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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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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几案上摆了些贵重的礼品,倒吸凉气。
又听沈夫人和蔼地问:“云书正月刚满十七吧?”
心又一惊,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这场面她没见过,但又送重礼,又问生辰的......
——难道是向她提亲不成?!
“可不是,正比沈公子小了两岁。”
邹氏笑应,把僵在原地的黎云书引到一旁的竹椅上坐下。沈夫人慈爱地看她,看得她后背汗毛倒竖,如一只被老虎盯上的猫。
“若云书十四岁那年没耽误乡试,”沈夫人颇感惋惜,“以她的能力,就算邺京的一些公子,也当是看得上她的。”
“怪我不争气。”
邹氏叹气道:“我这老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知那年发作得格外厉害,险险要了我性命。云书顾家,子序又还小,我倒下了,她只能连轴转去挣钱,到最后根本分不出身去参加乡试。我愧对她,就答应让她今年再试一次。”
“不然你放眼大邺,”她轻轻瞪了黎云书一眼,“哪有姑娘及笄了还没个亲事的?”
这话说得黎云书越发慌乱。她硬着头皮,低低唤了邹氏一声,“娘......”
邹氏见她难得露出局促模样,轻轻一笑。刚想开口说什么,神色忽变,偏头用手帕掩着轻声咳嗽起来。
她早年落下过伤,身子一直不太好。如今正值回春,天气忽冷忽热的,最易引发病症。黎云书见了,忙起身抚着邹氏的背,替她换了盏温茶。一旁沈夫人默默看着,脸上浮起笑意。
“我早说,云书是我见过最懂事的孩子。”沈夫人赞道,“能请你来帮一帮阿容,当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黎云书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
她赶紧道:“沈夫人这是什么话。”
“云书,你是个好姑娘,我就不卖关子了。”沈夫人温柔道,“阿容他看着散漫,其实就是爱玩,又对功名不上心。你在书院的名声我听到过,所以......”
“夫人。”
黎云书彻底慌了神,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云书才疏学浅,实在是没法......”
“你这孩子,又把我教你的礼节忘了?”
邹氏扯了她一下,沈夫人却没恼,细心而温和地问她,“云书可是害怕,会耽误了自己的学业?”
黎云书喉头涩了一下。
“这似乎,不光是耽误学业的问题......”
似乎是会让她今后都不能科考的问题。
“不光是耽误学业......莫非是怕会影响你挣钱?”
沈夫人赶忙道,“你放心,你来沈家,沈家是一定会给报酬的。我打听过你与阿娘的收入,便在此基础上翻上十倍,一日一两银子,如何?”
一两银子?
这是要用银两来买她?!
黎云书震惊地站着,还没开口,邹氏忙道:“不成,可别把她惯坏了!”
“云书有自己主见,我也是物尽其用,夫人莫要担心了。”沈夫人劝慰着,“既来了沈家,哪有亏待她的道理,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看来沈家是真的要同她提亲了?!
她脑中一白,仓促间打碎了桌上茶杯,话语脱口而出:“不可!”
这举动引得屋内静了一瞬。
黎云书自知失礼,尴尬片刻后,磕磕绊绊道:“沈、沈夫人......云书现下一意科举,着实是……”
“不想成亲。”
堂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半晌,沈夫人茫然问她:“你说什么?成亲?”
黎云书更懵懂,“沈夫人来,不是为了此事?”
沈夫人与邹氏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都瞧出诧异。
“我今日前来,是想托你为阿容辅导功课。云书你......”沈夫人看她脸色霎时红透,掩面轻笑,“你是不是误会了?”
黎云书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
她就说!
她和沈清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沈家怎么可能向她提亲。
但沈家气势铺陈得这么大,沈清容又是个没正形的,谁知道他会不会一时兴起乱来。她生怕有人会误了自己科考,委实不由得她不多想。
“阿容也快弱冠,沈家虽能护他一时,却不能护他一辈子。”沈夫人提及他时,总忍不住摇头,“他以往就算不愿科考,好歹会去书院里看一看、学一学。如今四月份便要府试,他还每日往花音楼中去,我看着就觉得着急。”
“何况老爷早年辞了官,在家中还能看管着他。如今他去了关外......”沈夫人神色忧郁,“也是说不准的。”
黎云书赶紧道:“沈老爷这么厉害,必是能百战不殆的。”
沈夫人笑了笑,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也没多说。
“听闻你让书院里不少孩子都迷途知返,更帮他们在县试中拿到了好成绩,我便想着找你来管教一番阿容。”
黎云书想了想沈清容的模样,她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实在没把握能叫这家伙听自己的话,不禁担忧道:“管教倒是没问题,但沈少爷比云书年长几岁,又不常在书院之中。云书说得话他未必会听,若是越礼做些什么,又怕不合规矩。”
“你放心。”沈夫人道,“我和扶松说一声,让扶松听你的。阿容的开销一般都由扶松负责,把扶松支开,他也没了办法。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若是在阿容那里受了委屈,来找我便是。”
她听沈夫人说得诚恳,又感慨沈老爷的风骨,再一想邹氏的病和那酬金,终是点了头。
“那便多谢沈夫人抬爱云书了。”
*
可怜的沈清容还不知道厄运即将降临在自己头上。
他每日都在酒楼茶舍乱逛,喝着小酒,听着小曲,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服。
次日他照常去茶舍虚度光阴,走进雅间后,意料之外地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久违,沈少爷。”
黎云书端坐在他平日喝茶嗑瓜子的桌案旁。那桌案上茶壶瓜果都被清扫一空,只留下了堆积如小山般的书册。
沈清容笑容僵在脸上。
只扫了那要命的经书史册一眼,他立马转过身去推门,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动。
“锁上了。”黎云书道,“不背完《大学》,门是不会开的。”
说着便将书册往对面一推。
沈清容看着蓝底书卷上明晃晃的《大学》二字,顿觉脑中一痛。他气恼有人坏了他春风得意的心情,舔舔牙根,“谁让你来的?”
