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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之后又是几天。
延冰保持着绝对的安静,没有再次尝试与中也沟通。少年需要时间消化那些冲击,而她,则需要更多、更精确的数据。
她的意识如同最耐心的观测者,栖息在“污浊”灵体的深处,却在两个世界之间,执行着一项冰冷而重复的实验。
那就是对现实世界时间的状态进行监测。
于是,在文豪世界病房的寂静中,时常发生着这样的瞬间:
中也闭目养神时,延冰的意识突然转移零点几秒,看向现实世界那个固执的【23:47:12】。
深夜,中也呼吸平稳似乎入睡,延冰的意识在现实与文豪世界之间快速切换,像一台永不疲倦的扫描仪,反复确认着那个荒谬的事实。
【23:47:12】。
【23:47:12】。
【23:47:12】。
每一次确认,都像一枚冰冷的铆钉,将这个异常牢牢钉死在认知里。
为什么不动?
如果只是流速极慢,这么多次随机采样,总该有一次能看到数字跳动吧?
为什么偏偏是【23:47:12】这个时间点?像被卡住的齿轮……不,更像是一幅被设定好的、永不变化的背景贴图。
这个念头让她意识深处泛起一丝寒意。
但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观测还不够。样本还不够多。也许下一次——
但某个文豪世界的下午。
阳光透过病房窗户,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中也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封面磨损的旧杂志,视线却并没落在书页上,而是有些空茫地落在窗外。
延冰照例执行了一次随机监测。
意识转动。
现实世界,旅馆房间。
她“看”向电子钟——
滴答。
极其轻微,几乎错觉般的电子音。
床头柜上,那串鲜红的数字,在她“眼前”,清晰地、稳定地,从 【23:47:12】跳变为了 【23:47:13】。
延冰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动了?
她紧紧“盯”着钟面。
【23:47:14】。
【23:47:15】。
秒位数字规律地递增,如同任何一个正常运转的电子钟。窗外的霓虹灯恢复了闪烁的节奏,远处高架桥上凝固的红色光带重新开始流动,车流声、隐约的城市白噪,连同空调送风的微弱嗡鸣,一瞬间涌入感知。
时间……在走?
和她所处的文豪世界,流速似乎……一致?
惊讶、困惑,以及一丝终于捕捉到异常的紧绷感同时攫住了她。她立刻将大部分意识灌注回现实世界,更仔细地观察。
秒针跳动稳定。
窗外景象流畅。
一切看起来……正常得过分。
这不对。
如果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与文豪世界一致,那之前无数次观测到的绝对静止算什么?幻觉?系统错误?
她心中警铃大作。
没有犹豫,她彻底将意识抽离文豪野犬世界,返回到现实世界。
视角切换。
现实世界,旅馆房间。
就在她意识回归本体的刹那——嗡。
一种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启动感扫过全身。
窗外的霓虹灯闪烁着光芒,远处高架桥上,红色尾灯光带瞬间流动起来,车流不断前行。
空调送风的嗡鸣、隔壁模糊的电视声、窗外隐约的车流声——所有的声音顷刻间涌回,填满了房间。
她看向钟表……
电子钟显示:【23:47:12】。
“倒退了……”延冰难以置信,“时间竟然倒退了!”
她深呼一口气,维持内心的冷静,开始默数。
一、二、三……
她数得很慢,很稳,确保每一秒的间隔都尽可能准确。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整整一分钟。
然后,她毫不犹豫,意识再度投射向文豪世界。
着陆第一件事,确认时间。
病房的时钟,指针赫然指向了接近晚上十一点的位置。
接近四小时。
她在现实世界所处的1分钟,正好对应着文豪野犬的4小时。
冰冷的结论,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她的认知:
这不是流速差。
这是一种……依赖观察者状态而变化的诡异机制。
现实世界的时间,像一个只有被“人”注视时才会转动的齿轮。
当有“人”离开,它可能会暂停,也可能……在某种她无法观测的层面,以另一种方式运行?然后在“人”存在且注视时,强行将结果同步或重置到与这个“人”对应的时间点?
而这个“人”……显而易见,是觉醒者,所有现实世界里的觉醒者。
现实世界,则是一个适应所有觉醒者的大型背景幕布。
然后一个更让她背脊发寒的联想浮现:
如果现实世界的时间和状态可以如此诡异地随观测行为而变化……
那么,那个世界里的其他人呢?母亲、仇人、法官、街道上的行人……在他们自己的感知里,时间是怎么流逝的?
他们是真的生活在一条连续的时间线上,还是……只在她的观察下,才短暂地获得生命和连续性?
病房里,中也似乎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疲惫的叹息。
延冰的意识从冰冷刺骨的推论中暂时抽离,重新聚焦于这个橘发少年。
他躺在病床上,眉头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看着他,一个更沉重、更荒谬的念头,难以抑制地浮了上来:
如果她所在的现实都可能是一个这么诡异的存在……
那么眼前这个按着剧本运行的世界,这个有着清晰爱恨情仇、痛苦与背叛的世界,与她的现实相比,究竟哪一个更真实?
