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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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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云雅顺手接下邱月玲手中的酒,跟着走远几步,问:“怎么了?”
邱月玲避忌地回头看了一眼闻星洲的方向,压低嗓音说:“你待会儿帮我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星洲有没有女朋友。”
闻星洲挺拔地站在通往后院的大扇玻璃门前,背对着,身后望不到尽头的竹林,依旧的青翠上覆盖薄薄一层白茫,阳光在雪上笼上一层细密的闪,将看景的人融进一体。
林云雅自觉和闻星洲差辈分了,至少欣赏美的眼光是大同小异的,这样的男人,身边不可能没有女人。
不过,邱月玲母子的关系并不亲密,闻星洲即使有女朋友也不太可能告诉她。
因此林云雅朝邱月玲暗暗比了个OK的手势,快步向闻星洲走去。
背影越来越清晰,离得很近了,陷入沉思的人依然没有察觉。
突然从背后吓人一跳是年轻人才有的特权,林云雅提前放缓了脚步,比人先到的是轻柔的提醒声:“在想什么呢?”
他迅速闻声回头,目光停在她脸上,收回的动作却放慢半拍,停了几秒,才收回视线,抬手撑开门,“没什么,走吧。”
干燥的凉意迎面扑来,天地间一片干净的阒然无声,有种时空按下暂停键的静谧错觉。
炭块需要提前在桶里点燃,烧一会儿,闻星洲将长条形的炭从箱子里夹出来,堆成金字塔的形状。
林云雅的职责,是在他堆炭块的时候,眼疾手快往缝隙里塞裹成粗条的厨房纸巾作为引燃物。
一层炭一层纸,配合倒是还算默契,虽然林云雅觉得他一个人就能完成这项工作。
闻星洲动作娴熟,不像是会产生之前担心的手生的尴尬。
亏林云雅连浓烟滚滚时该怎么安慰他的措辞都想好了,遗憾有点浪费口才,不过比遗憾更多的,是一种作为长辈的欣慰。她弯起眼睛笑了笑:“星洲,你变了好多。”
他手里没停,瞥她一眼,“什么变了?”
“你长大了。”林云雅笑着夸他。
“谢谢。”闻星洲收回视线,“你也变了很多。”
林云雅好奇地“嗯”了一声,“什么变了?”
闻星洲沉默地用火钳戳了戳炭桶,燃烧更充分,姿态扭曲的火苗高高蹿起来,通红的火星四溅,在一层薄浅雪地的衬托下显得更为刺目。
林云雅往后退了两步,放下剩余的厨房纸,反手撑住藤桌冰凉的玻璃面,“说吧,说我变老了,我也不会生你的气。”
“温柔多了。”他瞥过来一眼,嘴角扬起一道弧度,“还不哭鼻子了。”
林云雅愕然,过去嚎啕大哭的丢人画面控制不住地跃出,让她有种被反将一军的微恼。
算了,懒得跟小孩儿计较。
林云雅没忘记邱月玲交代她的任务,往他身边靠了靠,灼热的气流带着浓烈的炭火气息,扑面而来的滚烫感。
她以手掩嘴,作出分享秘密的保护姿态,低声问:“趁现在没人,能不能悄悄告诉我,你有女朋友了吗?”
迟迟没有等来回应,林云雅抬头看过去,对上闻星洲微微讶异的注视。
她立刻举手投降,笑道:“好吧,我坦白了,是你妈让我来刺探军情的。”
闻星洲不达眼底地笑了笑,没接话,低头继续手里的动作,将炭桶的宁静搅得天翻地覆。
林云雅再接再厉的意图被忽然传来的喊声打断,是张姨打开门,从院门口探出头来唤人:“星洲,你的朋友来了!”
