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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将欲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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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孙悟空那日惊梦后又过了数月,秋去冬来,寒暑更替,花果山已覆上了层层雪白。
他果然没有再来。
玄璎仍像往常一般结束了每日的练习,只是今日没有直接回房休息,而是长舒一口气,环顾了自己覆满深雪的小院,随手使出一记飞沙走石,却控制得刚好,仅有一阵轻柔旋风升起,扫尽了积雪。
连带那株桃树也吹了干净,露出覆雪下光秃秃的枝干。
做完这些,她便合上院门,推开了数月不曾打开的房门,却在回到水帘洞后觉出几分不一样的气氛来。
太过冷清、也太有序了些,与她设想中的欢闹场面完全不同,也不见了孙悟空。
便拦住一只过路的小猴:“你们大王去哪儿了?”
小猴抬起头,愣了会才喜道:“阿璎?你终于出来了!”
见玄璎轻轻点点头未说话,小猴才一板一眼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大王已经上天宫几个月了,你又在闭关不好打扰,现在花果山是少螣和无支祁两位大王主事。”
“上天宫?”她神思一凛。
“大概是几月前,大王刚与其他大王结拜不久,便有个白发白须的老头自称是天上使者,叫什么太白金星,说是天上玉帝下了招安圣旨,要大王上天拜受仙箓去呢。”
“他就这么接受了?”
“嗯……好像是吧,大王只向另两位大王交待了几句便跟着那老头走了。”
见玄璎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小猴好奇靠近:“阿璎,你还有别的事吗?”
她却是被这消息打击得脑袋发懵,只胡乱摇摇头让小猴走了,便立即迈开步子去往水帘洞大厅。
上天宫……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玄璎双眉攒起,又想起那个他刀斧加身的梦来,便不由得浑身发冷,梦里的绝望与恐惧似是在这一刻卷土而来,她加快了步伐,想先找人再问个清楚。
可当她来到大厅,见到六位大妖正襟危坐在案桌前似是商议什么时,陡然停住了脚步。
那几人气氛融洽自成一体,她甚至不知该如何打断。
“玄璎?”主位上的少螣是最先看到她的,黑衣女子略显高傲冷淡的眉目瞬间被喜悦渲染得生动起来,“你可终于出关了,恭喜!快过来这边坐!”
在其余几人略有不自在的目光中,她走到少螣身侧坐下,正要开口问孙悟空的事情,便听得牛魔王浑厚的声音响起:
“四妹,你来得晚,所以未不认识玄璎妹子,她是花果山二当家,悟空的师妹。”
玄璎顺着望过去,便见一青衣少女朝着自己点点头致意,孙悟空曾与自己提过她,然而玄璎现在完全无心寒暄,便向她笑了笑权作回应。
随即她看向少螣,问道:“我刚出关便得知悟空上天去了的消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怎的会被玉帝看上招安了去?”她越说越快,焦虑已隐藏不住,“况且他又怎会是稀罕天庭官衔之人,你们怎的不拦一拦他?”
问到最后,她已是向在座的所有妖王质问,却见他们个个神情无奈,欲言又止。
最终是少螣用略有低哑的声音徐缓地解释道:“我们劝过,可悟空执意如此。”
在玄璎焦急开口前,少螣按住她:“悟空说天庭早已关注他许久,此次招安已不是第一次出手欲控制他。招安的前几日,他甚至被阴司勾魂去了一趟幽冥殿,好在他机灵,没被那些判官唬住,便使了个计逃了回来。”
“他说与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动应对,不如就此上天赴这一趟鸿门宴。”
玄璎却如坠深渊,就是那天,那天悟空在桃树下久久未醒,醒来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虽有察觉,却没有再追问下去,便让他如今被迫不辞而别!
悔痛涌上心间,她脑中瞬间闪现出那日他带她到云端之上俯瞰四洲大陆时说的话,他当时的猜测或许都是真的,而他说绝不会容忍自己被操控也是真的。
梦境里他桀骜不驯的眼神灼灼似火,烧得她五脏俱焚。
“我去找他。”她道。
少螣却似是早有准备,扣住了她腕脉,让她无法腾云而去。
“悟空特意嘱咐过我,决不能让你去寻他,”少螣眼神如雪,教玄璎有了片刻的清醒,随后她安慰般地朝她笑了笑,“悟空思虑周全,行事谨慎,你要相信他。”
玄璎却只喃喃道:“我相信他,但我不相信天庭。”
“你说什么?”少螣皱起眉。
“他这是以身犯险,你们既是他的结拜兄姐,怎能让他孤身上天庭!”
她声音凄厉,质问着在座的所有人,牛魔王几个都低下头去,没有看她。
“够了!”无支祁终于怒斥道,“要发泄情绪也不该是对着我们,你又怎知我们不担心悟空安危?”
“你道他为何执意闯这一关,不过就是为了用自己交换花果山上万妖族得以安生!”
“花果山光猴妖便有四万七千多,遑论七十二洞妖王属下又有无数群妖,这般势力,你叫天庭如何不在意你,不忌惮你?!”
“若他此次不接受招安,你觉得天庭会如何对待有这般雄厚实力的妖魔势力?!”