又或者,真实本身,就是一个需要重新定义的词汇?
冰冷的数据和诡异的观测结果在意识中碰撞,几乎要将逻辑本身碾碎。就在这认知濒临失序的边缘,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如同穿透迷雾的钟声,骤然在她记忆深处轰然回响——
【我们不是棋子。】
金。
那男人的声音,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
直到此刻。
延冰终于确认了。
金的那句话,果然不是一种平静的告知或揭露。
她一直都知道那句话的字面意思,但此刻,她才真正触碰到那句话背后汹涌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实质——
那是一种反抗。
一种在知晓自身可能身处绝境后,依然要将意志刻进虚无的宣言。
——无论我们所处的世界是精心编写的剧本,还是依赖观察者才得以渲染的贴图,抑或是某种更高存在桌面上的沙盘游戏。
——无论我们的痛苦、爱恨、抉择与记忆,是否被预设、被观测、甚至被随时修改。
我们所拥有的这份意识,这份能思考、能痛苦、能愤怒、能做出选择并承担其重量的自我——它本身,就是对抗所有安排与设定的最终武器。
棋子在棋盘上没有选择。它们只能按照规则移动。
但如果棋子意识到了棋盘的存在,甚至开始质疑规则,尝试走向格子之外的方向……
那么,棋子这个定义,本身就开始瓦解。
延冰的意识深处,那因世界真相而泛起的惊涛骇浪,在这一刻并没有平息,却奇异地找到了方向。混乱没有被驱散,而是被强行纳入了一个更宏大的框架之中。
世界可能虚假,规则可能诡异。
但她的观察是真实的。
她的思考是真实的。
她对母亲逝去的痛苦是真实的,她十五年追凶的执念是真实的,她此刻对病床上这个迷茫少年的复杂心绪,也是真实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了她的内心。
紧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意志,从这被照亮的认知底部,轰然升起!
不是愤怒,不是恐惧,甚至不是明确的目标。
而是一种更加原始的驱动——她要改变!
改变……所有可能性。
改变这个看似被剧本写死的世界,其未来走向的可能性。
改变这个深陷背叛与迷茫的少年,其命运轨迹的可能性。
甚至,改变她自己与这诡异现实之间关系的可能性!
如果棋子的命运是沿着预设的格子移动,那么她就要证明,格子可以被打碎,路径可以被重划。
哪怕只是最微小的一步,哪怕只是让一颗棋子短暂地偏离既定的轨道——那也将是对棋盘本身最有力的质问和挑战!
那种要改变一切的灼热意志,在她意识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冲破污浊灵体的束缚。
但她强行将它压了下去。
不能只是冲动。
她需要答案。现在更多的信息。
意念一动,她将主意识从文豪世界彻底抽离。
现实世界,旅馆房间。
电子钟显示着【23:48:12】。
但她没时间细究这诡异的现象,直接利用源质的万能属性,找到了与金的联系频道。
没有犹豫,她将自己的意识流,化作一道清晰而尖锐的信息投枪,沿着那个源质形成的频道,狠狠地钉了过去!
【你想让我看到的,我看到了。】
她的声音在链接中响起,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
【现实世界是背景板,是贴图,是依赖观察者才会启动的诡异程序。时间、存在、甚至连续性,都可能只是为我们这些觉醒者渲染的幻象。】
她顿了顿,将最核心的问题抛出,不容回避:
【所以,你的计划,绝不可能是简单地入侵这个背景板,然后像修改文档一样涂改几行剧情吧?】
【那毫无意义。一个连存在本身都可能虚假的世界,修改它的‘故事’有什么价值?】
【告诉我,金。你的真实计划到底是什么?】
链接另一端,沉默了片刻。
那沉默并非空无,而是像深海般,酝酿着某种庞大而难以言说的东西。
然后,金的声音传来了。
依旧平稳,但在那平静之下,却透出一种近乎非人的、孤注一掷的冷酷。
【修改剧本毫无意义。我、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修改剧情。】
他的意识流变得清晰而锐利:
【我要找到造物主。至少,是找到它运作的底层逻辑,以及…它存在的根源。】
【我称之为‘时之虫’。一种理论上,能编织时间、创造乃至构筑整个剧情框架的……东西,或者规则。】
延冰的意识微微震荡。
时之虫?那个在地狱之歌毁灭时一闪而过的标签。
金的声音继续,毫无波澜地陈述着那个疯狂的计划:
【方法,是利用神座,引导它的力量,以最大功率、最集中的方式,逆向冲击、解析、然后……抽干你所在的那个现实世界。】
【就像用最强的探照灯,去照射一幅画,不仅要看清颜料,还要看清画布的每一根纤维,甚至画布背后墙壁的材质。】
【在这个过程中,这个世界所有虚假的连续性、依赖观察者的渲染机制、以及它作为的底层支撑……都会被神座的力量强行搅动、暴露、乃至剥离。】
【时之虫,或者说构筑这一切的根源信息,就有可能在剥离的过程中显露出痕迹,甚至被捕捉。】
延冰的心沉了下去。不是因为计划本身的疯狂,而是因为……
【那么,这个世界里的人呢?】她问,意识流带着一丝紧绷,【那些非觉醒者?我的母亲……虽然她已经不在了,但还有无数活在渲染中的人。还有……】
她顿了顿,想到了那些觉醒者同伴,疤脸壮汉,还有她自己。
【我们这些觉醒者呢?当神座抽干这个世界,当画布被强行解剖……我们会怎么样?】
金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坦率得近乎残忍:
【非觉醒者,他们的存在与这个世界的渲染机制深度绑定。当世界被抽干……他们的连续性会断裂。简单说,就是会消失。】
【至于觉醒者……】他停顿了半秒,【你们的意识已经部分挣脱了这种绑定,但你们的存在依然根植于此。这个过程极度危险,你们的意识可能会在世界的崩塌中湮灭。】
【因为不确定现实世界是不是一切的核心,一旦现实世界毁灭,其他所有世界,也可能受波及而毁灭。我们,和你们一样承担着同样的风险。】
【这是赌上所有现存者的一切,去窥探真实、寻找破笼可能性的…自杀式远征。】
寂静。
延冰的意识仿佛悬浮在虚无之中。金的计划,比她想象的更极端,更彻底,也更……绝望。
这不是反抗,这是同归于尽般的探求。
用所有棋子的毁灭,去验证棋盘之外是否还有空间,去尝试触摸那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执棋之手。
过了很久,延冰的声音才再次在链接中响起,异常平静:
【这就是你说的‘我们不是棋子’?用自杀来证明不是棋子?】
金的回应传来,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不,延冰。】
【棋子不会选择自杀。棋子甚至没有‘选择’这个概念。】
【选择踏上这条必死之路,清醒地面对所有可能的后果,并为这个选择承担全部责任——这本身,就是非棋子的证明。】
【当然,】他的语气恢复平淡,【你可以选择不参与。你可以留在其他世界,受神座冲击的影响会小很多,或许能幸存。】
【但那样,你也将永远活在画布里,作为一个知道真相的囚徒。】
链接即将中断。
在最后,金的“声音”留下一段话:
【不必立刻回答。你还有时间。在你现在所处的世界里,继续你的观察,进行你的实验吧。】
【看看一个角色,在获得变量后,究竟能走出多远。】
【那或许,也能为我们提供另一种可能性的参考。】
链接消失。
延冰的意识独自悬浮在旅馆房间的寂静里。电子钟的红色数字无声跳动。
金的话确实在她意识中激起了波澜,但不是绝望的惊涛,而是冷静的抉择。
金选择从外部以暴力破解谜题,赌上一切去质问根源。而她,则更想尝试从内部植入“病毒”,看看一个精密的系统,是否会因一个关键变量的微小扰动而产生连锁崩溃。
意识抽离,视角切换。
文豪世界,病房。
夜色更深,中也似乎彻底陷入了沉睡,呼吸绵长。月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浅淡的光影。
延冰不再等待,不再铺垫。
她将意识沉入契约链接,这一次,不再传递任何模糊的信息流,而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将大量信息投向了中也沉睡的意识深处!
【中也。】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在意识的底层震响。
沉睡中的中也身体猛地一颤,眉头骤然紧锁,仿佛被拖入一个激烈的梦境。
【醒过来。用心听。】延冰的意念带着强制性的力量,【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告诉你。关于我,关于你,关于……这一切的真相。】
中也的意识在沉睡中剧烈挣扎,但他无法挣脱这直接作用于灵魂链接的呼唤。
梦境的光影破碎,他的自我意识被强行拖入一个由延冰构建的、充斥着冰冷信息与画面的意识空间。
在这里,没有病房,没有月光。
只有流动的、如同数据瀑布般的景象与信息:
——第一次在横滨遭遇,她以谎言为饵,从他身上窃走了一缕重力的权柄,也将他拖入了命运的迷雾之中。
——然后在尸鬼世界,在谎言与契约的纠缠中,他们既是相互提防的猎手,也是被命运捆绑于的共犯。
——随后在火影的考场之上,她借他的同源力量斩开死局,将一枚染血的写轮眼与十缕源质的空债,轻轻放进他冷硬的掌心。
——然后,是她反复观测现实世界,那一次次固化的【23:47:12】,以及那偶尔启动又倒退的诡异景象。
——最终,是她与金的对话,那些关于“现实世界是背景板”、“时之虫”、“神座抽干世界”、“自杀式远征”、“所有觉醒者可能湮灭”的冰冷字句,一字不差地、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
信息量庞大到几乎要将中也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冲垮。
震惊、荒谬、恐惧、茫然……种种情绪在他意识中爆炸般涌现。
延冰的“声音”在这个意识空间里回荡,“我不是你的幻听,不是你的第二人格。我是一个来自外面的观察者,一个被困在诡异现实中的觉醒者。而你,中原中也,你左手上的红色纹路,在‘原本的剧情’里,根本不该有这种东西。它是‘变量’,是‘异常’,是我与你连接的证明,也可能……是你区别于‘纯粹角色’的标志。”
中也的意识在信息洪流中竭力维持着一丝清明,他“看”向自己意识映像中左臂那清晰的暗红纹路。
【接下来我要说的,仔细听,这可能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包括你自己未来的同伴。】延冰的意念变得无比凝重:
【我会教你一种方法,一种利用我们之间契约链接、结合‘污浊’灵体特性、将你的一部分意识暂时‘投射’到我所在的‘现实世界’的方法。这很难,很危险,你的意识可能会受损,甚至可能被那边的‘规则’排斥或撕碎。但如果你能做到……】
她将一段复杂的、涉及意识共鸣、能量频率微调、以及利用契约作为锚点和通道的意念操作流程,烙印进中也的意识。
