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纱纱是沙

1、程先生

　　程诺接到了通知，于7月30号13点集合，并且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也知道，是时候该离别了。

　　程诺明明下定了决心，可当事情真正发生了，他却觉得自己寸步难行。

　　不安的感觉穿梭在他体内，对于之后未知的事情，让他心生惶恐。但也只是惶恐，而不是单纯的恐惧，程诺知道，自己的选择，于心，他是无愧的。

　　只是，他愧对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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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时候，程诺走了很远，去了一趟菜市场。在菜市场里，不再是咬咬牙，程诺大方的买下了一块肉，今天晚上就煮来吃。

　　这个年代，能吃上肉的家庭，谁不说一句羡慕。

　　程峥嵘见到程诺买回来了一块肉，抄起棍子就要打他，只是被吴小花拦了下来：“孩子他爸，你干什么呀，没两天孩子就要去工作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临走之前，他还不能吃一顿好的吗？”

　　“这臭小子是还没挣钱就花钱了，不该打吗？”程峥嵘气得呀，但最后，他还是丢掉了棍子。

　　程诺看着两老，他动动嘴唇，最终说：“你们永远舍不得吃肉，我怕我不买来，你们就一直都舍不得吃上一餐肉了。”

　　“说啥呢？”吴小花笑笑，她看着自己出息的儿子，“我的儿子那么出息，将来还不得挣了大钱，让我们天天都吃上肉呀。”

　　程诺是村里培养出来的唯二的大学生，另外的一个大学生都带着家里发家致富了。如今，程诺更是找到了一个科研类的工作，不过，吴小花也不是很懂具体是啥。

　　但干科学的，应该是挣钱的吧。

　　看见母亲的笑容，程诺心里遭不住了，他道：“我去厨房，给你们做好吃的。”

　　说完，程诺赶紧离开了父母面前……这可能是最后了，他能有给父母做饭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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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难得的有机会能吃上肉，程诺却专捡青菜吃，程峥嵘和吴小花也这样。一盘肉里有半盘，都落到了程留的肚子里。

　　程留，程诺的弟弟。

　　吴小花看到大儿子一块肉都没吃，有点心疼：“程诺，你怎么不吃肉啊？多吃点多吃点，没了可就吃不到了。”

　　“妈。”程诺摇摇头，“我出去工作了伙食待遇好，还怕吃不上肉吗？这些肉，还是你们吃吧。”

　　“是吗？”吴小花笑了，因为她相信了，“真不枉费你读了那么久的书，能有一份好工作，这真是太好了。”

　　是啊，程诺心里涌出一点苦涩，是挺好的。

　　最后，剩下的半盘肉，程峥嵘和吴小花都没怎么动。因为可以留着下一餐。下一餐，可以继续留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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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晚饭。

　　夜里。

　　入睡之前。

　　家里屋子少，两兄弟就睡在同一间屋子里，程诺看到自己的那不成器的弟弟，心血来潮的教训了他一遍。

　　“程留，你今晚晚上吃饭，也不留点菜给爸妈。”

　　“我不吃，也会被放到发臭了……你今天是怎么了，这点闲事也要管？”

　　程诺语噎，这是闲事了，但他不是多管闲事。

　　“程留，反正你之后别这样了，有事情先想想爸妈，要孝顺爸妈，知道不。”

　　“知道啦知道啦。”

　　程诺知道程留一定是觉得自己聒噪了，在程诺看起来，程留十八岁，却像个八岁小孩一样，还不懂事。

　　“别嘴上说说，我见你对李鞋匠的女儿就挺好的，要是你对爸妈有这一半的好，我都欣慰了。”

　　“这不一样好吧，我喜欢绿萍，将来可是要娶回来做媳妇的，不对她好，难道还要让她跟着别人跑掉了吗？”程留说着随意，可眉目里却尽是认真。

　　“……还娶回来做媳妇，别人又不一定对你有意思。”程诺就事论事，那个李绿萍，看起来就真的不像喜欢程留的样子。

　　程留也有这种感觉，但他就是不愿意承认，甚至，他还恼羞成怒了：“我看你就是快三十岁了还没有讨到媳妇，嫉妒的我！”