黎云书听出他话中隐怒,淡道:“是谁都不重要。只是沈少爷如今不学,将来会后悔。”
“我就算后悔也不用你来可怜我!”
沈清容扫视一圈,发现屋子里茶水酒水都被收干净,连个瓜子壳都没给他留下,心上腾起怒火。
他逼着自己保持形象,压下语气中的怒火,“黎云书,你把门打开。你读你的书,我过我的好日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那还真是抱歉了。”她晾了沈清容一眼,“我是个有原则的人,不把《大学》背完,就是不能出去。”
看她油盐不进的模样,沈清容攥紧折扇。
“你是真的要阻我?”
听他指节攥得发响,黎云书冷笑,“打架?”
“我从不对女子动手。”他深吸一口气,“不过......”
黎云书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红衣忽地一闪。沈清容身形如风一般,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窗户边,借着功夫,翻身跃了下去!
她到窗边向下一探,就见沈清容翩然落地,晃着扇子,得意地朝自己挑眉。
“姜还是老的辣啊。”
他拖长声音,摇头长笑离开,“想关我读书?等下辈子吧!”
黎云书瞧那猖狂的红色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掩下了眸中的冷嘲。
不自量力。
*
沈清容找到了等候在外的扶松。
他施施然进了马车,“往花音楼走。”
等到花音楼后,他照常要了雅间小酒和吃食,又挑了几个姑娘出来作画玩。
沈清容对姑娘不感兴趣,但十分嗜好画画,尤其爱画风情万种的美人。而要寻人来参照,最好的地方莫过于花音楼。
他为了画画,往往能在花音楼呆上一天,却坚决不肯在花音楼过夜。哪怕画完已是夜半,也要坚决回府。非但如此,他还从未碰过楼里一个姑娘,算得上是花音楼中的“奇葩”了。
花音楼的姑娘见他出手阔绰,争着抢着要来当花瓶。今日见他来了,自然也是百般奉承。沈清容扫了一圈,点了几个美人,嘱咐人铺陈好纸墨,在花音楼一呆就是大半天。
走出花音楼时已是傍晚了。
老鸨拉住他,笑道:“沈公子,您还没给钱呐。”
沈清容有些意外。他看着扶松,“没给钱吗?”
扶松点头,答得不卑不亢,“少爷,我们身上只剩一文钱了。”
“什么?!”
沈清容一惊,皱眉敲着折扇,“怎么回事?我记得我手里有至少五百两银子啊?”
“听夫人的话,都交给黎姑娘保管了。”
扶松面带微笑,“黎姑娘说,怕您浪费,每天只给您留一文钱。她还说,为了让您体验赚钱的不易,只要您愿意背书,背一个字,她给您一文钱。”
沈清容一哑,火蹭蹭蹭上来了。
“这到底是请了个教书的还是请了个管家啊?!”
老鸨一心想着赚钱,听了二人的对话,脸色也有些变了。
“沈少爷可是手头紧?”她试探着问,“您今日花了十六两银子,这银钱……”
沈清容折扇揺得飞快。
扶松问他:“少爷,要不我把黎姑娘叫来?”
“她一个姑娘,来这种地方不好。”沈清容沉声思索,在自己身上寻了许久后,他咬牙卸下了腰间的玉佩。
“这玉佩是自幼就跟着我的,珍贵得紧。”他道,“先抵押在您这里,三日之内,我必将十六两银子凑齐。”
走出花音楼后,他埋怨了扶松一句,“你怎的不早说?”
“黎姑娘说,先甜后苦,才能让您知道甜的来之不易。”
沈清容憋愤得牙根发痒。
“去茶楼。”他没好气地吩咐,“她就是故意看我出丑,故意想要折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