【如果你能做到,如果你能成功将一丝意识降临到‘那边’……】延冰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渺的期待,【我们或许能寻到那一线生机。】
冰冷的真相与庞大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之水,冲垮了中也意识中脆弱的堤坝。
他看到了契约的起源,那些被掩盖的记忆碎片——尸鬼世界的相互算计与捆绑,火影考场上的血色交易与同源力量……一切都与“声音”的描述严丝合缝。
他看到了现实世界的诡异静止与倒退,看到了金那疯狂而绝望的“自杀式远征”计划。
最后,是那套复杂到令人眩晕的“意识投射”方法,深深烙印在他的意识底层。
【……我们或许能寻到那一线生机。】
这是那个“声音”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意识空间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瞬间破碎。
中也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他大口喘息,肺部火烧火燎,蓝色的眼眸瞪得极大,瞳孔中倒映着病房惨白的墙壁,却仿佛还在回放着那些光怪陆离、冰冷彻骨的画面。
左臂上,那暗红色的纹路如同烙铁般滚烫地搏动着,像一颗不属于他自己的心脏,在皮下剧烈跳动。
“呼……呼……”
他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左臂,指尖颤抖着抚上那片皮肤。滚烫的触感真实不虚,纹路的轮廓在指尖下微微凸起。
是真的。
那些话……那些画面……那所谓的“现实世界”、“背景板”、“时之虫”、“神座”……还有那个“声音”最后留下的、关于“一线生机”的渺茫希望……
“开什么……玩笑……”他声音嘶哑,带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月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房间陷入更深的昏暗。
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又仿佛它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留下了最后的火种,然后彻底归于沉寂。
中也维持着僵坐的姿势,很久,很久。
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灰白,第一缕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和玻璃,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和眼底深深的困惑与震动。
。
现实世界,旅馆房间。
延冰的意识回归本体。
电子钟的红色数字,不知何时已经跳到了【23:50:01】。时间在这里,似乎又恢复了极其缓慢但确实在前进的状态。
她没有去管时间,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所做的,只是将意识沉入与“污浊”灵体最深层的契约核心,然后,执行了一个极其简单、却意义重大的操作——解除对灵体的依附状态,彻底释放为独立的实体形态。
嗡……
空气中泛起极其细微的涟漪。
一团人形能量体缓缓在她面前的虚空中浮现。
在那人形能量体的面部,一个冰蓝色的眼眸此刻凝固着,如同失去灵魂的宝石。
这就是“污浊”灵体最本质的模样,也是她与中原中也之间,那条无形纽带在这个世界的唯一具现。
延冰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落在灵体那唯一的蓝色眼眸上。
她在等待。
等待一个反应,一丝波动,一个来自遥远彼端的、微渺到近乎不可能的回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现实世界的时间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状态,电子钟的数字滴滴答答的跳动着。
灵体悬浮着,蓝色眼眸空洞,毫无变化。
延冰的耐心好得出奇。
她没有焦躁,没有怀疑,只是如同最冷静的科学家,观察着实验样本。她知道,自己埋下的种子需要时间发芽,跨越世界的投射更需要难以想象的契机和意志。
她等得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在现实世界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是一瞬。
源质网络中,一道极其稳定、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最终通告”意味的波动,精准地传入她的意识。
来自金。
【准备完成。神座即将启动。现实世界剥离程序进入最终阶段。】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延冰,这是最后的窗口,你可以选择撤离现实世界。】
延冰的意识微微波动了一下,目光依旧牢牢锁在面前悬浮的污浊灵体上。
【不用了。】
几乎在她做出决定的瞬间——
轰!!!!
一种仿佛空间本身在呻吟震颤的轰鸣,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从物质的最细微处,从时间的流动中,轰然爆发!
