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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第 197 章 ...

  •   “他赛拜努。”

      “他赛拜努。”

      十九岁的小牧民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杀狼养羊,逐水草而居,风吹日晒,生命肆意舒展,自由而不羁,枯燥又辛苦。

      一天,在满目枯黄里,赤那看见了一位远方来的客人,对方只带了一片荒芜的沙漠,这是牧民最怕的一幕,没有水草就意味着羊群无法生存。
      他该担忧的,可是却被荒芜里唯一开着的红百合吸引了,爱上了这个荒芜又神秘的远方来客。

      草原深处,人烟稀少,只有风知道少年动过心。

      “驾!”
      马鞭声传出很远,赤那驰骋在草原上,身后紧追着其他牧民。

      这是在进行马赛,夺得桂冠的牧民会得到一颗象征胜利的狼牙。

      萨满教常见举行的仪式有“拜火”,他们认为火是来源于天堂的,是最神圣的,可以洗涤一切污秽甚至是驱赶魔鬼。

      部落的牧民穿着盛装,围在一起跳舞,天还没黑,因此柴堆没有被点燃,但是羊已经处理好了。

      一个年老的男人说了一个词,立马有人点燃了柴堆。

      不出意外,赤那第一个冲过了线,他拿走了狼牙,既豪气又羞涩地走到了褚裟面前,把胜利品送给了对方。

      在草原,这几乎等于向姑娘求婚,褚裟不知道,他收下了。

      曾经十九岁的褚裟身上也有着自由、善良和倔强,只是它们被半生的得失与荣辱给淹没了,徒剩下一地的狼狈与伤痕。
      如今,他在赤那身上看到了浓烈的自由与纯粹的眼神,连笑容都是干净无暇的,忍不住生出几分喜欢,但这不是什么爱情,更多的是一个过来人的欣赏和羡慕。

      白马被绑住了四只蹄子,它在拼命挣扎,三个牧民按住了它的身子,赤那拿着一把短刀走了过去,一刀割开了它的喉咙,热血洒了一地,这是在昭告神明。
      他戴上了鹿角,逛了一圈又回到原点,笑容里透着几分野性。

      无边无际的草原平坦又广阔,苍茫浩渺,一碧千里,像风平浪静的海一样,红百合开出一条花路。

      赤那抬头看着落日,每个草原儿郎都是无拘无束的野马,是野性难驯的孤狼,直到他遇见自己的红百合,或开在悬崖边,或开成一条花路。
      他们的一生都在寻找这一朵能带来慰藉的红百合,一旦找到,他们就有了自己的心之所往和无畏之躯。

      “这真要送给我吗?”褚裟有些惊讶,他把送花看得比送狼牙还要重视,所以多次确认后才收下了红百合,“你该送给那边的姑娘们,我确信你送给她们今晚就可以不用回家了。”

      “我想送给你。”赤那看着褚裟,他看不懂对方眺望远方天地时的落寞,他找到的红百合已经成了别人的牵挂。

      “谢谢。”

      卫斯看着大屏幕,篝火晚会很热闹,牧民们载歌载舞,褚裟看起来很孤独,一个人默默离开,“这个牧民知道吗?”

      “他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只是拜托他让褚老师在家里借宿一个月。”

      “我死以后,一定会有很多麻烦事,都交给卫斯去处理,让我先生去没有人认识他的三神山休息……如果他愿意为我哭的话,我希望你们找到的人足够善良真诚。”卢卡斯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戴上了呼吸机,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

      “是,老爷。”管家鞠了一躬,然后离开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流浪的灵魂和身体都找到了一个岸,原本他可以停靠,可现实总是残酷的,上帝总是给人希望,又带来失望,只为让人一直漂泊着,疲惫着,叹息着……”卫斯虽然总是冷酷无情的样子,但他很敏锐,卢卡斯信任他也是有考量的,“他很不幸,以后再遇到的人恐怕无法满足他欲壑难平的心。”

      “老板,您说什么?”

      “没什么,你们没给褚叔叔送药吗?他这么久不吃药可以吗?”

      “我们怕被褚老师发现,而且,这几年他的身体调养得很好,他现在有事做,总比闷在家里喝得烂醉如泥好。”

      “他应该已经发现了,你们还自欺欺人些什么?”

      “伯爵说,猜到了不是确认了,他想陪他玩最后一场。”

      “你在想什么?”

      “没,只是觉得你们的生活很单纯,我喜欢这种简单与纯粹。”褚裟从那天的火海回来后就很平和,他之前一直被蒙在鼓里,折腾一番终于想休息了,什么也不去想,就这么过一个月。

      “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你的家在哪里?”

      “在南边,一个很繁华的城市,我坐在巴士上可以看遍所有的街道,我老公会给我买抹茶蛋糕和拿铁。”褚裟站在山坡上,风吹过他的长发,抚摸了赤那的脸,“你要跟我走吗?去看看我的城市,那里繁花似锦,没有这里云卷云舒去留无意。”

      “我不能,家里有很多羊,额吉身体不好,弟弟妹妹还要钱上学,我要照顾他们。”

      “真的不后悔吗?”

      “不后悔。”

      褚裟还是觉得赤那像十九岁的自己,但是又不像,他没有赤那这么干净纯粹,早早就经历了尔虞我诈和名利场的诱惑,有些后悔发出邀请了,“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来找我玩,我有一个舞蹈团,我们一起跳舞。”

      “现在不可以跳吗?”

