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十里柔

1、皇位

　　“臣、臣弟……见、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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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在我面前，话音磕磕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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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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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心底的那抹不安，是不是我的心也在跟着他一起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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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说：“十三弟，天寒怎不知加衣，把自己冻得如此？”
常常这么说，一遍又一遍，偶尔还会亲自俯身为他披上件挡寒的披风，因为他常常扑地跪拜，两股战战，让我实在找不出别的话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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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偶尔也说：“十三王爷金枝玉叶，改当保重身体，怎不添件软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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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知道，并且认为太后也知道，哆嗦，发抖，不一定是因为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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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如此，我的心里越发的冷，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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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是为了那个五岁的琴童。
我不信。
我下意识地开口威胁，想逼他口出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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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是我的错，我总是忘记，我和他早已走不回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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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就倦了，不想听他那些故作成熟的慷慨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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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要勉强他，分明是他自找麻烦，有路不走给台阶不下，难道还要我给他搬了台阶再抱他下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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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花木上，一枝枯枝斜斜伸到我面前。伸手折下，轻轻巧巧，“咔嚓”一声，连灰尘也没有惊起几分。
——多么轻易，又为何如此让人感觉心底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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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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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人认死理，我知道。
但凡是他喜欢的东西，那是说什么也要去珍惜，凡是他认定的自己人，那是拼了老命也要去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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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可惜，我大约不是他认定的那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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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五岁的娈童——说不好是不是其中的一个。
按理说，他不该把自己的弱点表露得如此明显，可若不是，他又不该为了这么个幌子豁出性命。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家伙却偏好拿自己的命来戏耍，挑战人的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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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挺快，上朝下朝晚膳议事……间隙里，莫名其妙的就会想起他，然后想得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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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柔甚至调笑般问我：“陛下莫非是看上了哪家小姐，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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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忽然在想，总是一脸好色样的他，是不是也会因为思春怀想哪家姑娘小子，而夜夜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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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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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没有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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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睡不好的，分明只有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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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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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只有他一个，如此淘气得不务正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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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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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樾小时候，不是这样子的，虽然一样调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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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背着他，给他捉蛐蛐，掏鸟蛋，然后他坐在假山石上，捏着鸟蛋，笑啊叫啊，满足得仿佛自己已经坐上了皇位捏着玉玺一样……我那时猜想，他那种得意，或许得等我坐上皇位再无人能阻拦我的决策时，才能体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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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实是，当我坐上这个皇位时，都没有他那时的兴奋。
不过和他一起在御花园下栽种那一棵柳树的时候，我感觉我有些体会到他的快乐，很突然的，很古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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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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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懦弱，常常不知所措地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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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多皇子间周旋的时候，总能看到他笨头笨脑的乱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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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让人觉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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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感觉，他是在皇宫中，最单纯透澈，让人无法不亲近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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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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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小十三啊，你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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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着鼻子大喊：“你才小呢，我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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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比他的身高，刚好到我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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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咬牙，皱着眉毛装着父皇那副严肃的样子：“大五啊，你也真可爱，很有未来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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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住他的嘴，告诉他：“言多必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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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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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多必失。
但有时候孩子无心的话语未必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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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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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登上了皇位，九五之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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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人人羡仰，却是再寂寞不过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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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敬，人人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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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和别人似乎还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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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和以前的小十三，也不再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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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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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越来越不懂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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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不懂他在想什么，其实是因为我懂，只是不愿意信，不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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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问，他只是耷拉着眼皮，懒懒道：“本王就这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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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报被送到我手里，也被送到别人手里，他毫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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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王造反，原也想拖他下水，可最后却还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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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王说：“老五是那人中的龙，十三就是人中的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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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其实善王才是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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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十三虽然不争气，又何尝不是为了自保？他如此，我便告诉自己可以信得过他，便永远也可以在心底为他，为我这个仅存的兄弟留下最后一点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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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始终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如此，还是仅仅做给我看。我始终不知道，他私下里，是否在紧锣密鼓敲打筹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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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他，可是又想信他，这是我悲哀之下的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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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信我，可是又不信我，这是我多疑造成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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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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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我们的确是兄弟，货真价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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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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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柔寡断要不得，谁都知道，可是谁也未必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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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记得那年午睡，半醒之间，感觉有一抹柔软轻轻触碰我的脸颊，睁眼，看到他错愕，而后死皮赖脸地冲着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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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记得，他罚跪祠堂，却蜷缩成一团靠在供桌边睡得安静，烛光渲染下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稚嫩的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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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盼着他回来，又盼着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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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是没回来，那么桓樾至死，都是我的小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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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是回来，那么桓樾或者活着，仅仅是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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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世上，却也许再没有一个五王爷的小十三，也没有一个十三王爷的大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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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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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位·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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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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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番外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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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3
桓樾耷拉着眼皮，懒懒道：“本王就这德性。”
桓樾重重叹口气，：“唉…明止这等性情中人，又如何能明白官场中保命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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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4
桓栉帝正摆弄只小鸟，一回头见桓樾和笼子里的鸟儿差不多，冻得直哆嗦，莞尔一笑：“十三弟久不见，今儿怎么想起来进宫看看朕？”
桓栉微微一笑，伸手将笼子里的鸟放了：“自家兄弟，说说玩笑话罢了，何必吓成那个样子。你本次前来一定有事求朕，说吧。”
桓栉嘴带冷笑：“十三弟是多情人，朕便给你个机会。鄄州最近屡遭狼阙来犯，皇弟若可带兵出征，无论成败，那童子赏了你又如何？”
桓栉一挥手：“如此便算了，朕也不便勉强。”
桓樾还要再说点什么，显得自己更加英勇豪迈，桓栉帝摇摇手，阻止了桓樾又一轮的慷慨陈词：“行了，朕乏了。臣弟先下去吧。”
桓栉伸手折下一枯枝，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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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6
樾王爷这人认死理，凡是他喜欢的东西，那是说什么也要去珍惜，凡是他认定的自己人，那是拼了老命也要去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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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5
桓栉抬了头，发现窗外飞过一朵柳絮。御花园的那棵柳树原来是他与桓樾一起栽下，如今已经这般大了。
桓栉回了神，轻轻道：“昨夜来了紧急军情，狼阙国号称三十万大军，压境了。”
桓栉道：“朕想写封诏书，招十三回来。不过是一个小小娈童，他喜欢，朕赏了他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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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9
桓樾恍若未闻：“他原来，是会背着我到处去。给我抓蛐蛐玩，掏鸟蛋。还会告诉我，夏天的时候，青蛙叫的声音小，牛蛙叫的声音大。”
善王造反前曾评过：“老五是那人中的龙，十三就是人中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