旅馆房间的窗户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就像被橡皮擦从画纸上擦除了一般,瞬间消失,露出外面诡异到极致的景象——
天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无边无际、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与复杂能量回路的庞大平台。它们如同神话中倾覆的九重天阙,又像是某个超级文明废弃的脚手架,以一种绝对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地嵌入了现实世界的天空之中。
平台之上,隐约可见巨大的机械结构,以及磅礴流淌的数据洪流。
世界,被覆盖了。
然而,最诡异的不是这种末日般的景象。
而是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尖叫,没有哭喊,没有车辆失控的碰撞,甚至没有风声。
窗外的街道上,行人依旧保持着行走或站立的姿势,他们的表情凝固在最后一刻,或平静,或微笑,或呆滞,对头顶覆盖了整个苍穹的毁灭造物视若无睹。
仿佛那遮天蔽日的平台,只存在于觉醒者或特定观测者的感知中。
对于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渲染角色”而言,天空依旧是那片虚假的蔚蓝或灰蒙。
延冰的心,一点点沉入冰海深处。这比她想象的更诡异,更冷酷。
金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凝练:【剥离加速。世界结构开始不稳定。】
伴随着他的话语,眼前的景象开始发生更恐怖的变化。
那些庞大的平台,开始向下沉降,或者说,开始与现实世界的图层发生更深层次的嵌合与剥离。
平台所过之处,高楼大厦的轮廓开始模糊、扭曲、拉长,像融化的蜡像。街道和车辆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出现雪花、跳帧、重影。更远处,地平线开始断裂错位,露出后面深邃无光的虚空。
整个世界,像一幅被顽童粗暴撕扯的拙劣画作,正在迅速失去其原有的形态与连续性。
破碎的光影在延冰眼中流转。
她依旧坐在床边,身体开始感到一种虚浮感,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但她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面前的灵体上。
灵体悬浮着,在周遭世界剧变的映衬下,竟显得异常稳定。
那点蓝色的眼眸,依旧空洞。
时间在毁灭中流逝。
世界的破碎程度加剧。
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在那些断裂的画面边缘,有无数细微的、银色的、如同数据流或虫豸般的东西在疯狂窜动。
金的通报变得简短而急促:
【70%……】
【85%……】
【世界基盘即将裸露……】
延冰能感觉到,自己这具身体的存在感越来越稀薄,意识与□□的链接正在变得极其脆弱。毁灭的倒计时,清晰可闻。
但她依旧在等。
目光如同最坚韧的锚,钉死在污浊灵体的蓝色眼眸上。
然后——
就在整个世界发出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仿佛画布被彻底扯碎的无声尖啸,所有景象都开始向内坍缩的刹那——
污浊灵体那空洞的蓝色眼眸中,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神采,倏然亮起!
那不是反射的光,那是从内部点燃的意志之火!是跨越了无尽虚空与规则壁垒,强行降临于此的认知与存在!
中也!
他真的做到了!在现实世界毁灭的前一瞬,成功将一丝意识,沿着她给予的方法投射了过来,并在这濒临消散的灵体上,找到了唯一的锚点!
延冰的嘴角,在这一片毁灭的混沌背景中,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没有半分犹豫,在捕捉到那缕神采的同一毫秒,延冰凝聚起自己此刻能调动的全部意识,化作一道最纯粹的信息流,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灵体之中!
她将自己的意识,寄托在了这枚由中也的意志暂时维持住的灵体之内!
也就在她意识没入的下一瞬——
咔嚓。
仿佛玻璃破碎,又仿佛琴弦崩断。
延冰位于旅馆房间的本体,连同房间里的一切,窗外的街道、行人、破碎的天空、庞大的平台……所有的一切,都在同一瞬间,如同被擦除的粉笔画,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散了。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没有残骸。
只有绝对的无。
现实世界,从存在的列表中,被暂时抹去。
混沌并未持续太久。
在现实世界被抽干之后,某种强大的修复机制被触发了。
就像一张被彻底弄脏的画布,被投入了强效的清洗剂和修复液。
混沌的虚空中,无数银色的数据流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密度涌动着交织在一起。
涂抹。
覆盖。
重构。
新的像素点被生成,新的线条被勾勒,新的色彩被填充。
街道、楼房、霓虹灯、车辆、行人……所有曾经存在过的一切,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倒带般重现。
但这一次的重现,不是简单的复原。
它更像是一次格式化后的重装系统,一次基于某种“原始模板”的重新渲染。
在这片重构的虚空中,污浊灵体如同激流中的礁石,顽强地悬浮着。
它内部那点蓝色的眼眸,神采已经稳定下来,虽然微弱,却坚韧地燃烧着,庇护着其中承载的存在——延冰那已经失去本体的意识。
延冰的意识,则如同最冷静的旁观者,透过灵体的眼眸,清晰地看着外界这匪夷所思的重启过程。
她看到,在旅馆房间的位置,新的“延冰”的轮廓,正在被迅速构建。
骨骼、肌肉、皮肤、衣物……细节飞速完善,一个和她本体一模一样的个体,即将被打印出来。
【就是这个时候!】
她仿佛看到阿卡多重塑之时,显示的时之虫标签。
就在那个重建的“延冰”即将被注入最后一丝活性的刹那——
早已准备多时的延冰意识,借助污浊灵体的力量发动了攻击!
一道凝聚到极致的冰冷杀意,混合着污浊灵体最本源的重力操控,如同无形的尖锥,狠狠刺向那个即将活过来的“自己”!
【碾压!】
那个正在生成的“延冰”身体,猛然一僵。
构成她面部的粒子流瞬间紊乱,刚刚成型的眼眸深处,一点茫然尚未凝聚,便骤然被一股来自内部的重力乱流搅碎!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发出什么声音,但声带还未构建完整。
下一刻,构成她全身的“存在粒子”失去了稳定的结构,如同沙塔般轰然崩塌、逸散。
而就在这个时候——
延冰将全部的意识,化作最尖锐的探针,混合着污浊灵体的力量,沿着那“死亡”产生的、通往世界最底层的细微裂隙,狠狠地刺了进去!同时,发动了她早已准备好的特殊能力——
【唤灵!】
目标:时之虫!