      “对啊,这么广阔的草原比任何地方都更适合跳舞。”褚裟跳下来,他拉着赤那走到平坦处,“我们已经跳过了这里的舞蹈,今晚我们跳探戈,晚风是最好的伴奏。”

      说起舞蹈,褚裟的眼里总会落上满天星辰,今夜草原没有星星,它们都在他眼里,只有赤那能看到。

      “为什么我们跳的不一样?”

      “一个是男步,一个是女步,我教你的是男步,自己跳的是女步,以后你再跳探戈的时候,要想起教你的老师哦。”褚裟调皮地吐舌头,他有些不好意思,比少年时代还要容易害羞,耳朵都红了,因为皮肤苍白,所以很明显。

      “我会的。”赤那皮肤黝黑,羞涩只能从明亮的眼睛里看到。

      他们的相遇,就是徐缓深沉的探戈遇上明快豪迈的草原舞。

      月亮升到正中间的时候,大家都散了,空气里还有烤全羊的香气。
      一双绿色的眼睛盯着一切,寒气森森,危险迫人。

      “有狼。”赤那发现了,他抽出了腰间的匕首,虽然崇拜狼图腾,但他们部落也是最能杀狼的好手,这里没有法律规定牧民不可以屠杀生灵。

      “放它走吧。”褚裟出人意料的淡定,没有半丝害怕,他和狼对视了一会儿,对方才慢悠悠地离开,“它一定是狼王。”

      “也许吧,你很勇敢,可以驯服那匹狼。”

      “它是自由的,不该被驯服,就像你,你们都应该在这草原自由自在地生活。”

      赤那还是不懂褚裟的话,不只是中文不好的缘故,他还年轻,没有经历褚裟波澜起伏的半生,不懂他眼里的沧桑与无奈,不懂他的失望与怅惘。

      这样刚刚好,这样最好,他不需要懂他,他要的也不是懂他,只是一场旅行。

      最后一天,一个金色的收音机被人送到了蒙古包前。

      赤那来送饭的时候,把它带进了蒙古包,放在了褚裟床头,对方还没起,“褚裟哥,你又赖床,快起来吃饭。”

      “唔……”
      褚裟翻了个身,假装没有听到有人说话,然后被人掀被子,他立马抓住被子求饶,“再让我睡一会儿,你自己去放羊好不好?”

      “有人给你送来了一个收音机。”赤那看着露在被子外像豁埃马阑勒一样惨白的胳膊。

      “扔在那里就好。”褚裟的脸全被茂盛的长发给遮住了,他把嘴里的头发吐出来,被赤那拉了起来,迷迷糊糊地靠在对方肩膀上继续睡,“我不想起。”

      “乖,你该起床了。”

      这话不是赤那说的,是卢卡斯的声音,吓了褚裟一大跳,他不敢抬头看一眼,“是人是鬼?赤那保护我,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不要怕,是收音机发出来的声音,你不怕狼却怕鬼?”

      “倒也不是。”
      褚裟确实怕鬼怕得厉害,“如果鬼是卢卡斯的话,我肯定就不会害怕了,刚才就是被猛地吓了一跳。”

      “抱歉,是我乱按,吓到你了。”

      “不怪你,是我胆小,这个收音机好像是我老公买的。”褚裟认出来了,他找着播放按钮,“你刚才按了哪里啊?这上面都没有标字,我找不到。”

      “这里。”

      “你好厉害啊!”褚裟按了下去。

      “褚,好久不见,我很想抱抱你再走的,也想一直陪着你……”卢卡斯的中文说得也很糟,因此一字一句地说,希望录音机能录清楚自己的话。

      “就算大家都说,你们才认识第二天你就能确定余生很离谱,他是为了钱和名誉才跟你在一起的……”

      “可我知道我爱你爱到必须结婚,你也是真心喜欢我,我们的婚姻再认真不过了。”

      收音机停了。

      “没话了?这么大个收音机就这么点儿话?”
      褚裟不停地按着播放,但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我不爱你了,拿到遗产我就去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傻子才会和我结婚!你明知道我花钱没有个分寸,还把公司卖了存在我账户里,真是个白痴!”

      “别哭了。”

      “啊?”褚裟拿起毛巾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和鼻涕,“我一点儿也不难过,很快我就把你给忘了,我现在连你叫什么都不记得了,过得可开心了。”

      人为什么要说谎赤那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天褚裟很难过,抱着那个收音机泣不成声地哭了半天。

      桌子上供奉的是法加库,系转生之神所赐,人死后按其生前品行,或转世为人,或投生动植物……

      褚裟严肃地鞠了一躬,然后将香插好,默默地沉思,眉眼低垂,倒是很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为心中所想而供奉。
      他整个人像是从抑郁中舒展开,指缝中滑过的是抓不住的情意缠绵,眉目间多了几分平静,他在笑,慵懒又肆意地笑。

      “你要走了吗?”

      “嗯,我已经找到最想要的东西了。”

      “是什么?”

      “你猜。”
      褚裟看着直升飞机在天空盘旋,举起胳膊挥手示意,在飞机找地方停下来前,他跳了一曲《邶风·静女》。

      赤那骑着马目送褚裟离开,草原的风吹起他的袍服,“巴雅尔台。”

      “巴雅尔台。”褚裟回了一下头,然后就上了飞机,他接过律师递过来的文件签字。

      他是海里的大鱼,注定一生都要躲避渔民的捕捞,无法停留;他是草原上的狼,注定一生要追逐羊群而活,无法离开。

      他总是要离开的,他总是要留下的。

      不知道以后男人会不会想起红百合,少年会不会想起那支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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