　　程诺：“……”他嫉妒？

　　啥呀，而且，他也才二十七岁吧。

　　程诺的确是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了，他不知道爱情的滋味究竟如何，有点好奇：“你就那么喜欢李鞋匠的女儿吗？”

　　她都不喜欢你。

　　“你这个没谈过恋爱的人懂什么！我一看到绿萍，心都酥了，只要她愿意对我笑，我什么事情都可以为她去做。”

　　反正程诺是不能理解的了，心都酥了？

　　这是什么感觉？

　　程诺又说了程留好几句，这时候，他希望自己能像个长辈一样：“我要出去工作了，你在家，记得懂事一点。”

　　“我知道了，知道了。”程留不耐烦了，“真是的，说那么多干什么，像是自己不会回来一样。”

　　程诺哽咽，或许，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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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究是到了7月30号的那一天了，程诺短暂的和家人告别后，便前往了集合地点。

　　短暂点也好，这样，他就不会舍不得了。

　　他告诉父母，他要去做新工作了，有空……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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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诺走了很长的一段泥路，大夏天的，太阳当头，走一段路就受不了需要停下来休息了，更不要说，程诺已经走过了两个村子了。

　　走了几个小时，想停下来休息，程诺正好看到了一家茶舍。也好，他可以在那里落落脚，休息休息。

　　这家茶舍，应该是新开的，虽然只是偶尔路过，但程诺却不记得这里原本是有一家茶舍的。估计别人也不知道，所以，这家茶舍的生意不是很好。

　　程诺走进铺子里，整个铺子，就只有他一个客人。

　　“你好，要喝口茶休息休息吗？”胡小满看到有客人进店，便打着十二分精神去迎接他。

　　“你好。”程诺在铺子里东张西望后，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了正与自己说话的女孩身上。

　　两人四目相接，一刹那，程诺顿时间有些明白了，程留所说的心都酥了，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胡小满看到有客人来，笑得很开心，她看着那人戴着眼镜，穿着斯斯文文的，她只觉得，那人一定是一位读书人。

　　程诺看到女孩翩翩的走过来，她梳着两个麻花辫，笑起来还有一个梨涡，程诺只觉得，就连一身粗糙麻布，在她身上穿来，也能成为仙女织的布匹了。

　　“先生，你要喝点什么茶呢？”胡小满问，先生，这是对读书人的称呼，她没有叫错吧？

　　“有……有龙井茶吗？”程诺沙哑开口，他没有喝过龙井茶，他只是听过了。但如果是仙女，那这种茶也应该是有的吧。

　　胡小满一愣，果然读书人知道的就是多，她懊恼道：“不好意思呀，我们这里没有龙井茶。”

　　程诺：“……”

　　“那有凉茶吗？”程诺问，没有这二字，把他拉回了现实。

　　“有有有，我给你来一壶？”胡小满问。

　　“嗯。”程诺轻轻点头，他看着胡小满去准备凉茶了，才在铺子里随便找了一处坐下。

　　是随便呀，程诺想都没想，就在能看得到胡小满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没过一会……

　　胡小满把茶端来了，有茶壶，也有茶杯。

　　“先生，这大热天的喝凉茶最解暑了，你喝喝看。”胡小满边说，边帮着程诺往茶杯里倒了一杯茶。

　　“嗯。”程诺又是轻轻点头，他心不在焉的端起了茶杯。

　　茶的颜色有点浓，程诺看了一眼，也不知说着什么了。

　　口干舌燥，程诺却是一点都不想喝下自己手中的这一杯茶。

　　他在想什么，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就算是心悦人家姑娘又能怎么样？他能去追她吗？

　　他不能。

　　对，程诺知道自己不能。

　　下定决心后，程诺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他喊道：“姑娘，这茶，多少钱呢。”

　　“你给我一分钱就行了。”

　　“好。”

　　说罢，程诺摸了一下口袋，突然神色一变，他再摸一下，口袋依旧是空空如也。

　　他的钱呢？

　　因为知道是别离了，程诺把所有积蓄都留在了家里，可是，为了不时之需，程诺也是在身上带着五分钱的呀。

　　面露仓促之色，程诺想起来了，在走来的路上，他撞到了一个人。那人，八成是个小偷了。

　　想到他们相撞之后，那人远远的回头骂了他一声。

　　程诺那时还在想，这人的反射弧怎么那么长，如今想来，这小偷应该是嫌钱少了。

　　钱被偷了没什么，但钱没了，他怎么付钱呢。

　　“……姑娘。”程诺唤了一声。

　　“怎么了吗？”胡小满困惑着走了过来，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程诺从未料想到自己也有赊账的一天，他尴尬道：“不好意思啊，我没带钱，这茶费，我可以拿东西抵给你，之后再换回来吗？”