“嗡————————!!!”
一种超越了所有声音、所有感知的、仿佛来自万物起源与终结之地的宏大震颤,顺着延冰意识探针刺入的裂隙,轻柔地反馈回来。
那不是冲击,更像是被一层温暖而浩瀚的意识之海轻轻托住。
污浊灵体的震颤停止了,蓝色的眼眸光芒柔和地亮起,如同被月光洗净。
在延冰的意识“眼前”,那片混沌抽象的银色数据洪流并未散去,但它们不再冰冷。它们交织、旋转,化作一片无垠的、星光般的薄纱,而在薄纱的中央,一个存在缓缓浮现。
没有狰狞的形态,没有压迫的威能。
那更像是一个由凝滞的时光本身构成的轮廓。
温润,静谧,仿佛晨雾与星光的交界处。
无数细微的美好画面在祂周身静静流转——落叶的弧光,初生儿的指尖,老人睡梦中起伏的呼吸,星辰亘古的位移……如同一部沉默而温暖的生命史诗。
祂没有眼睛,但延冰能感觉到一道目光的落下。
那目光通透,辽远,带着洞悉一切起点与终点的了然,与一丝极淡的怜惜。
【啊……】
一个声音,并非通过听觉,而是在意识最深处直接泛起涟漪,如同最古老的泉水滴落在时光的磐石上。
【你们找到了这里。用这样……激烈的方式。】
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丝淡淡的疲惫,以及更深厚的包容。
就在这时——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压抑着怒火的、熟悉却又更显沉稳的声音,骤然在这片意识空间里炸开。
延冰猛地扭头。
就在她侧方不远处,中也站在那里——却不再是病房里那个伤痕累累、迷茫愤怒的少年。
他恢复了延冰记忆中那个成年重力使的模样,身姿挺拔,橘色的发丝在无风的空间里微微拂动,钴蓝色的眼眸里燃烧着被愚弄的熊熊怒火,紧抿的唇角拉出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的左臂上,那暗红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散发着与这片空间隐隐共鸣的微光。
他显然恢复了一切。
他死死盯着那片温润的光影,拳头紧握,重力微光在指缝间危险地明灭。
【我是……】时之虫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故事的记录者,时光的编织者。你可以叫我‘时之虫’,这是你们曾赋予我的名字之一。】
【至于为什么……】那声音里的疲惫感更明显了些,【并非出于恶意,孩子。最初…或许只是不忍心。】
“不忍心?”中也的怒火并未平息,反而因为这种温和而显得更加尖锐,“把人生当成剧本,一遍遍重复,看着人痛苦、背叛、死亡……这叫不忍心?!”
【因为最初的故事……太短暂了。】
时之虫的声音轻柔地流淌,周围的画面定格在几个温暖却易碎的瞬间:
羊的成员们围坐在篝火旁大笑,旗会五人在酒吧碰杯,中也与太宰治并肩站在港口望向远方……这些画面美好,却像晨曦下的露珠,转眼便蒸发消散在后续的血色与离别中。
【如果能不断重来呢?】祂的光芒微微收拢,仿佛一个小心翼翼的怀抱,【如果每一次终结都不是真正的结束,而是一次重新着色的机会……是不是就能留住那些笑容,修改那些遗憾,让温暖的部分持续得更久一些?】
中也怔住了。
愤怒的火焰并未熄灭,却仿佛被浇上了一层冰水,滋生出一种更复杂难言的情绪。他看到的那些重复片段,确实触动了记忆深处某些模糊的既视感和莫名的悲伤。
“所以,”他的声音干涩,“我们经历的一切,我们的痛苦、挣扎,甚至那些快乐的时刻……都只是为了满足你‘留住故事’的愿望?”
【是的。】时之虫平静地承认,没有辩解,【久而久之,我分不清自己是在修补故事,还是在编织一个更精致的牢笼。我看着同样的面孔演绎千万遍相似的悲欢,我能预知每一滴眼泪何时落下,每一句台词如何响起……】
那温和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孤独:
【我忘了,故事之所以动人,恰恰在于它的不可预知,在于角色的自由意志,在于那些连作者都无法掌控的……意外与真实。】
【我成了一个最糟糕的作者——溺爱笔下的角色,却又剥夺了他们最重要的东西:真实的生命,包括痛苦与失败的权利。】
光芒柔和地笼罩着中也,也拂过一旁的延冰。
那光芒在触碰到延冰时,泛起一丝评估般的微澜,如同作者在审视笔下意外诞生的复杂角色。
【所以后来……我尝试了另一种创作思路。】时之虫的声音里依然带着叹息,但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东西,【我编织了你的世界,延冰。一个更宏大的现实舞台,埋入了觉醒、源质、世界穿梭这些变量。我想看看,在一个更精密的框架里,角色能否演绎出更……接近真实的史诗。】
【但我似乎又搞砸了。】那声音里的疲惫更深了,【我没能编织出更好的故事。反而制造了一个能被轻易拆解的脆弱造物,甚至引来了……更彻底的毁灭。】
祂的光芒微微黯淡,周遭流转的画面也透出一种力不从心的滞涩感。
延冰静静地“注视”着这片疲惫而困惑的光芒。
她没有像中也那样爆发出激烈的愤怒,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被操控的屈辱感。她的眼神异常平静,如同深潭,映照着时之虫的迷茫,也映照着自己一路走来的冰冷算计与决绝。
当时之虫陷入短暂的静默与认知震荡时,延冰向前走了半步。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意识空间的每一道涟漪:
“你爱故事,对吧?”
