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狗入室》原始灯

12、第12章

　　夜晚。

　　路灯倒映在挡风玻璃上，随着车辆的行驶，各色灯光如老式胶片在眼前快速闪现，交相辉映。

　　严乘坐在副驾驶座，书包抵在胸前，脑袋偏向右边，安静地望着窗外的走马夜景。

　　车子开上一段路后。

　　驾驶位的周茉终于清了清喉咙，尽量以闲聊的语气打开话题：“对了，你书包里装着什么东西？里面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很多塑料……”

　　严乘侧过头：“你看了？”

　　周茉：“没有，所以才要问你，没经过同意之前我可不会随便动别人东西。”

　　严乘见她模样是真的好奇，便拉下书包拉链，大大方方地展开给她看：“就是塑料的声音。”

　　手握方向盘的周茉趁空瞧了一眼，只见包里装满了瘪扁的塑料空瓶空罐，她目视前方，不解地问：“哪来的？收集这些做什么？”

　　严乘拉起书包拉链：“捡来的；换钱。”

　　这个答案令周茉下意识蹙眉，她委婉道：“你……很缺钱吗？”

　　她记得自己每个月都有按时转出资助费，费用足够供一个初中生日常普通开销，其中包揽学杂费和三餐，所以除非男孩乱花钱，不然不至于困窘到需要捡废品的地步。
　　但钱是交在他班主任手里负责安排支出的，男孩也没办法乱花才对……

　　严乘没说缺或不缺，只回答：“有想买的东西。”

　　周茉一听，出于某种想弥补的心态，立马爽快地准备许诺：“你想买什么？我给你——”

　　“你想给我买吗？”严乘接下她的话，刻意道：“好呀，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很贵，你都能买给我吗？”

　　“……呃，这就有点过头了。”周茉果然犹豫起来，经对方这么一提，她才发觉自己说话欠妥，万一人家贪得无厌、狮子大开口怎么办，于是连忙限制个范围，“就只能一两个，不太能贵，机会难得，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好，我好好想想。”严乘点头，再次望向右边窗外。

　　“行，你好好想。”

　　车内就此陷入安静。

　　周茉等了老半天，也没见对方出声，于是她再度慢吞吞开口，进入今晚正题，也是她执意要送男孩回家的原因：
　　“那个，你和我们家杰阳是怎么认识的？还有今天他脸上的淤青，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是今天认识的。”严乘状似在看风景，眼帘却已微微垂下，“他在电玩城被小混混勒索，我刚好路过帮了他，他就带我回家了。”

　　“小混混？”周茉在周边寻了位置将车停下来，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去，认真地看着他，“为什么小混混会勒索杰阳，他是做了什么才招惹了小混混？”

　　“不知道，你得问他自己。”

　　周茉咬唇，显然，她正是无法与继子好好沟通，所以才会单独对着男孩兴师问罪，她道：“严乘，我没亏待过你吧，你可要说实话呀。”

　　“我说实话了，但你不信。”严乘双手紧了紧怀中的背包。

　　“你……也行，你要是没有什么想说的，那换我来说。”周茉做了个深呼吸，神情变得郑重，“我们家杰阳虽然任性，脾气不好，但他是真的胆小，从来不会去靠近和触碰任何危险事物，但他今天在家里玩刀了，是在认识你之后，做的第一件出格的事！”

　　严乘身子贴靠着车门，声音微轻：“不是我教他的……”

　　“不管是不是你教的，已经不重要了。”周茉想，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以这种方式逼迫男孩，但她今晚必须作出表态：

　　“我宁愿杰阳天天闷在家里打游戏上网，去喜欢那些动漫卡通的虚拟东西，也不希望他在现实里寻找刺激，以为打架玩刀是很酷的事；不希望他有朝一日像个小混混一样在街上惹是生非，这可不是游戏里的冒险！你能理解么，理解我身为一个家长，那种替孩子担惊受怕的心情？”

　　严乘张了张口，没回话。

　　周茉顾自叹气：“是了，你还小，你根本不理解。只是我想说，你和杰阳不在同一个班级，回家的路也完全相反，他的生活很单一，拿着一个游戏机可以玩到天荒地老，你不一样，你、你比他懂事，比他经历得多……你们不是一路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后面几句说得吞吐含蓄，却足够伤人。周茉移开目光，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不明白。”严乘坐不住似的，突然解下安全带，抱着书包打开车门，“我要回去了。”

　　周茉没有阻拦，再过两条街就到对方的家了，趁对方下车之际，她连声发出最后警告：

　　“严乘，请你以后和杰阳保持距离，尽量少和他来往，更不要把他引到你家去，你也许是个好孩子，但你爸爸是个坐过牢的社会混子，连带的你身边环境也比较危险，我不想杰阳以后受到威胁，拜托了，就当阿姨求你。”

　　严乘静静站着听她把话说完，然后关上车门，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开。

　　这反应让人一时猜不出他是默认了还是在抗拒。

　　周茉目送他离去后，收回视线，独自坐在车里唉声叹气。

　　其实她也挺能撑的，从头到尾硬起心肠，以长辈身份讲大道理轰炸对方，现在又冷眼看着对方走人，既没挽留也不作安抚，她想，对方估计已经被她伤透心了，不过这样才好，长痛不如短痛……

