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暮》笑风月

1、第 1 章

　　顾惜朝的狠决没有人比戚少商更明白。曾经戚少商也只以为顾惜朝背信弃义.不择手段只为

　　功名利禄，而当世人都知道因为傅晚晴的死顾惜朝成了疯子之后，戚少商自己知道，即使是曾经

　　那狠决的一刀刺入自己身体时，自己的心也不曾那样痛过。

　　千里追杀，他几次与他交手却依然相安无事，他对他始终无法痛下杀手。他对卷哥说；他们

　　是知音！他对红泪说；他是他戚少商唯一的知己！他对世人亦如此说，然而他戚少商却无法问心

　　无愧地告诉自己，他们只是知音。

　　顾惜朝疯了。在惜晴小筑，王侯府第，天子脚下。

　　所以他戚少商留在了汴梁京都，留在了六扇门，留在了金风细雨楼，成了人们高山仰止的神

　　话。站在权利的顶端体味着他曾追逐的冰冷绝望。因为绝望，所以对所有人都能狠心，即使是完

　　美地存在于他心中的傅晚晴。对自己狠了命，对她亦死了心，所以那场宫变他不闪不避，等着那

　　意料之中的结局。这是他顾惜朝给自己设下的一盘死棋，终不料会是那般收尾。

　　傅晚晴死了，而顾惜朝从此便再无所求。他从来都是个疯子，却更是个痴子。

　　人人都说他疯了，戚少商却知道他只是想守着曾经的那份美好继续绝望地活下去，再不理会

　　尘世喧嚣，人事纷扰。那些阴谋背叛，血腥屠杀都被埋葬，而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更成了逆水寒

　　阴谋里最后的一场笑话。

　　笑话也好，他戚少商依然留了下来，再次负了息红泪，负了他曾经立下的誓言。紧握着手中

　　的权势，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做盖世的英雄比随性的剑客累太多，戚少商从不自诩英雄，即使山河动荡他曾经也只想与红

　　泪一起退隐山林，抛开世事所有。

　　江湖人，江湖事，武林与朝廷其实从来都是不相干的，从来是共患难而难同富贵。这一切戚

　　少商懂，所以连云寨抗辽却从不与官府联手，最后却依然难逃此劫。所以当一切真相显露，尘埃

　　落定之后，他应该离开，做回他原来逍遥的剑客。所有人都相信他会远离这块是非不断的军机重

　　地。然而他留了下来，没有原有，只是沉默地看着曾经一起经历了无数次生死的伙伴不断离开，

　　而他没有移动分毫。

　　当息红泪问他为什么留下的时候，他只能沉默地面对她的质问。他不想骗她——这个他深爱

　　过的女子，他亦无法告知她真相，那样的原由连他自己都不愿去相信。所以任由世人怎样去猜测

　　都好，他再次负了那如诗画般美好的女子。她说她会等他，再个五年也好，十年也好，她都愿意

　　等他。他说；对不起！

　　最后离开的是铁手，辞了神捕之职，从此游走天涯，再无羁绊。临行前铁手只找了戚少商一

　　人，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他说："保重！”然后他们喝了一整夜的酒。酒不是炮打灯，人亦不是

　　那个荒漠黄沙里一身青衫俊秀不羁的书生。所以铁手离开的时候他依然清醒，他知道铁手将酒逼

　　了出来，亦听倒了那一句：“何苦！”

　　没有人知道世人为何作茧自缚？只是隔着血海深仇他又该如何自处才能脱离苦海，或许像顾

　　惜朝那般做个世人眼中的疯子便是真正的逍遥自在了。

　　那一夜戚少商看着满天繁星却找不到出路，那一夜，自傅晚晴死后戚少商第一次没有去惜晴

　　小筑。

　　当初是怕他自寻死路，后来又怕他遭遇不测，毕竟顾惜朝这个名字与太多的鲜血纠缠不清，

　　而如今世人已渐渐遗忘了那段过往，江湖风云迭起，永远不缺新鲜的话题。而顾惜朝安然地住在

　　惜晴小筑，他将世人淡忘，世人亦将他淡忘。

　　到最后不能或忘的只剩下他戚少商一人。

　　半年后

　　息红泪发来了她与郝莲春水的喜帖，喜帖上没有注明他们的婚期，也没有邀请他戚少商的到

　　访。帖子上只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宁求不得亦不待失之交臂。

　　这个聪慧的女子早已洞悉了他心底的秘密，却依然陪着他从那渺茫关山来到这繁华都城，最

　　后依然笑着说愿意等他，却终是在他的沉默里选择了放手，甚至成全了他的无可奈何。

　　他何尝不想？

　　如若他们的相遇相知也如同他与她那般美好，如若他们之间没有隔了万水千山的仇怨，如若

　　他们能更早的相遇，在他与傅晚晴之前，在他与息红泪之前，在他们还是懵懂少年不知愁滋味的

　　时候，洛阳烟花漫天，岓水旁顾惜朝的眼中不带一丝绝望的毁灭之前，然而一切都不过是假想，

　　做不的真也成不了真。现实残酷地将他们摆在不同的位置，早已回不了头。

　　戚少商来到惜晴小筑的时候天已微白。漫天的霞光将这座原已清雅的小筑渲染地更加迷蒙犹

　　如幻境。

　　顾惜朝坐在晚晴的坟前，露水湿了他的发，难得服帖得垂落两鬓。霞光配着那青衫显得那本

　　就俊雅的容颜更多了几分清风明月的淡然。

　　这样的男子本不该误入凡尘，被俗事所扰。

　　若没有亲历了那些生死离别，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仿佛高山流水般的男子会决绝到那般地步。

　　自戚少商踏入小筑的那一刻顾惜朝就停了琴。

　　面前的坟冢已长了新草。多长时间了呢？半年仰或一年？那个善良美好的女子消失在他的世

　　界里，而那个他曾刀剑相向的男子则每天无一例外的到访，一壶酒，独饮，然后离开。

　　九现神龙戚少商，金风细雨楼的新楼主。这个本因被无数纷争缠绕的男子应该坐在那至高的

　　权利宝座上，情愿或不情愿地去接受那些不停的江湖风波。而他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可能就是来杀

　　了他，却不是如今这般沉默地坐在一旁。他们是仇敌，只能是仇敌，即便他们互许知音，再相见

　　时也只能性命相对，生死相博。

　　顾惜朝的眼中一迷惘，自傅晚晴死后他的眼中许久再没有了情绪。他从来都是心思玲珑的

　　人，许多事他只是不愿去想，却并不表示他没有发现戚少商眼中偶尔闪过的那一丝炙热。

　　一曲高山流水是他们相遇时他为他所奏，一曲终顾惜朝的眼中再不复迷茫。他的眼中有太多

　　的死寂，沉淀下来暗得能令人心碎。

　　戚少商看着那个背影坚决的男子，心不自觉地沉沦。他知道许多事他们都无可奈何！

　　比如爱一个人！比如恨一个人！比如思念！比如离别······

　　顾惜朝走的时候戚少商就站在那片杜鹃花丛后，只要他回头就能看到。然而他艰难地向前渡

　　去，不曾回望一眼。

　　从此，他戚少商只是他顾惜朝的一段曾经，而傅晚晴会在他的生命血液里，一生再不会忘

　　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