看清张姨身后的人,闻星洲微微皱了皱眉。
不愧是年轻人,一路吵吵闹闹地过来,确切的说,是两个男生打闹着,后面跟着一个很漂亮很可爱的长卷发女孩。
林云雅跟闻星洲的朋友们笑了笑,简单打过招呼,看时间差不多,客人们陆陆续续抵达,反正刺探活动被迫中断,她索性暂时放弃,进去帮邱月玲接待客人。
烧烤party的欢乐向来是无与伦比的,放弃计算卡路里的凡尘男女,连烤带玩,汗水挥洒,空气中滋滋的肉香气混杂着甜醺微苦的酒香,是一种堕落而诚实的快乐。
闻星洲从房间里搬来了一个蓝牙音响,摇曳的古典音符,为party增添了几分魅影婆娑的腐朽迷幻。
那个叫祝小优的女孩子,大概是闻星洲的迷妹,望向他的眼神里都冒星光,脸颊不知是害羞的还是冻的,红扑扑的,但非常主动,一会儿想给他擦汗,一会儿要给他递水。虽然貌似一样都没成功,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玄机,大家都很有成人之美,频频为他们腾出私人空间。
邱月玲显然也注意到了,朝林云雅远远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林云雅摇摇头,表示还不清楚。
邱月玲点点头,转回去跟客人说话,余光时不时关注着那边的情况。
说实话,其实林云雅还挺欣赏祝小优的,年代不同了,女孩子不是只能羞答答地坐在家里等人来追,遇到心仪的对象,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展开追求。别人是什么偏好她不知道,反正她欣赏的是拿得起放得下、敢爱敢恨的女人。
美拉德反应妙不可言,觥筹交错,脂肪和酒精频繁刺激着神经。
有人只负责张嘴等待投喂,有人在为他人服务的认可中得到满足,有人在酒精的麻痹下放声高歌,有人抱着酒瓶躲在角落孤独痛饮。林云雅在推杯换盏中时而分离旁观,一场宴会是世界的小小缩影,能够看清人生百态。
提前腌制好的肉和菜被大快朵颐扫荡完毕,party接近尾声,分散在院子各处的客人都聚集过来,在依旧通红的炭火旁围成一个松松散散的圈。
话题最初都是围绕着闻星洲,他在国外的导师是什么业界大拿,他本人又拿过什么国际奖项,闪闪发亮的履历令人咋舌。
后面聊着聊着,话题慢慢开始发散,有人叫林云雅:“林总——”
邱月玲干脆打断:“拜托,私人party就不要总啊总的了,我听到就觉得在开会,偏头疼。”
“叫我云雅就好。”林云雅微笑着,“你刚才想说什么?”
开口的是林云雅的下属,微醺的脑袋晃晃悠悠的,“云雅姐,你最近越来越漂亮了。”
周围一阵起哄。
林云雅笑着裹了裹大衣的衣领,“真的吗?谢谢,我好高兴。”
那人接着说:“我们刚才来的路上还在猜,你是不是最近有新情况了。”
说罢,跟她一起搭车来的两个同事都嘿嘿笑起来。
旁边立刻有人跳出来:“啊,我还以为云雅姐跟我一样是不婚主义呢,云雅姐,你别跟他们同流合污啊,我们不婚族多爽啊,有钱自己花,还不用伺候公婆老公小孩。”
挑起了一场婚姻支持者和不婚主义者的唇枪舌战。
“好了,你们太吵了。”邱月玲抬手制止,等喧闹声静止下来,亦好奇望过来:“所以真的有吗?新情况。”
林云雅无奈地笑着摇头,“我没有新情况,也不是不婚主义,就是还没碰到合适的人而已。”
靠在对面泳池长椅上的同事,跟林云雅共事七八年了,私底下也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喝得半高,顶着一张大红脸脱口而出:“就是!当初要不是顾言那个渣男——”
在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纷纷脸色微变。
旁边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扯离现场,“你不是说要吃鸡翅吗?走我给你烤鸡翅去!”
