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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杜秋 ...

  •   又是幻境。

      为什么又是幻境!

      这个杜秋除了幻境就不能做点别的吗?

      章温珩快崩溃了。

      眉心上的弦印传来一阵刺痛,章温珩摸了摸眉心,感受到自己和筝灵之间隐隐的联系,他驾轻就熟地把自己伪装成跟街巷上那些浑浑噩噩的村民一样,然后按着记忆里的方向朝杜秋和筝灵的家跑去。

      边跑他边在思考,杜秋把筝灵拖进这个幻境里来是要做什么?总不至于是临死之前想要鱼死网破,拉着筝灵一起殉情吧?

      看那杜秋的样子也不太像,不过筝灵说杜秋还没彻底死去,他们之间夫妻的血契还没断,那这杜秋到底和原来的杜秋有没有关联,他是一副比较厉害的魔气皮囊,还是真正的杜秋呢?

      还有,既然这个幻境存在于古筝之中,筝灵也会点幻境布阵的本事,那她能不能反过来控制这个幻境,把杜秋困住呢?

      唔……

      章温珩走到杜秋的家门口,他不敢敲门,便从旁边的篱笆墙翻了过去,太久没爬,有些生疏,结果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树枝。

      嘎吱一声。

      希望没有惊动到屋里的人。

      章温珩低头,想把自己的脚小心挪开,结果头一低,就发现有个小孩龇牙咧嘴地看着他。

      他踩到小孩玩蚂蚁的树枝。

      小孩很生气,但小孩没有变成一团黑气,就只是瞪着他,像是在等他道歉。

      这个正常的场景让章温珩舒了口气,这么说来,这个幻境里没有魔气皮囊,都是些正常的村民?

      也就是说,这个幻境的主人不一定是杜秋,不然这里怎么没有他那些恶心人的黑气。

      “你这个人好坏啊,踩坏了我的树枝还不道歉!”

      小孩瘪着嘴,章温珩连忙安抚他,他捡起树枝,手指转了两下,干裂的树枝上就生出了一朵嫩黄的花,让小孩眼前一亮。

      还好小时候哄蔺昙袖的时候学过几招,现下能应付应付,章温珩扯出一个和善的笑脸,问:“你认识杜秋吗?”

      章温珩走错了房子。

      从眉心传来的灼热让他隐隐能感应到筝灵的位置,但是走到这附近的时候,感应又变弱了,像是被什么隔着。

      不应该相信自己识路的本事,章温珩心想,他等着小孩的回复,毕竟幻境都是被控制,被设定好的,如果这个小孩愿意告诉他的话,说明这个幻境并不全由杜秋控制。

      小孩捧着花,想了想,问:“你是说住在北边的那个叔叔吧?我记得他,以前他有来向我爹爹问过制弦的方法,还送过我一串冰糖葫芦!”

      章温珩欣喜地问道:“那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小孩点了点头,讨价还价道:“那你还得给我变三朵花,我想送给隔壁的林柔姐姐,她过几天就要去她城里的姑姑家了,我想送给她最漂亮的三朵花,让她带去她的新家。”

      林柔?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章温珩细细想了想,林柔不是暂明楼中颇有名气的那三个琵琶女之一吗?她竟然也是这鱼芗村中的人,怪不得杜秋能够借由琵琶女的乐音开启幻境,将流觞曲水宴上的文人吸进幻境中。

      章温珩给小孩变出了花,小孩高兴地将花放回屋子,带着章温珩去杜秋家。

      一路上,小孩叽叽喳喳地跟章温珩说了许多关于杜秋的事情,东一句西一句,没个章法,章温珩费劲地串联起来,大概知道了小孩要说些什么。

      杜秋说是从小在鱼芗村长大,却不是从出生起便待在鱼芗村的,他母亲本是鱼芗村一户寻常人家的女儿,跟着父亲去城里送货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本以为是段好姻缘,可没曾想那个公子哥始乱终弃,他娘怀着杜秋又不敢回村,一个人在外挣扎讨生活,一直拉扯杜秋到七岁,郁郁而终。

      杜秋无处飘零,便拉着母亲的尸体,想要照着母亲生前说过的话,回到鱼芗村去投奔仅剩的亲人。

      那会是三伏天,暑气正浓,他一个小孩,拉着日复一日腐败的尸体,连自己身上的脏污都不顾,沾着点水,只想把母亲发臭的脸擦擦干净,他一路地走,竟然奇迹般让他走到了鱼芗村的村口。

