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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即使心头充满讶异和不愉,乾隆帝面上不动声色,一如既往地耐心倾听富察氏的轻声慢语,偶尔接一句:“哦?”“他怎么说的?”

      很快,乾隆帝就弄明白了,傅恒和他一样,也是前日在弘昼府上见到了甄香菱,之后便是打听情况、找甄宝玉套近乎,并没有再去见姑娘一面。

      “年少慕艾倒不是坏事。他起了心思,晓得先来找你分说,可见心里有我们夫妻,傅恒确实没有令朕失望。”乾隆帝先起个调子,夸赞了富察氏的幼弟。

      果不其然,鬓边已经零星冒出几丝白发的皇后听闻此言,颇感欣慰,一双眼睛笑眯成了弯月形,还谦虚说“皇上对傅恒合该严厉些,别纵坏了他”。

      在年方三十岁、儿子永琏夭亡而郁郁寡欢至今的妻子的眉梢眼角,乾隆帝隐约看到了十八/九岁、青春活泼的当年良伴,一时间,实在不忍心坏了她这份好心情。

      于是,他将原本想好的下一句咽了回去。
      因为,他本来想说,傅恒看上的女子,朕已经下令招她入宫了,下回另见到好的,再赐给傅恒也罢。

      乾隆帝一生没对谁体贴入微过,唯独常常考虑皇后的心情,虽然,在富察氏看来,皇上的许多行为还是带着些莫名其妙。

      当然,这些都是皇后病逝后,乾隆帝从她身边近侍包括甄香菱口中得知的,此时自然不明。

      借着慢条斯理喝茶的动作,微微啜饮、口中逗留、顺喉吞咽,乾隆帝很快平复了“心头新宠被人觊觎”的憋闷,理了理思路,决定不提甄香菱入宫的事情。

      “傅恒提的汉女,恰好朕知道。她依蔽于魏佳嬷嬷家,宝玉那小子照顾得多些。身家简薄了些,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

      乾隆帝留了话口子,富察氏果然追问:“有什么说头么?”

      还好,皇后没有询问他一介帝王,如何了解一个弱质女子的情形,乾隆帝微微松口气,继续讲。

      他力图让富察氏明白,甄香菱如今还在父亲的三年孝期,若是此时被傅恒纳回家去,只怕惹得朝中汉臣不满,要是上折子指责傅恒不尊儒礼汉仪,不利于接下来对他的提拔。

      其实,哪里会有不长眼的臣子,借这点子小事做文章呢?
      乾隆帝也是发了急智,将最近看的史书上面,某朝奇事套了过来而已。

      富察氏却被带入,另找理由,帮着乾隆帝弥缝:“还是皇上虑事周全,都是为了傅恒好的苦心。再者,他家瓜尔佳氏不是个容人的,上回到我这里哭哭啼啼诉苦,吵得我脑仁疼。若依了傅恒,万一他家里后院闹出什么笑话来,白白拖累了他。”

      然而,想到弟弟难得找自己开一回口,到底不忍心,富察氏叹了口气,觑着乾隆帝的脸色,试探道:“皇上也说少年人,心思直。您看,让傅恒另置个院子,安顿那女子,可行得么?”

      乾隆帝立刻摇头,点破道:“即使不提她有孝在身,会不会冲撞了傅恒。单说她爹,虽然没有做官,可在世时候,魏佳家认下这亲戚了,从汉家情理上说,魏佳.诚可以管她叫侄女了,不能随意处置的。”

      富察氏明白这个道理,若傅恒对那名姓甄的孤女金屋藏娇,说不定就得罪了甄诚,也就是魏佳.诚,当然也有很大可能,是对方根本不在乎一名非血亲的姑娘。

      官场上还是要处处小心,富察氏想着,明日怎么招傅恒进来,劝说他打消这个念头才是。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乾隆帝搂住富察氏的肩头,轻声道:“莫不是担心委屈了傅恒?选秀快到了,朕看着,魏佳家有个丫头参选,那才是魏佳.诚真正的侄女,若不然,指给傅恒为侧,可好?”

      柔顺地依偎进皇上怀中,富察氏眉目间的愁绪挥之不去,轻轻摇头,替弟弟拒了太显赫的姻亲,发髻上的通草花蹭得乾隆帝颈侧发痒。

      “皇上,宫中子嗣不多,都是臣妾的过失。选秀正该广择良家入宫,延绵后嗣才是。哪里有傅恒什么事儿。”

      实则,富察氏担心,皇上连魏佳家非亲非故的丫头都说得头头是道,八成是了解魏佳家后院细务,有意笼络,自己方才不察,直通通替傅恒求女,却没想到牵连到魏佳.诚。

      千万不能让皇上对傅恒留下坏印象。也不能让皇上以为,傅恒觊觎秀女。

      她语气柔和,抬出太后娘娘来,给皇上台阶:“再者,皇额娘提过,魏佳嬷嬷有功于皇考,合该从她家选出名后妃,听说这一辈的未婚姑娘们,就剩这回的了,还请皇上收纳入宫,赐个好位份,让臣子们知道感念皇家的厚恩吧。”

      闻之有理,乾隆帝拍拍富察氏的手,首肯道:“那就全靠皇后费心了。”

