的,这么多年,早看淡了。”
“我听人说,如果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整个人都会很舒畅,要是不说出来,越积越多,最后没准就会落个郁郁而终的悲惨下场。”林晚镜不笑时神情显得过于认真,“错过了我这么好的倾听者,商大寨主,你可不要后悔啊。”
“切,老子还不至于为这点事憋出病来,就他们也配!”不知为何,面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年,他有种奇异的信任感,“什么狗屁武林正道,江湖豪杰,都他妈的一群伪君子。当面恭恭敬敬称老子一声‘商大侠’,背地里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虚伪的让老子恶心。”
他嗤笑一声,“不错,火云寨就是个山贼窝,老子也不过就是个土匪。但领着淮上义军和金人对抗的是老子,不是他们!老子上对得起岳元帅在天之灵,下对得起这边关的万千百姓。大侠算个什么东西。”他脸上挂着不屑的笑,语气平淡却又有着压抑不住的强烈情绪。
林晚镜不语,他知道商流景此刻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所以,他只是在商流景说完后,打开一坛酒递过去,淡淡道:“喝酒吧。”这次却是极烈的“炮打灯”,商流景接过,仰起头就是一气猛灌。
取下背上的琴,微叹口气,手下一曲《满江红》倾泻而出。他自然明白商流景的心情,那不是痛苦,只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无奈。明明做了很多很多,却始终得不到认同。而那些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的人,却能得到大家的尊重。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却始终是解下了一个疙瘩,一旦想起了,便是浑身的憋闷。
可是,又能怎样呢?
这个世界就是这般,很多事情黑白颠倒,是非不分,让人恨不能长醉不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