　　程诺担心胡小满不愿意，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来吃霸王餐的。

　　胡小满还以为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了，她一笑：“可以呀，你拿什么东西呢？”

　　程诺想了一下，动了真心，下定决心，他道：“怀表。”

　　在程诺读大学的时候，城里的同学送了他一块怀表，这在他这穷酸的大学生的眼里可是件稀罕玩意。程诺不懂那块怀表的价钱，但他看着精致的怀表，也是喜欢的很。

　　如今，他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不，是赊给，如果他能赎回来的话。

　　胡小满看着程诺拿出来的怀表，第一眼就觉得贵重异常，她道：“我不能拿，这可比茶钱贵多了吧，你要不要换成别的东西。”

　　“你收下吧，我回去拿钱，拿了钱，我再和你换回来就是了。”程诺道。

　　听程诺这样说后，胡小满才同意了，她看了看面前的读书人，相信他一定是位信守承诺的人，她也一定要信守承诺：“那先生，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你放心吧，我一定在这里等你回来，和我把东西换回去。”

　　“我姓程。”程诺道。

　　“程先生。”胡小满道。

　　“不是耳东陈的陈。”程诺怕胡小满不知道是哪个程而误会了，自己连忙解释。

　　谁知，胡小满依旧是轻柔的笑着，她声音悦耳：“我知道，虽然我才刚刚搬来这里，但我知道，这里的附近有一个村子，那里的人，大多姓的都是哪个程。”

　　知道的吗？程诺心里腾起了一股失落感，那这个村里，是不是有很多个程先生？

　　“那个怀表你收着吧。”程诺知道自己不能久留，以免耽误了时辰，“我有空，会回来和你换回来的。”

　　“嗯。”胡小满点点头，“好的程先生，我等你回来。”

　　她等他回来！

　　程诺心里畅甜，奈何是不至于迷失理智：“那我走了……”

　　说完，程诺已经要转身离开了。

　　“程先生！”

　　赶紧回头。

　　只见，依旧是让他心心念念的笑容，胡小满微笑道：“那一分钱是一壶茶的钱，你还没有喝完呢，要带走吗？”

　　原来是这件事呀……

　　“不用了。”程诺摇摇头，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带不走，“你把剩下的茶，送给这里的过路人吧，他们说不定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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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新历的7月30日，转眼间，就到了旧历的大年三十了。

　　差不多隔了半年之久，程诺才给家里送上了一封信。

　　这封信的内容没有别的，告知平安之外，还有，说他不回去了。

　　“程诺，快过来和大伙一起吃年夜饭呀。”

　　有人喊他。

　　“好，稍等。”程诺道，现在，他正站在外边吹雪。

　　雪花冰冰凉凉的，但他心里总得来说是温暖的。只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徒增一些落寞感。

　　离开家后，程诺才知自己有多么的在意亲人。

　　也是离开之后，程诺才知道，原先他觉得不过就是一时的心动。辛苦的工作，定能让他很快就忘记了……可他现在才发现了，这不是一时的心动，而是一生的惦念。

　　不过罢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要去吃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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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年后……

　　胡小满的茶舍，已经变成了一家饭馆，她和自己的老公共同经营。

　　“老板，我要一碗牛肉面。”程暮迎拉开凳子，在小店里坐了下来。

　　“好，你稍等一下呀。”胡小满走过来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和自己的儿子一般大。

　　程暮迎也在偷偷的端详着面前的中年女性，这就是大伯所说的那个人。好吧，他没有来过这个店里吃饭，如今第一次看到店里的老板娘，他看对方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年轻的时候，应该挺讨人喜欢的。

　　程暮迎吃完了牛肉面，擦干净嘴巴，就去付钱了。

　　3块钱一碗的牛肉面，程暮迎却付了五块钱。

　　“等等，小伙子，我给你找钱。”胡小满喊住了想要离开程暮迎。

　　可是，程暮迎却道：“不用找了，多余的，那是喝茶的钱。”