      一步之遥,杜秋没熬下去,在烈日之下,倒在了村口的那株老树下。

      迷迷糊糊之中,杜秋觉得有一点清甜落进他嘴里,真的很甜,比他吃过药后含的糖要甜,比他母亲牵着他的手去采的野果要甜,只那么一点,就让他从昏迷中逐渐清醒。

      他睁开眼,只看到无穷无尽的绿,鲜嫩的枝落在他的脸侧,仿佛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慰他饱经风尘的心。

      “谢谢。”

      杜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谢,只觉得这株老树或许是有灵的,因为他道了谢之后,明明没有风,那株老树的枝叶偏偏摆了摆,仿佛是在不好意思地让他快点走。

      杜秋很喜欢这棵树。

      回到外祖父家中后,因为母亲生前一意孤行生下他的这件事,让外祖父对他也没什么好感,但总归会管他的吃住,杜秋可有可无地在外祖父家中生活,面对这村里人对他的指指点点也不置可否。

      他会时常到那棵树下,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在树下读书,在树下用枯枝写字,把山里头他觉得好看的花草移栽到树的周围。

      “那是个疯子,别理他,听说他娘的尸体腐烂了,他都不肯撒手呢!非得抱着自个埋咯。”

      杜秋冷冷地瞥了那些人一眼,那几个小孩见他不理睬,也跑到一边去玩了,只是跑了两步,不知道被哪来的树枝拦了脚,跌进了雨后的泥潭里,脏兮兮又臭烘烘的。

      他们回家得挨骂了,杜秋也并不觉得高兴,只是莫名想起了娘亲。

      他想起他摔倒的时候,娘亲从不会责怪他把新洗好的衣裳弄脏,只是很无奈地看着他,轻柔地问他疼不疼。然后在清风朗月的夜里,抱着他坐在小院里,给他扇着风,讲着祖上的故事。

      “虽说我们现下日子艰难,但是咱们祖上可是出过厉害人物哦,小秋想知道吗?是会御剑在天上飞的那种神仙老爷呢,他们温柔好善,乐于助人,小秋长大之后,也要变成这样好的人呀……”

      杜秋每次听这个故事听到一半就睡着了,直到娘亲死去的时候,他也没听到结尾。

      但也归根于他母亲从小给他讲的故事,让久居小山村的他,在见到筝娘的时候,并没有那么讶异。

      那是一场好大的雷雨,劈天盖地,手腕粗的雷霆仿佛要将天地都撕裂,将他们山村周围的群山震碎,太可怕了,以至于杜秋的外祖父难得有了好脸色,嘱咐他千万不要出门后,便急赶赶地去加固家里养鸡的篱笆墙。

      杜秋没想着要出门,雨声从淅淅沥沥到噼里啪啦,再到这广大天地除了雨声,仿佛再没有其他。他坐在窗边,看着那雷霆,不自主地敲着桌子,敲了三十下,便劈下一道,三十下,劈一道……那方向,好像不太对。

      杜秋忽地起身,连伞都没来得及拿,冲出了门。

      那雨又冰又冷,砸在他身上,令他浑身都湿透了,也冷透了。

      杜秋走到村口,停住了脚步。

      他没看错,那一道道天雷,每一道都劈向了同一个方向,像是独独恨透了这株屹立不倒的老树,将它拦腰砍断,烧成焦炭。

      老树死了。

      杜秋摸了摸眼睛,他自从母亲走后,已经许久不怎么说话了,他像块石头,眼见着老树被天雷劈裂,石头仿佛也被震碎,流进这冰冷的雨水中,他张了张嘴,只发出嘶哑的声音。

      最终,杜秋捡了一块焦木回去,孤零零的一个人,抱着一块木头,像是当年初到鱼芗村,孤零零的一个人,拉着一具尸体。

      这样一块木头按理来说,是不能作为制琴的材料的,但杜秋却执意如此,他外祖父由着他去,他便翻书,跟着匠人苦学,到最后,真的将那块朽木做成了一张古筝。

      古筝制好的第一日,杜秋焚香试音,香气氤氲,漂浮在他眼前,他试着拨动第一根弦,那古筝便轻轻地颤了颤。

      一个穿着杏黄衣裳的姑娘拨开香云,眉心刻着三道弦痕,瞧他一脸错愕的模样,温和的眉眼弯了弯,话却说得一点都不温柔:“我本想在筝里再睡会,你这香实在太熏人了,把我给闹醒了。”

      杜秋皱着眉问:“你是何人?”

