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枪[射击]》冥王星暗

51、第五十一发子弹

　　大年夜，平日里喧嚣的街道冷冷清清。袁心多加了五十块，才打到一辆的士。

　　看着车窗外居民楼阳台上一个个喜庆的大红灯笼，不难想象万家灯火之中，一定是满桌摆不下的鸡鸭鱼肉，家人之间不停推杯换盏的景象。

　　突然也很想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家，只要氛围温暖，没有浴缸都行。

　　还能避免浴室被突然大驾光临的爸妈搞得一团乱。

　　到家后，袁心呆呆看着“灵魂栖息地”，不停做着深呼吸，告诉自己“大过年的，生什么气”。

　　浴缸中剩下的半池水闪着诡异的灰紫色。地上四五个浴球的包装盒横七竖八地湮没在污水中。

　　客厅洁白的小茶几，已经染上大茶杯底部的圆形茶渍和车厘子紫红色的汁水。生巧空盒则随意丢在地上。

　　在大年夜丢下爸妈的负罪感与内疚，顿时减轻了一大半。

　　父母每年都在老家过年，七大姑八大姨乌乌泱泱挤在一起，显得热闹非凡，实际上是无效社交。每个人都只顾炫耀着自家人事，几乎没人真正听别人在说些什么。

　　这次没有如妈妈所愿，在团年饭之前和稳定的公务员相上亲，想必她在饭桌上少了一项引以为傲炫耀资本。

　　半干抹布慢慢擦过真皮沙发，幽幽的皮质气息又透过鼻孔，钻入身体，侵入大脑。

　　袁心丢开抹布，闭上双眼半躺在皮沙发中。明明刚刚分别，明明讨厌做一个粘人精，明明想停下“恋爱脑”，却身不由己、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季枫。

　　坚实的臂膀，克制的微笑，被射击帽压翘的刘海……

　　关于他的一切，都不像超新星爆发一般闪亮而引人注目。他是细密而绵长的，一点一滴深入心田。

　　凌总的电话打进来，打断了袁心的遐想。之前她已经给上级一一发去拜年祝福，猜不出凌总此番电话的用意。

　　“明天起，代我值班三天。”对面传来干净利落的声音，却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

　　“好。凌总您是……哪里不舒服吗？”袁心察觉到她声音中的异样。

　　“你回老家了？”凌总并不正面作答。

　　“没有，我在清州，明天按时到岗。”袁心了解凌总。每当她不想回答，就会把话题牵扯到别人身上，让别人产生内疚、自责或者急着辩白的情绪，忽略掉刚才的问题。

　　凌总是行内出了名的“铁娘子”，重伤都不下火线。以往节假日值班，都由她一人包揽。有次即使高烧到40度，她依然坚持开完了长达五六小时的制度评审会。

　　这次袁心却有点摸不透。难道她……谈恋爱了？

　　大年初一、初二，银行大厦内难得如此清静。每个部门只留一位值班人员，基本没有工作需要处理，大家都选择关起门来刷剧看晚会。

　　袁心乐在其中。优哉游哉窝在办公室里，总好过挤在认不全的亲戚堆中，如同待售商品般被不停审视、评判与估价。

　　季枫却不这样认为。午休时两人视频通话，他明确希望袁心在家里睡懒觉、吃美食，仿佛袁心在过年期间值班是他的错一般。

　　“在哪里都一样。”袁心靠在椅背上转着圈，“你不在，回家也是一个人。再说，你呼哧呼哧地奋斗，我躺尸也躺不安稳。”

　　“这种异地日子，不用过太久了。”季枫嘴角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袁心乖乖点着头，心里却很清楚，全运会之后，还会有各种联赛、世锦赛、甚至奥运会。他既然选择射击这条路，退役之前只有无尽的集训与比赛。

　　何况相对于其他运动员而言，射击运动员受年龄的限制更小。

　　也不要紧。袁心安慰着自己，大不了无法见面的时候就当第二个凌总，用大把的时间专心搞事业。

　　大年初三，袁心刚步入行内电梯，才注意到里面站的两个人。

　　她轻轻点头，果断收回诧异的目光，慢慢退到角落里。

　　“新年好，袁心。”女人微笑着，大方打招呼。

　　“肖姐新年好。”袁心小声回答，目光却停留在电梯侧壁贴的“安全须知”上。两人一同从车库乘电梯上来，显然是从同一个家中同车而来。

　　肖芷卉却轻声笑起来，似乎看穿了她的戒备心：“我和林洪要离婚了。这不，跟他一起到办公室拿结婚证，顺便打包东西，给别人腾办公室。”