　　她当然清楚自己对一个小孩说了多过分的话，但那也是事实，她所说的，即是她所担忧的。

　　只是，理智归理智，此时此刻，她万分懊恼用额头不停磕撞方向盘，内心发出深深的自我谴责——
　　她这样实在是太刻薄、太恶毒了！人家小孩其实什么都还没做，自己就这样给人家先定罪了，她真是个卑劣无耻的大人！

　　不行，下次她一定要去找男孩的班主任，问问男孩到底需要什么东西，然后偷偷弥补回去，算是为自己积德！

　　……

　　“叩、叩”，驾驶位的车窗忽然被敲响。

　　正陷入在自我厌恶中的周茉抬起头，两眼茫然地看过去，却倏地一惊，她极力掩饰失措，缓缓降下玻璃窗：“你、你怎么回来了？”

　　敲窗的正是半途折返的严乘，他站在车外，道："我想起你车里还有个空瓶子，可以给我吗？"说完，指了指她下方车门储物格的位置。

　　周茉低头一瞧，还真有个已喝光的矿泉水瓶！她不禁瞪目，咋舌。

　　她一路昧着良心放了那么多狠话，内心也为此备受煎熬自责，而对方一整趟路下来，最后却只惦记着她车里的矿泉水瓶？？

　　严乘见她呆呆的不答话，又问：“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周茉只好从左下角拿起塑料瓶，在递给他时，突然趁机用瓶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背，用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幽怨语气道：
　　“臭小孩，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

　　严乘大概也没预料对方会“偷袭”他，登时一愣。

　　不知为何，听到女人的埋怨，感受到手背上不痛不痒的敲打，他今晚积压在心头的郁闷情绪一下被击碎瓦解，取而代之是轻飘飘的、无法形容的愉悦心情。

　　比起被女人冷漠地拒之千里之外，这样的“打骂”反而让他觉得轻松，如同正在面对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

　　坐在车里的女人仰着脸，白皙的额头上印着浅浅的方向盘压痕。

　　站在车外的男孩低着头，掩藏在细碎刘海下的一双眼眸弯成月亮，里头似有星光闪烁。

　　也不知道男孩是怎么想的，接过瓶子后，顺势拿瓶底轻戳了一下女人的额头，说了句“没听到，再见”，然后转身迅速拔腿跑人。

　　周茉整个人傻住了！她不置信地捂着额头，倒不是被戳疼了，而是恍惚间有种回到读书时期被班里小男生开玩笑捉弄的感觉……

　　——啊啊这个熊孩子，是以为她在和他闹着玩么，这行为也太不礼貌、太不尊重长辈了！就这吊儿郎当的态度，敢情她一整晚都在对牛弹琴呢！

　　周茉满脸通红地探出头去：“你这是什么态度，给我回来！”

　　可惜男孩已经踩着欢快的步伐跑远了。

　　周茉气闷：……哼，熊孩子。

　　***

　　周六，早晨。

　　廖杰阳在被窝里睡大觉。

　　经历过上一周的逃家事件后，周茉没敢再为他请家教，按他自己解释的，有陌生人在旁边盯着他，他会浑身不自在，进不了学习状态。就此，周茉也没辙，只能任由他去自觉学习了。

　　如往常一样备好早餐，然后走去敲了敲继子房门，房内没有回应，她习以为常地耸肩，这孩子估计得睡到中午才会起床。

　　就这样的行动力，还想等他自觉？周茉开始觉得头疼。

　　她回到卫生间梳洗，待会还要出门。

　　她最初在学校附近开面包店，是为了让自己有事做的同时，也给继子上下学行方便，所以继子星期天放假，她其实是可以跟着休息的。

　　只是星期天继子习惯全天宅在家里玩，所以她就只能出去了，毕竟两人气场不太合，呆在同一屋檐下太久容易发生矛盾，当然，是继子单方面找她的茬。

　　周茉下楼去车库取车，刚驶出小区，便看见小区大门旁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影瘦小，一如既往地穿着泛黄的校服，背着旧损的书包，这装备除了严乘也没谁了。

　　周茉百分百确定那天晚上，对于她那些软硬兼施的劝言，严乘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将车停靠在一边，下车走到严乘跟前：“你来这里做什么？”

　　蹲在墙角的男孩立马站起身，神色无辜：“杰阳让我来教他写作业。”说着，还特地打开书包展示给她看，里面不再是塑料废品，取而代之的是课本练习册笔具等。

　　周茉干咳一声，她在意的又不是他书包里的东西，而是在气他不听话。
　　她这会儿故意道：“你还会教人写作业？你学习很好吗？”据他班主任偶尔的反馈，男孩在班里的成绩排名也就中等水平。

　　严乘如实回答：“比杰阳好。”

　　“你！”周茉当即气呼呼地叉起腰，拿一双杏眼瞪他，却又没法反驳，谁叫继子的成绩在班里排名垫底。

　　严乘只与她对视几秒，不禁先挪开了视线，挠起后脑勺。

　　周茉眯眼，忽然发现男孩对她的态度变化有些微妙，具体又说不上来哪里微妙……

　　好像是脸皮变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