      筝灵凑上前,托着杜秋的下巴,戏谑道:“我还给你喂过水呢,小郎君,不记得我了?”

      原是那株老树修成了灵,没熬过天雷,被打得灵气飞散,却意外被杜秋制成了筝,被杜秋日日抚摸,灌注真心,最终又养回了灵气,重新做回了灵。

      自此,筝灵便一直伴着他。

      杜秋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安静随和,只是筝灵有时候会问他:“我做树的时候,曾在高处看向远方,外头好热闹呀,我们一起去外头瞧瞧?”

      杜秋不喜欢鱼芗村,但他更不喜欢外面,世情凉薄,人心冷漠,哪都是一样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如今鱼芗村已经逐渐忘记了他当年的一切,嘲笑他的孩童已经长大成家,见到他时会礼貌地打招呼,厌恶他的外祖父已经病逝,死时拍了拍他的手,像是和解。

      鱼芗村的平静对于他而言,是难能可贵的安稳,即使是假象,他也想就这么和筝娘一起沉溺下去。

      巷口的风静静吹了吹,带走了一朵春日的桃花,粉嫩的花瓣掠过章温珩的眼睛,他眯了眯眼,看着眼前带路的孩童不知何时抽高了身量,穿着粗布衣裳,一步一步地走在前头。

      寻常小孩怎么可能知道杜秋那么多事,还能知道杜秋当时怎么想的呢?

      “杜秋。”

      走到前头的人停住了脚步,歪过了头,周正的脸上隐有忧愁,但确实就是杜秋无误。

      可又不像是那个魔化的杜秋。

      杜秋冲章温珩点了点头,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房屋,道:“那里便是我家,筝娘和他此时应该就在里头,我在死前将筝娘给我的心头血捏碎,以至于血契只能束缚他,不能束缚筝娘。他想用幻境重新迷惑筝娘,骗来她的心头血控制她,只是他本就受筝娘制衡,这幻境中他使不出什么本事,还请仙君能够救救筝娘。”

      章温珩自然答应,但他还是有些不解,这个杜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到底是从哪变出来的?

      杜秋似乎察觉到章温珩的疑惑,苦涩道:“我生前有许多不平,原以为随时间而淡忘,但鱼芗村被屠的那一日,我被那些血腥与哀嚎唤醒了心中的怨气。我没自己想得那么冷静,只是一直在粉饰太平罢了,但我死前……很后悔,很想见到筝娘,不知不觉,便分了一缕魂魄回到了古筝中,只是方才他进到古筝中,我才醒来。”

      章温珩问:“后悔什么?”

      问完又觉得自己这不是戳人伤口吗!但杜秋却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我也有些忘了,本以为是后悔没留在筝娘身边,可刚刚醒来,又觉得不是。”

      杜秋说着说着,声音便弱了下来,章温珩看着这缕脆弱的魂魄晃晃悠悠,身影越来越淡薄,将将透明。

      对于寻常人而言,魂魄分体,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章温珩没办法阻拦杜秋快要消散的魂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秋被路过的微风轻轻地吹散,留下一句很轻很淡的话。

      “烦请仙君方便的话,把这个赠与筝娘罢,多谢。”

      章温珩伸手,空中落下一支鲜嫩的树枝,沾着露水,翠绿欲滴,像是谁记忆之中难以忘怀的鲜妍颜色。

      章温珩将树枝收好,舒了一口气,向杜秋的家跑去,可他刚走近杜秋家的大门时,周围的景色又变!

      “噼里啪啦——”

      闹人的鞭炮声响起,眼前是一片艳丽的红色,红灯笼,红纱幔,将杜秋的家点缀得像是山野中灿烂的红花。

      “新人拜堂咯!”

      不知哪来的声音喊了一声,章温珩透过院子篱笆往里头望去,穿着喜服的杜秋正拉着另一个穿着喜服的女子的手,言笑晏晏地就要朝着空无一人的高堂拜去。

      章温珩心急,这杜秋实在狡猾,搞个成亲的幻境来哄骗筝灵,那不是轻易地就能借着血契的借口取到筝灵的心头血吗!

      章温珩搓了搓手指,想到个主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杜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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