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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前世自小被拐,成长艰辛,甄香菱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抉择自己未来是什么滋味儿。带着满腹怨气和不甘重生于幼时,她平安顺利长到了一十五岁,却在去年遭遇父丧,心里除了悲痛于至亲离世之外,还有一份隐忧。

      她不知道,上一世的父母寿数几何,在她失散后的晚年是如何度过的,有没有如今生这般背井离乡。虽然,今生今世,甄士隐在世时常常对女儿说,你康健安宁,汝父便别无所求。

      甄香菱总是担心,因为自己的重生,连累了父母后半辈子,使他们过得不如自己未经历的他们的前世。

      更是在父亲身体每况愈下的时候,猜想着,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扰乱了因果,才让甄士隐拖着病痛之躯,为独女苦心孤诣地操劳数载,无奈之下托孤甄宝玉而离世。

      “也许,若不是我,父亲能长寿百岁呢?”这是甄香菱不敢面对的心结,连知道她重生秘密的甄宝玉,她也没说过。

      因此,怀着对双亲的愧疚,在花季豆蔻年华,她毫不犹豫应下甄士隐临终嘱咐。

      一整年闭门不出,甄香菱于世隔绝,其中还忍受了大半年母亲也不在身边、自己一个小姑娘独居的生活,当然,院中有数位奴仆,不过他们毕竟当不得什么事。

      眼下,即使五月已至,满了甄士隐周年,封氏都恢复了与街坊邻里的交际,甄香菱还是准备再守两年父孝,达到三年圆满的人子之礼。

      一叶障目,在这种决心下,甄香菱真是没想到,她已经十五岁了,两年之后便是十七,这段时日,正是一位姑娘最应该寻夫觅婿的年纪。

      在她心中,十五岁到十七岁,这两年的时光是相对清晰的,无非是生活简单,虔诚为亡父祈福而已。至于十七岁后,她该如何生活,她的母亲封氏又要如何养老,甄香菱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应该绸缪起来,毕竟母亲绝不是善于安排这类事务的坚强妇人。

      然而,事实上,她却毫无头绪,也没有多大的心思去琢磨。偶尔对比前世,十五岁被薛蟠看上,收了房,从外地带到京城来,寄居荣国府贾家,从那之后到十七岁,到二十岁,都是为人妾侍的状态,毫无盼头。

      今日到和亲王府做客,甄香菱没想到,会碰上弘昼办自己的丧事,更没想到,与皇上还有一面之缘。

      当然,这些不过是她以后老去了,可以值得回忆、十分新奇的浮光掠影。

      今日之行,更重要的,是与旧日好友甄三深谈了一下午,直到天擦黑,甄三要留她用晚饭,甄香菱才发现时辰不早,坚决辞去回家。

      甄三不放心她腿脚受了伤,也带着些赔礼和照顾的意思,硬是让甄嬷嬷陪着,坐着王府的马车,送甄香菱回到了甄家小院,令封氏感到十分惊喜。

      与母亲封氏细细说罢做客情景,听母亲念叨了许久贵人垂幸后,又被拉着挽起纱裤、检查了腿脚上的淤青扭伤,甄香菱终于回到了自己闺房,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寐。

      月色当空,融融半缺,恰到好处的凉凉光芒,照得房内微微可见。甄香菱听到在外头条榻上躺着值夜的茜雪不小心咳嗽了声,知道贴身丫鬟也没睡着,便轻声道:“茜雪,陪我说说话吧。”

      茜雪自然应是,披衣起身,脚步轻巧地走到甄香菱绣床之外,拉过来一方圆圆的蒲草坐垫,盘腿坐下,脸朝着主子方向,做好了倾听的架势。甄香菱就着月光,看得一清二楚,觉得在茜雪不疾不徐的行动中,心绪分明了几分。