　　袁心猛然抬头，与满眼笑意的肖芷卉对视，又望向一旁不动声色、双手插兜的林洪。

　　不知为什么，在肖芷卉面前，林洪似乎总是矮上那么一截。工作时的趾高气昂与居高临下，不说话便能震慑众人的气场，都不复存在。

　　离婚与辞职竟然都是真的。

　　更令人吃惊的是肖芷卉那云淡风轻的态度。袁心的记忆还停留在她杀到公司，亮出股东身份，不动声色便能让钱小朵主动辞职的时刻。

　　她曾这样做，说明她还想挽回林洪。最后却还是轻飘飘地放了手。

　　好在袁心的楼层先到，她只想快点走出电梯，把不知说什么话、露出什么表情的尴尬丢在电梯里。

　　电梯门关上之前，肖芷卉向她轻轻挥手：“中午一起喝咖啡吧。”

　　“不必”还未说出口，电梯门“咔”一声合拢。

　　在办公室里走了十几个来回，袁心也没想清楚他们三人之间，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虽然大年夜时，钱小朵发来自己编写的祝福信息和一连串可爱又可怜的贴贴表情包，袁心依然对朋友又气又怜，冷冷丢回去一个红包。

　　以往的惨痛经验提醒袁心，自己看男人的眼光也不怎么高明。但对于林洪，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拼命排斥与抗拒。

　　既然管不了钱小朵，她便暗下决心不闻不问，不再介入她的事。

　　但心不会说谎。她还是决定赴约，既为钱小朵，也为了解刘予舟的圈子。

　　咖啡厅里人不多，一眼便能认出出挑的肖芷卉。她优雅地坐在窗边，两只小腿上下交叠，小口抿着黑森林蛋糕。

　　“坐，不用拘谨。”肖芷卉伸出白皙的左手示意，无名指上戴着带着光芒四射的婚戒。

　　“我自己买的。”见袁心盯着钻戒，肖芷卉大方地并拢五指，伸到她面前。

　　“很好看。”袁心硬生生回答，挺直脊背僵硬地在对面落座。

　　直面一个家世背景、外貌品味和内心城府都强于自己的人，和自己有些不清不楚的过节，且身处道德下风，袁心难免要做一番心理建设，才能勉强维持住不卑不亢的状态。

　　“和小枫发展得还顺利吗？”肖芷卉轻擦嘴角。

　　“嗯。”袁心含糊答应了一声，不停猜测着她的真实目的。

　　“你不用紧张，”肖芷卉笑得眉眼弯弯，显然看穿了袁心拼命掩饰后依然流露出的拘谨，“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和你接触过几次，觉得你挺靠谱。”

　　袁心只是端起咖啡微笑，将一连串的疑问和黑咖啡一同吞回肚子里。

　　“你的小姐妹人不错。”肖芷卉没头没尾来了一句，袁心满脸疑惑地看向她。

　　“你放心，我答应过她，不会因为她和林洪的事对你工作造成影响。”

　　听到下句话，袁心只觉头“嗡”一下炸开。

　　“她怀孕了，肯定没告诉你吧？”

　　“怎么会？”袁心紧锁双眉摇着头。钱小朵本身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林洪又是直男癌末期患者，怎能就这样随随便便生个孩子？

　　一条一条线索串联起来。钱小朵稍胖了一些，黑脸观音最灵验之处便是求子和保佑孩子顺利诞生。

　　“我给自己设了个赌局。”肖芷卉看着袁心冻住的脸，满意地笑起来，“三年之内，林洪就会回来求我。”

　　两人聊了一会儿，袁心便悲哀地确信，肖芷卉一定会赢。

　　林洪总是试图证明，今天收获的地位与荣誉，完全依靠自己的才华与能力。钱小朵的倾慕让他更加确信这一点。

　　当初为了父母的救命钱与肖芷卉结婚，是压在林洪头顶挥之不去的乌云与耻辱。肖芷卉一直赞同“丁克”的理由，是不想以孩子为婚姻存续的要挟品。

　　林洪辞职、出轨，再到和钱小朵要孩子，看起来是爱钱小朵、为她放弃一切，实则是他迟来的，青春期般的幼稚反抗。

　　“想要养好一个小孩，需要很多这个。”肖芷卉将拇指与食指交叠在一起，做出数钱的动作，“希望你的小姐妹不算穷，毕竟林洪是净身出户。”

　　袁心清楚听见心脏不断下沉的咚咚声。

　　“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肖芷卉双眉轻挑，饶有兴致地观察袁心的表情，“两个人结婚之前，最好看看贫富差距是不是过大。我和林洪，就是前车之鉴。”

　　终于还是引到自己身上来了。袁心微笑着回答：“谢谢肖姐提醒。我们会自食其力。”

　　话虽如此说，袁心心中也如明镜一般。如果不依靠家里，两人节衣缩食几年，也许才能攒够一套房子的首付。房贷、装修、养育孩子，仿佛是一个个张着大口、永远无法填满的无底洞。

　　斤斤计较的琐碎也许会磨灭掉一切残存的美好。

　　“刘姐知道小枫回来过，却没有回家。”话毕，肖芷卉款款起身，“话带到，我先走了。这家不便宜，账单我付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