“你放手我还没骂完渣男——”
同事仰天嚎叫着被拖远了。
“顾言是谁啊?”有不知情的人小声问。
顾言,林云雅真的很久都没想起这个名字了,哪怕从浩瀚的记忆砂砾中勉强拨出来,也犹如隔着水幕一般的不真实感。
闻星洲坐在她左手边,似乎依旧专注看着炭火,顺手递了一杯香槟给她。
林云雅接过,轻声道谢。
或许是因为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此刻,在林云雅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却不是和顾言相处的点点滴滴,而是她知道顾言结婚的那一天。
也就是将高烧的臭脾气小孩送进医院输液的那一天。
被子里拱起的一团悄无声息,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以装睡逃避跟她对话,无所谓。反正林云雅要替闻星洲盯着药,不能睡觉,习惯性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顾言的朋友圈,是刷新后的最新一条。
动作停顿、呼吸停顿,连心跳也停顿,食指伸出,在那条新提醒上颤巍巍悬了几秒,心仿佛随之悬在高高的钢丝中央,意外的,同时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落地感。
下定决心,按下去,点开。
电子请柬似乎都千篇一律,新娘挽着新郎的手臂,头挨着头,笑得灿烂而温馨。
如果新郎不是林云雅一个月前刚分手的前男友顾言,那么一切就更加美好了。
对待顾言,林云雅也曾奉献付出过一段真诚岁月,某个周末,约好去一家山间酒店看婚礼场地。飘满各色气球的草坪,繁复盛大的花宴,洁白的婚纱,是三十岁的林云雅对婚礼的全部向往。
当她满怀期待地坐进副驾驶,等来的却是一声沉重的“对不起”。
其实不算毫无端倪,大概就是近一两个月,说不清楚具体是哪件事,或许是某一通直到凌晨才回复的电话,也可能是某次吃饭是震动不停的消息提醒,触发了女人第六感的强度警报。
但林云雅选择了视而不见。
快要迈进三十岁的年头,她对社会的残酷早已有了预见和抵抗的能力,对婚姻和爱情的观念也早已在升华后堕落。
回想她和顾言的最初,当然也是由小鹿乱撞开的头,交往期间也有过灼人的浓情蜜意,第一次牵手、第一次烛光晚餐,回忆都浪漫而深刻,粉红泡泡漫天乱飞。可惜爱情大概率是浓烈的,但婚姻不是,婚姻是两个社会人在经过各种条件的权衡判断后斟酌的结果。适合和喜爱,能混为一谈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至于适合的遮羞布底下到底有多么丑陋,装聋作哑或许不是良方,但至少是处理方式中比较有效的一种。
林云雅对这段感情的盲目,就是来源于这种社会性的权衡,平心而论,无论是工作、外貌、家境,顾言都是很适合她的结婚对象。
而她对顾言,就她能观察到的同龄人而言,应该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选择。
所以她没想到,顾言的出轨对象,竟然是他公司的总经理。
年过四十,一个性格强悍能力拔群的富家千金,刚刚结束一段令人窒息的商业联姻,大概是急需温柔体贴款的抚慰,不知怎么的看上了顾言。
不甘心,和铺天盖地的茫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态最后会变成这样,她明明已经忍辱负重接纳了顾言的不忠,然而他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留给她。
比起背叛的痛苦,更为深刻的,是无比的屈辱。她不知道怎么向一心期盼女儿婚礼的父母开口,也耻于向朋友诉苦,因为那无异于承认自己的失败。
所以她佯装无事发生。
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跟顾言分手的事,没有删除和顾言的合照,甚至没有取消提前很久预约的新娘妆发。
就像是,只要逃避,只要把头埋进沙堆里,这件事就不曾发生过。
林云雅勉强维持了大半个月的稳定状态,在看到顾言结婚的电子请柬的那一刹那,分崩离析。
林云雅可见的评论,第一条,是:“恭喜恭喜,兄弟可以啊!这家酒店不便宜吧?”
评论来自于顾言的大学同学,就在分手前几天,顾言还带着林云雅一起和他聚过餐,然而他现在就能像完全脸盲一样,对请柬里的另一个新娘视而不见,打出善意的调侃。
底下顾言回了个笑脸的表情,很谦虚地说还好,然后大张旗鼓宣扬出价格。
就连婚宴场地,都是林云雅喜欢的,只不过林云雅在千挑万选后决定的价位是3888一桌,顾言的太太豪掷了11888一桌。
林云雅从急促的呼吸声中陡然清醒,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那呼吸声属于她自己。
病床上的闻星洲已经靠着床头坐起来,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林云雅慌忙扔下手机,像是上面附带了什么避之不及的传染病菌。
“要喝水吗?哪里不舒服?要我叫医生吗?”
她还勉力假装镇定,然而从胸腔发散的颤抖带动声带共振,坍塌出难以遮掩的脆弱废墟。
急诊病房的夜晚,明亮如白昼,仿佛连崩溃也需要被强行拉出暴晒。
林云雅不确定十七岁的闻星洲能不能明白成年人的痛苦。
他就那么看了她很久,然后用异样沉郁的沙哑嗓音说:“你可以哭。”
长期缺乏睡眠会让人的情绪更易起伏。
林云雅短促地吸了气,慢慢伏过去。
高烧病人的体温蒸发掉了她的成年人理智,此刻,她只不过需要借一个肩膀,管他到底是谁的肩膀,让她感觉自己不是被世界孤立遗忘的个体,她只想把脸埋进去,不管不顾,痛哭失声。
她就在耳边嚎啕,震耳欲聋,等她哭完,闻星洲不确定自己的听力是否还健全。
没有回抱住她,只是别扭的、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背,算是鼓励。
毕竟,他能为她做的,并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