      甄三与她说话,虽说密谈,当然不会避着双方的贴身丫鬟,因此,甄香菱猜想,茜雪睡不着,说不定也与甄三语重心长、贴心贴肺的话语有关。

      你一言我一语,甄三与甄香菱两人,很快重拾闺中无话不谈的亲密,不过与三年前随意漫谈不同,这一回,甄三说得多些,主导意味浓些,更强势些。

      而且,两人的话题完全不是之前的风花雪月、衣衫首饰、绣工闲诗,而是婚事,准备的说,是甄香菱的婚事。

      是甄香菱前世和今生十五年,都没有认真想过的,她要嫁给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生活的话题。

      谁人不知正妻好?妻者,齐也,算是女主人,一家子的主母,管理妾侍、奴婢,生子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女。娘家则是正儿八经的亲戚,所谓妻族,与夫家一并算在九族之内,以姻亲为纽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万一女子受了委屈,其兄弟,也就是俗称的“娘舅”是可以打上门去,要夫家给个说法、求个公道的。

      说到最高处,女子的身份高不过内命妇吧?宫中女眷论资排辈,本朝皇后,主要是元后,都是从大清门坐轿进宫,身份尊贵,不可轻言废后,大约是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身份了。

      当然,宫禁之中的女子,与王侯将相、士农工商的后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她们母以子贵更加突出,与正妻嫡出的法则并行,有时相通,有时候又抵触,毕竟争得是天下至尊的皇位,不能简单套用约束百家的伦常。

      说的低些,亲王府邸,嫡福晋地位基本上不可撼动,比如和亲王府的乌扎库氏。然而,侧福晋们,譬如甄三,却并非寻常汉家臣民家的妾侍可比。

      大约本朝亲贵从满族出身有关。当年,皇太极可是有五大福晋,平起平坐的。他们是在入关称帝之后,逐渐将满洲婚俗与汉族礼制融汇贯通,发明了独属于本朝的婚娶法子,对于妻妾、子女的定位,有着一些独特之处。

      也就是说,本朝,在传统的妻妾之间,仿佛加入了一层,独属于满洲亲贵们女眷的层次,类似于侧福晋这样的,比妻略低,却比甄香菱理解的“妾”地位要高的。

      简单称为侧福晋也罢,她们的子女,不同于王爷随手宠幸的妾侍,也是能得到许多成长资源的。她们的娘家,也算姻亲,不然,王爷们的侧福晋之位,怎么会那么抢手?

      甄三以自己为例,甄宝玉是可以大大方方管和亲王叫“姐夫”的,若是在汉家传统的“妾”的定义,怎么可能?甄诚,就是甄三和甄宝玉的父亲,非要拿大的话,称呼弘昼为“贤婿”,也不能算违礼。当然,甄诚那种谨慎的性子,不会留下这般不恭敬皇家的话把子。

      而甄香菱前世经历的、她一直理解的“妾”,换言之,多少年约定俗成的“妾”,含义则远没有这般轻松。

      妾通买卖,进门被称为“纳”,而非“娶”。妾的父母亲族,与她的夫家毫无关系,不存在什么走亲戚之说,也没有回娘家的讲究。

      就连妾本身,在某些朝代,甚至若夫家犯了大罪要被抄家灭族时候,妾是可以不算在内的,可见在官府和律法看来,妾并非名正言顺的、正经的夫家人。

      妾的子女,自然是庶出,天然矮人一头。比如甄香菱前世熟悉的,荣国府二姑娘贾迎春、三姑娘贾探春,就因为亲娘不是正头夫人,被下人嚼舌根说了多少小话,她偶尔听到了都替姑娘们心中不平。

      若妾是由奴婢晋升而来,或者如甄香菱前世那样,被卖进夫家的,总之,就是有所谓“身契”在别人手中,更加不自由了。不论生下多少子女,不论多么得夫君或者叫爷欢心,都随时可能被主母提脚卖掉,或者变着法子得折腾病、折腾死。

      这便是甄香菱前世血淋淋的经历,因此,她听到妾字,都觉得浑身汗毛冷竖,仿佛夏金桂的狰狞面容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天然地抵触为人妾侍,心底直觉想着,要嫁人做正头娘子,哪怕低嫁些,也没什么。

      但是,听罢她的坚持,甄□□问了她若干问题,就让甄香菱溃不成军。

      为人妻者,尚且有“七出”休妻,即使你做得再体贴周到,夫君若执意换新人,随口定一条罪名,休妻轻而易举,尤其是在甄香菱没有父兄亲族撑腰的情况下,这样的妻子名分,有意义么?