　　“喝茶的钱？”胡小满不懂，她家已经不卖茶了呀。

　　“二十五年前，有一个人在你家店里喝茶，却没带钱，他抵了一块怀表给你。”程暮迎道，这是他刚刚回家的伯伯，告诉他的。

　　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都还没有出生，程暮迎可不觉得这个老板娘还会记得这件事情。

　　说起他的这个伯伯，程暮迎一点印象都没有。

　　三天前，都二十五年没回家的程诺回到了家里，程暮迎的爷爷奶奶是哭了又哭。全村人原本都在骂着程诺没良心，但爷爷奶奶，还有他的爸爸，都选择原谅了程诺。

　　程暮迎是程留的儿子，他不喜欢自己的这个伯伯，却被他的老爸逼着，来这里帮他的伯伯做一件事情。

　　现在事情也办完了，程暮迎道：“我先走了。”

　　“等等！”胡小满连忙喊道，“我记得，是有一块怀表没错。”

　　那么久远的事情竟然记得？程暮迎惊了。

　　“那位先生说是会回来换回怀表的……”胡小满道，那时候，她等啊等，却都等不到程先生回来。她便只好把那块怀表收起来了，不过，她依旧是记得自己与那位先生的约定。

　　看着年轻的小伙子，显然不是与自己约定的那个人，胡小满问：“你是……”

　　“他是我伯伯。”程暮迎回答，他没说自己是谁，而是说了程诺是自己的谁，“我如今来这里，就是帮他把茶钱还了。”

　　这样啊……

　　胡小满道：“那你等等，怀表我放在家里了，我需要回家拿，才可以还给你。”

　　“不了。”程暮迎摇着头，“我伯伯他说了，那怀表都放在你那里快三十年了，之后，也依旧放在你那里吧。”

　　“可是……”胡小满觉得这样不妥。

　　“这是他说的，他应该是希望这样做，阿姨你也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好。”程暮迎道，这是他自己的理解。

　　阿姨吗？都二十五年了，胡小满才发现自己拿着那块怀表拿了那么久了……或许是对的吧，都那么久了，那块怀表可以依旧放在她这里。

　　“行吧。”胡小满同意了，“那你叫你伯伯有空的时候来我这里吃饭，我给他免单。”

　　“嗯。”程暮迎嘴上应付着，他觉得不会了。如果程诺愿意自己来这里，那为什么要叫他特地跑来这里一趟呢？

　　程暮迎离开这里之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就不好奇我伯伯为什么现在才把钱还给你吗？”

　　“不好奇。”胡小满摇摇头。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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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天深夜，胡小满与隔壁的王凤霞一起洗菜，为了明早的饭馆开张做准备。王凤霞是隔壁邻居，五十多岁了。她来帮忙，胡小满付她一点工钱。

　　王凤霞手上做事，嘴上也闲不下来：“小满，你知道不，在前天，我遇到了一个怪人。”

　　“怎么了？”胡小满随口一提，对方说不说都行，她也不是很想听。

　　“那人六七十岁的样子，就站在你家饭馆对面，看着你家饭馆。我看他一直盯着你家饭馆，有点可怜，就过去说了你们两口子都是心善的人，他要是实在想讨一口饭吃，也可以过去。”

　　王凤霞又道：“后来你知道怎么了吗？我明明是好心，可那怪人却问我，问我饭馆的老板娘是不是结婚了？我就哼了他一声！他一看就是一个老光棍了，还敢打你的主意！我就告诉他，你嫁给了程安乐，方圆十里最踏实能干的人！你说他知道后，怎么着？”

　　“怎么着？”胡小满笑着问，全当一个故事在听了，估计在随意唠嗑吧，却让王凤霞说得那么玄乎。

　　“他就说呀，姓程？姓程……”王凤霞也是因为这点才觉得奇怪的，“他竟然还失魂落魄的重复了几遍？他有病吧，你老公姓程和他有什么关系！小满，我和你说，你最近最好小心一点，小心那怪人找上了你。”

　　“知道了。”胡小满应道，可之后的日子里，一却如常，就连那位把怀表留给她的程先生，她也不曾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