她的问句平铺直叙,没有质问,更像是一个确认。
“那你想不想看真正新鲜的东西?”
时之虫的光芒微微一动,仿佛被这个简单的问题吸引了注意力。
“不是你在无数次轮回里修修改改、试图打磨出的‘更完美版本’。” 延冰的语速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而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一个从根源上就不同的故事。”
“一个——” 她停顿了一下,直视着那片光芒的核心,“连你,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角色会走向何方,甚至不知道最终结局的故事。”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时之虫浩瀚却疲惫的意识中,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波澜。
延冰捕捉到了那光芒中细微的波动,她继续道:
“放开手。”
“让我们失控。”
“撤销你那些‘保护性’的参数,收起你那些‘引导性’的丝线。把舞台彻底交给我们,把笔……真正丢掉。”
“然后……” 她微微仰起头,仿佛在邀请,“坐在观众席第一排。”
“当个真正的观众。”
“不是导演,不是编剧,不是任何意义上的‘作者’。”
“只是和我们一样,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一无所知,只能屏息等待、会紧张、会期待、也会为出乎意料的转折而惊喜或难过的……”
“……观众。”
最后一个词落下,余音在意识空间里轻轻回荡。
延冰不再说话,只是平静地等待着。
她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来自于这位疲惫的、失败的、却又深深眷恋着“故事”本身的“作者”的答案。
是继续执着于已然失败的创作,固执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作者身份?
还是……鼓起勇气,踏入那片连自己都无法预料的、真正的未知?
时之虫的光芒波动了一下,那温和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清晰的忧虑:
【但失控可能意味着……故事走向糟糕的结局,角色迎来痛苦的死亡,甚至世界因此崩坏。】
“那又怎样?”
中也接过了话头。他的怒火尚未完全平息,但声音已经冷静下来,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清醒。
“真实的人生,不就是会变糟吗?”
他盯着那片光芒:“会失败,会受伤,会失去重要的人,会走错路,会后悔……这些东西,难道因为你把它们从‘剧本’里删掉,它们就不存在了吗?你维持的所谓‘完美轮回’——”
他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就像把最漂亮的蝴蝶钉在标本框里。光线打得再好,姿势摆得再妙,看上去再完美无缺……”
“——但它已经死了。”
“不会飞,不会挣扎,不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就狼狈地躲起来,也不会因为找到一朵合适的花就开心地抖翅膀。”
他抬起自己的手,握紧,又松开,暗红色的微光在掌心流转:“我们要当活着的蝴蝶。会撞玻璃,会掉毛,可能笨拙,可能难看,可能明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
“但至少,直到死前那一刻,翅膀是自己扇动的,路是自己选的。”
延冰的声音很轻:“你其实已经动摇了,对吧?”
她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那流转的光芒,看到其深处某种长久以来的徘徊与自我怀疑。
“不然,你不会在那些看似严密的轮回和现实框架里,留下那么多细微的漏洞,不会让我们有机会看破那一切。”
延冰没有停下,她向前又迈了半步,几乎要触碰到那光芒的边缘:
“你在等。”
“等一个变数,等一个意外,等一个角色——或者几个角色——能够强大到、疯狂到、执着到……”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澈:
“——能抓住你留下的那些细微线索,能撞破你设下的无形壁垒,能最终站在这里,站在你的面前。”
“然后,亲口对你说:”
她直视着光芒的核心,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我们可以比你写得更好。”
“我们可以活出,连你都想象不到的故事。”
话音落下。
时之虫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那团温润的光芒不再稳定地流转,而是剧烈地、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仿佛内部正进行着惊涛骇浪般的冲突与挣扎。
最终,那光芒的波动渐渐平息下来。
一个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释然,以及一丝近乎虚弱的坦诚:
【……是的。】
【我累了。】
【维持完美轮回,比你们想象的更累。】
【我看着同样的剧情演了千万遍,每一个细节我都倒背如流。我甚至能预知每个角色下一秒要说什么。】
【而你们……是千万遍里,唯一一次让我‘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意外。】
它的光芒开始缓慢旋转,像在消化一个艰难的决定。
时之虫的声音变得轻柔:
【知道吗?当作者太久……会忘记当读者的快乐。】
【那种对下一页的好奇,对角色命运的担心,对未知结局的期待……】
【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延冰敏锐地捕捉到什么:
“所以你在等。等有人给你一个理由——一个可以合上作者之笔,重新翻开读者之书的理由。”