      降妻为妾的,也大有人在,最重要的,还是看夫家与娘家的力量对比。在这方面,甄香菱毫无优势,凭什么认为,找到户愿意娶她为妻的人家就一劳永逸?

      当然,还有许多细碎情况,总结下来,就是因为甄香菱欲求“正妻”名分,毫无倚仗,只能凭着夫君的良心,一辈子变数太多,不一定能如愿。

      这是她的外在劣势。更要命的,是她的内在,就是甄三所言:“你长得太好了些。可能一生受累。”

      女子本就是飘萍,红颜更容易被人扣上“祸水”的帽子,有冤没处说。

      甄香菱隐约知道,自己长得算是不赖,甄三直言,以她的容貌,一般人家,接不住也藏不得,入宫都绰绰有余。

      她当然自谦了:“三姐姐抬举我呢。不过是单薄面相、细瘦身姿,哪里值得你谬赞?”实则,甄香菱回忆起在和亲王府正殿时候,数道不知名的视线缠绕着她,如芒刺在背,她有了些感悟。

      前世,她自知是美的,薛蟠都为她打死了人命,就为了抢她到手。当是时,她还没嫁给冯渊,算是没主的姑娘家。

      随着与薛蟠共处日久,甄香菱想过,若冯渊再早些买了她,她真成了冯家妾侍,只怕若偶然被薛蟠见到,也会悲剧重演,薛蟠还是会不管不顾地抢了她去。

      就是以此为参照,今生今世的小姑娘甄香菱,听着甄三犹豫了片刻又咬牙说的话:“菱妹妹,别怪三姐姐说话不中听,只怕一般男人护不住你。若要托付终身,你要往上看。只是,这样一来,身份悬殊,必然做不了正妻。你要早早参透这点才好。”

      她没有嗔怒或者愤恨,她真得懂,甄三这番确实不中听话语背后的真切。

      她一直不愿意正视、不愿意细想的事情,就在今日,被甄三点破了。

      夜凉如水,深深叹了口气,甄香菱轻声问道:“我真不想嫁人,想守着母亲过活完这一生,虽然明知不可。茜雪,你说,我应该去找什么样的人托付终身?”

      坐得端正的茜雪,等了好久,甚至以为主子是不是叫她过来,自己却睡了。直到寒意一层一层漫过来,她想蹑手蹑脚回条榻时候,听到了主子的声音。

      在荣国府长大的茜雪,见识过深宅大院的女眷生活,被逐出府后,跟着甄香菱,领教过平民市井、街坊邻里的妇人情景,自有想法。

      结合着今日听到的和亲王侧福晋忠告,茜雪也明白甄香菱脾性,遂大着胆子说:“以奴婢看,主子若能进宫,得皇上怜惜,自然再好不过。退一步,就像魏佳福晋明里暗里希望的那样,跟了和亲王,应该也能过得不赖。再不济,今日到场的年轻亲贵们,咱们不了解,还得细细寻摸,说不定有合适主子的。”

      入宫?

      甄香菱只以为,茜雪会首先提到三姐姐的暗示,让她进和亲王府呢。

      入宫是谁都能入的?是想入就能入的?皇上什么样的娇花嫩柳没见过,会在意匆匆一瞥的自己?

      甄香菱不晓得为甚,突然觉得月光太亮、太锐利,直直照到她心底,最隐秘的地方去。

      “算了算了,太晚了,睡吧。母亲与我相互依靠,其实也很好,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甄香菱自己挑起话头,又欲盖弥彰地匆匆结束,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一夜梦境繁杂。

      她需要厘清思绪,细细琢磨,事关自己和母亲的人生大事。还有两年守孝时间,慢慢来,不着急。

      然而,时间哪里像她以为的那般充裕呢?

      两日后,甄宝玉带着一个令她无比吃惊的消息,上门来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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