无支祁的愤怒逼问,被少螣牢牢钳住的手腕,进退不得间,玄璎惨笑起来:“所以你们就心安理得地待在他用自身性命打赌换来的花果山,等他自己从天庭回来是吗?”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悟空争取的时间里我们会尽快提升实力,若真到迫不得已,他无法归来那一天,便由我们去将他带回来,你来之前,我们正在讨论如何培养这些小辈。”出声的是大鹏,这番话得到了在座所有人的默认。
说完后大鹏便又低下头,神色复杂幽沉,其实当初悟空交待时不是这么说的。
“若我没能回来,大家便速速回到原先洞府去吧,权当不认识我,”瘦小的金毛猴儿立在海边石崖上,语气平静得可怕,“哥哥姐姐们都是此间豪杰,悟空有幸得识,便更不忍连累大家,只是尚有一点请求——我那些孩儿们在花果山已住了上百年,希望你们能替我照顾好他们。”
大鹏一生自负高傲,因自己是凤凰之子便更是不屑与人结交,却十分庆幸自己当日结识了孙悟空。
这等忘恩负义之事,他才不屑去做。
有了大鹏的解释,无支祁似也冷静了下来,便朝着众人道:“当日悟空与我交待了几句话,是专门留给玄璎的,便请各位先行离开,按照方才安排的去吩咐各族抄录修炼心得。”
“前辈也出去吧,我不会叫她去找悟空的。”他最后看向少螣。
待到门吱呀一声关上,偌大厅堂只剩无支祁和玄璎两人,一时间安静得都能听清远处钟乳石上水珠滴落的声音。
“他根本没有留话给我吧。”玄璎淡声道。
无支祁闻言笑起来,丢了人前的冷面寡言的模样:“果然聪明,怪不得能叫他对你如此上心。”
玄璎却未对他的嘲讽做出反应,仍是静静看着他。
无支祁便也没了趣,眯起眼道:“方才人多我便没提,悟空此次上界,可是还有你的缘故。”
“若非他告诉我,我甚至都不知你与他皆是顽石所生,同年同月同日,连石头都是同一块,你甚至还是比他材质更好的碧玉,可即使如此,天庭的人却像是瞎了眼一样只看到了他,你不觉得有趣吗?”
“再者,灵明他本就是先天灵气所化,于石中生灵再合理不过,而你……”
他看向她的金瞳暗沉,丝毫不掩饰其中恶意。
玄璎立马后撤一步,屏息看他,腰间佩戴的一截火红树枝也随着这后撤的一步晃了晃。
“紧张什么,我发过誓,绝不会伤你,”无支祁见状笑了声,“纵然有这千般疑点,他却对你深信不疑,甚至为了隐藏你的存在,不惜以身犯险,走之前还要我保护好你。”
“你倒好,丝毫不懂他的意思,刚出关便在那动摇军心,还想去找他,找他做什么?就你这点修为,只怕还没找到他就被九劫天雷劈得灰都不剩。”
“如今局势,我等自顾尚且不暇,却还要分出心思去保护你,你若还有点良心,便不要再在他们面前说方才那些混账话。”
玄璎却笑了,眼中郁气尽散:“你放心,我不会再烦你。”
“你太过在意我了,其实我在他心里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重,不然又怎会故意将我排除在外,反与你们成了结拜至交,有那般重要的计划也只与你们分享,我却全然不知。”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花果山于我而言,曾是我和他的故土,可若他不在,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干脆遂了他的愿,再不插手任何事。”
终于,无支祁面无表情地想着,虽然不能伤她,但她若自己要走,便怪不得他了。
“你要去哪里?”他问。
“总之不是去天庭,”她微笑,“你只需说我负气出走便是,他总不会再为难你。”
她说完这句便径自往外走了,无支祁没作声,只看她身影消失在大厅里。
她似乎早已看穿了自己的意图,他举起石盏,看着那波光粼粼的酒液出神,她倒也果断,如今的花果山没有悟空,她若是强留在此也不会有多好过,何况之后若真有大战,在外可比在这安全多了。
只是悟空临走前单独和自己的对话又再次闪现于脑中。
“此番太过冒险,我和通臂可与你同去。”
“我身为花果山之主,上天宫本就是为了护住你们所有人,你多智善谋,通臂法力深厚,是我走后花果山的支柱,怎能与我一起离开?”
“你口口声声是为了花果山和我们,实际是为了她吧?”
“怎么会。”
“我都没说是谁。”
“……替我保护好她,若我回不来——”
“你若回不来,我发的誓也就没了意义,我会直接杀了她。”
他这次却没再用警告的眼神看自己,只和往常一般轻轻拍了拍自己肩膀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这说走就走的性子也是一模一样。无支祁仰脖,将杯中残液饮尽,便随手掷出石盏,理了理衣冠,也向外走去了。
而花果山的丹崖上,少螣略有担忧地看向玄璎:“真的必须要走吗?”
她不放心玄璎,便一直等在厅前,却是刚好遇到了准备悄然离去的玄璎,才送行至此。
浊浪排空,击打着崖下礁石发出阵阵巨响。
猎猎的海风吹得玄璎墨发与碧衫狂乱飞舞,她却像是浑不在意一般:“对,必须走。”
“……就像你离开北洲一样,我此次离开,只是为了能以更好的姿态回来。”
他也一样吧,她默默想着。
少螣便不再担忧,而是笑道:“你本就喜欢游历四方,只是因为这诸多牵绊才停留在此,若能顺心而行,说不定还会有大际遇。”
“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