      沿着这个话题继续,帝后二人又聊了几句满蒙汉八旗闺秀,初初定下,哪些姑娘收入宫为好,谁又指婚给谁等等。

      多少位少女的人生,在帝后甚至都没见过她们的情况下,就这么三言两语确定了,包括甄四。

      选秀,远没有不明情形、努力向上的人家想的那般简单,以为是比拼姑娘的容貌品格,实则,不过是看其祖其父而已。

      这一点,甄香菱不知道,她念兹在兹的宝姑娘也不晓得。
      今日下午去过一回贾府,甄香菱自然想起前世寄居的数年生活,薛蟠令她深恶痛绝,在脑中一转都觉得恶心,但是,薛姨妈和宝姑娘对她一向很好,便勾起了很多回忆。

      前世,甄香菱为宝姑娘鸣过不平。
      皇商出身的薛宝钗,在父亲病逝、哥哥无能的情况下,想到了入宫选秀拉拔兄弟的路子,本就说服了薛蟠,要举家搬迁入京的。
      恰好行前,薛蟠在自家地盘看上了甄香菱,惹出人命官司也无所谓,径直按照自家计划,到京城去投奔姨母王夫人了。

      甄香菱初时以为薛家入京是为避祸,毕竟那时候的她,将人命官司看得无比之大,有阵子还担心官差上门来锁拿薛蟠,后来在薛家后宅待得久了,才知道选秀一事。

      在甄香菱眼中,宝姑娘落落大方、待人可亲,千里迢迢来京待选,却连选秀名单都无法登上,实在可惜,也让她以为,宫禁何其高高在上,连宝姑娘这样的人品都不得入选。

      前世里,薛宝钗独自在梨香院黯然神伤,甚至怕惹得母亲薛姨妈跟着忧愁,抹泪都是避开人的,只是被甄香菱偶然撞见过。

      她还记得,宝姑娘那时候对她倾诉:“父亲常说将我当男儿一般养,原来不是的。他与宫廷内务府打交道多年,怎么不知道选秀的门道,却从未叮嘱过我,哥哥更是一问三不知。白白让我们打错了算盘。”

      甄香菱不明所以,待要细问,宝姑娘却揭过不提了。

      些微小事,甄香菱以为自己不记得,没想到,今生一趟故地重游,宝姑娘的絮语如在耳边重响。

      甄香菱甚至闪念,若此时是宝姑娘得知,要被招入宫做宫女,她会如何作想、反应如何?

      是不是会如同她前世的诗作那样,认为这是种机会,是“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当然,今生的甄香菱还未见过宝姑娘,她也没有这般从容自如的心态。

      她最想的生活,是稳稳守完父孝后,找个妥当人嫁了做依靠,照顾好老母而已,眼下看来不可得了。

      从贾府做客回家后,甄香菱与母亲封氏细细说了好久,反复宽慰说,二哥哥答应了会照应母亲,才让封氏勉强接受,后半辈子的依靠女儿要被招进深宫、后续如何完全不可知的事实。

      之后,甄香菱枯坐在闺房中,听茜雪从贾府下人那里着意打听来的一些消息,譬如贵妃娘娘多久派随身宫女回府传些什么零碎旨意,众人如何以宫眷为傲等等。

      茜雪还说:“姑娘,奴婢听甄二爷的意思,这回招您入宫,是皇上亲口说的,应该是前日看上您了。想必啊,您很快就能授封,不再做宫女了。若运势好,您能得封到贵人位份,可以从娘家选一两名惯用的丫鬟入宫伺候的。”

      甄香菱根本没想过入宫之后邀宠之类的事情,正要阻止茜雪的畅想,又听到丫鬟絮语:“贾家下人给奴婢说了不少先例。姑娘进宫忍耐些,等您有这资格了,就把奴婢带入宫去,陪着您作伴,好不好?”

      吃惊于茜雪的志向,甄香菱还直愣愣问了句:“你居然想入宫?”

      相处多年,甄香菱不是没考虑过茜雪的终生大事。
      茜雪今年已经十八岁了,窈窕秀丽,是女子最好的年华。

      婚事跟着身契走,按礼法,该是甄香菱为她作配。
      京中惯例,主子们身边的大丫鬟们,往往要伺候到二十一、二岁,再嫁个同样是奴仆的小厮、管事,生下孩子来便是所谓“家生子”,世代为主子服务。

      茜雪的父母亲人,都在荣国府贾府当差,只有她当年被逐。

      甄香菱悄悄对她提过,自家是外来户,对京城情形不熟,若茜雪家人能为她找到良缘,自己愿意返还身契,让茜雪以平民姑娘的身份嫁人,好歹体面些。

      茜雪被问得羞赧,拈着衣角说:“今日随姑娘到贾府,奴婢娘过来说私话,希望奴婢入宫,所以奴婢才这么说,主要是想陪着姑娘、伺候姑娘。”

      甄香菱摇摇头,喃喃道:“我根本不晓得宫中是什么样子的。茜雪,其实,我很怕,非常怕。”

      比前世被卖给薛蟠,都要来得害怕。
      毕竟,薛蟠只是个呆霸王,而招她入宫的,可是天下至尊,她完全不敢直视其颜的皇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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