时之虫的光晕忽然明亮了一瞬,仿佛被说中了心事。
时之虫:
【也许吧。】
【也许我维持轮回,不只是因为爱故事……】
【也是因为害怕。】
【害怕一旦放手,故事会走向我不愿看到的结局。】
【害怕角色们……其实并不需要我。】
【害怕‘时之虫’这个存在,从此失去意义。】
中也罕见地没有嘲讽,而是平静的道:
“那就试试看。”
“试试没有你的剧本,我们能活成什么样。”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世界真的崩了——但那是我们的选择,我们的结局。”
“好过永远当标本框里的蝴蝶。”
长时间的沉默。
时之虫的光晕开始变化——它不再是一个统一的整体,而是逐渐分裂、扩散,仿佛有无数个独立的意识在其中苏醒。
时之虫的声音开始重叠:
“……好。”
“我答应了。”
“不是被你们说服,而是……”
“我也想看看。”
“想看看没有我写好的剧本,故事会变成什么样。”
“想看看……当我只是个普通观众时,会不会依然为你们紧张、为你们欢呼、为你们流泪。”
时之虫的光晕在空中轻轻摇曳,像即将熄灭的烛火,却又温暖得如同初生的朝阳。
它的声音开始变化——不再是单一的、古老的语调,而是逐渐分裂、重叠、回荡,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一具躯壳里低语、祝福、哭泣、微笑。
时之虫:
第一个声音,温柔如母亲:
“去吧。”
第二个声音,轻快如少年:
“去活出我们没有写下的故事。”
第三个声音,沧桑如老者:
“去爱我们不敢赋予你们的深度。”
第四个声音,哽咽如挚友:
“去失去我们不忍给予你们的痛楚。”
第五个声音,平静如智者:
“去老去我们不舍描绘的皱纹和白发。”
所有声音在此刻汇聚,整齐如一,却又分明带着千万种口音、千万种情绪:
“然后……”
光晕缓缓下沉,最后一次温柔地拂过他们的脸颊。
那触感如此复杂——像无数个读者指尖划过书页的触感,像无数观众屏息凝视屏幕时呼出的微温,像作者停笔时长叹的那一口气。
时之虫:
“成为我们永远想象不到的,你们自己。”
光晕开始消散,化作亿万光点。
每一个光点里,都映出一个模糊的倒影:
——握笔的手。
——闪烁的屏幕。
——流泪的眼睛。
——微笑的嘴角。
——合上的书本。
——黑屏的影院。
最后的声音分裂成无数细微的回响,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向四面八方散去:
千万人的低语,重叠成温暖的浪潮:
“谢谢你们……”
“曾经活在我们心里。”
“现在——”
声音骤然清晰,像一道温柔的指令,又像一句郑重的承诺:
“去活在你们自己的世界里吧。”
光点彻底消散。
没有爆炸,没有悲壮的音乐,只有一片温柔的寂静。
仿佛整个宇宙都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延冰站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那千万道“注视”留下的温度。
中也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仿佛还停留着某个读者指尖的触感。
他们同时抬起头。
看向眼前正在真实化的世界。
。
他们脚下的时空间隙彻底稳定,显露出城市的街景。
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这是第一次,没有任何剧本规定它必须在此时升起。
中也握了握拳,污浊的力量仍在体内流淌,但某种枷锁感消失了。这力量不再是被“系统”赋予的表演道具,而是真正属于他的、可以传承或消散的生命的一部分。
延冰低头,魂刃在手中轻鸣。【灵枢】、【执妄】、【污浊】……所有灵体都还在,但她能感觉到,它们现在更像她生命的延伸,而非从某个“源质池”租借来的装备。
远处,街道传来汽车的汽笛声。
街角便利店亮着灯,店员打着哈欠开始理货。
一只流浪猫从垃圾桶后探出头,警惕地看着他们。
世界还在运转。
力量并未消失。
只是……不再有剧本了。
中也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灰尘味、早班车的尾气味——杂乱,但真实。
“这里是现实世界,你没地方能去,接下来……”延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去哪?”
中也看向街道尽头缓缓升起的太阳。
没有任务提示。
没有倒计时。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
“回你家呗。”
他说。
“然后……想想早饭吃什么。”
延冰转头看他,嘴角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你做饭?”
“不然呢?你会?”
“我会买面包。”
两人并肩走向街道深处。
他们身后,晨光缓缓苏醒——没有吸血鬼,没有异能战争,没有必须拯救的世界。
只有无数普通人即将开始的一天。
而在某个更高的维度,最后一页稿纸被轻轻合上。
最后一个屏幕暗去。
但故事……正在他们脚下,真实地开始。
不好意思,写这个比我想象中更难,难的有点离谱了,实在写不动了,只能尽量完结了……(跪地:写完我都不敢回头看TAT,有点慌)
——我过两天,会把之前的版本放番外,但那个真没法完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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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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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编辑说不能重开一本写,我直接覆盖大修了,至于大家想留原文……我自己留着了,等有机会发出来当个番外吧QAQ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