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鸟》童寒

5、雨夜

　　我不知道未来面对自己的是什么，我还要在这样的生活里桎梏多久……
　　在这股怅然之中，我迷迷糊糊进入了浅眠。
　　雨，还在下着，似乎越来越大……

　　一般，我都是一路睡到清早。往往睁开眼，是熟悉的浅白的光线和淡淡红茶味道。
　　可这次，却没有。

　　当我睁开眼睛，我意外地发现周围还是一片黑暗。眨了几次眼，我才反应过来：不是这个夜太漫长了，而是我根本没有睡着。我把双脚落到地上，朝窗外看去，天，灰黑，发红，远处，滚滚雷声正像海浪一样袭来，真像…那时坐在浅海边看到的海波…在我还在恍惚的时候，忽然一阵白光劈进眼前，跟着“咔嚓！！”一声！天象被这声雷响劈开，裂了个大口子！
　　啊！我浑身一抖，从床上了滑下来！坐在地上，我抱住膝盖瑟瑟发抖。身上的银色丝质睡衣在潮气中发冷，紧贴着皮肤，象未着寸缕……
　　“咔嚓！！”惊魂未定之下，又是一声惊雷，我侧过脸稍稍朝窗外看去，天空放得越来越低了，密云就在窗外隐隐震动，好像随时要掉下什么来似的！我头皮一阵发麻！不行了——

　　“德士！！”我紧闭双眼，大声呼喊，顾不上维持少爷形象，紧紧抱紧膝盖，“德士！！”

　　可是，却没有人回应我。

　　奇怪，怎么会？他们都睡死了？不可能，平时只要我烦闷地翻个身，德士都会敲门进来询问一番，这么细心认真的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听不到我的大声喊叫呢？“来人啊！”等了近乎一世纪，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你们全死了吗！！！”我抬起头来，梗住脖子，这种时候，再不发觉就是木头了…是吧，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了……我忽然变得冷静，从地板上站起来，赤着脚走到门口，轻轻旋开门锁……

　　“人呢……”脚下触到大理石板的冰冷，一阵寒意跟着窜进心里。我后悔没有带着照明的东西，因为外面，完全一片漆黑。我站在离房间没多远的地方，不知道该不该往前挪动。这太反常了。
　　据我了解，就算是入夜，即便是这栋房子的各个角落也会开着壁灯。因为总有保镖和仆人守着，所以不存在与白天太大的差异。可是现在，灯光呢？人呢？

　　我开始发抖了。胆子还真小呵。

　　“少爷是段家的继承人，应该有独当一面的觉悟…少爷，您这样是不可以的”我想起管家跟我说的话，那是我刚五岁的时候。因为害怕独自睡在房间里，害怕面对黑暗，抓住管家不让他走“少爷。”德士严厉地看着我，即便是我眼中带泪，他也只是冷冷地看着我“您不可以哭，段家的人不能够因为这种事就轻易掉泪。”他拽下我抓住他的手，将我推进房间，从门外将房门落锁。

　　“不要！！德士！我好怕！阿行！！”我缩在门内不停地捶门大喊，“我要出去，我好怕！”可是，也没有人回应我。几天下来，我终于知道，没有人在乎我怕不怕。没有人在乎我心里的想法，他们做的一切，只是为将我培养成为父亲需要的继承人。他们对我，是没有感情的。从那以后，我发誓要坚强起来……

　　可是现在怎么样呢？
　　阿行死了。
　　德士和那些人不见了。
　　在这个雷鸣电闪的黑夜里，我独自站在楼梯口，踌躇着。

　　“咔嚓！！”又一声雷声，比刚才更响了，似乎是从房子的四面八方响起来，贯穿了我的脑膜。我猛地咬紧嘴唇，不知为何觉得不能叫出声来。房子四周的长方形高窗此时各个张开血盆大口，充塞着倾盆的雨声，却衬托出房内更加诡异的宁静。我伸出手，发现眼睛开始适应黑暗，开始能看到五指了。随即，也能渐渐看清屋内的其他东西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黑。除了黑，就是灰色。深灰色，浅灰色。发乌的，发亮的，灰色。

　　我小心翼翼地摸着回旋扶手，从楼梯上往下走。
　　当我走下楼梯，走进前厅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地上的是什么？是…人？
　　我缓缓走向前厅中央，前厅被外面阵阵的电闪照亮，反射着冷光，忽而一阵雷劈下来，我清楚地看到地上成堆的人！几张熟悉面孔，正是我的那些保镖和仆人们。他们交错躺在地面上，眼睛大睁，表情全是那么狰狞！
　　天哪！我捂住嘴。他们，他们死了！

　　这时，一阵扑鼻的血腥味才一股脑飘进鼻息，甜腻而腥臊，象海水的味道，又像枯死很久的玫瑰花的味道……我低下头，看到地面上糊了一滩滩稠浓的深色…啊……是血……是血！我身子晃了一晃，往前厅的里面跑去。

　　忽然，我一个抬头，看到一个站着的背影。

　　我眨了眨眼，是德士？

　　“德士……？”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却又胆颤。
　　那个背影没有动。
　　“德士！！德士，他们怎么了？他们死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啊！？”
　　背影还是纹丝不动。

　　我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他后面，拍了拍他“德士，你听到我说话了吗？你怎么了？？你们是怎么了啊！”说着，我又狠狠捶了他一记，没想到，他的身子却直直往后躺倒下来！
　　“啊！！”他一下倒在了我的身上，我被他压着摔在了地上，他躺在我的身上，身子冰冷。我睁开眼，双手乱挥想把他推开，不想左手忽然碰到一片潮湿……
　　“德…德士……”我不敢相信，把左手放在了眼前……
　　“啊！！！啊！！”是血！

　　我像被电到一样拼命推开他，可是他似乎变得特别重，无论我怎么手脚并用，慌乱之下，怎么都推不开。我的眼泪随着鼻涕一起掉了下来，尖叫着，我使劲翻着身体，终于，德士从我身侧滑了开去，砸在了地面上。

　　“啊——啊————”我爬在地上，睁着眼无意识地拼命往前爬，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我一个劲往前爬，拼命想要爬出这个人间地狱，这是梦！恶梦！好想醒来，好想醒来啊——

　　当我快要爬到前厅的大门口时，一阵闪电终于劈开了整片天空，雨水把满园的玫瑰花打碎，花瓣随着雷电在空中舞出濒死的狂舞——咔嚓，咔嚓！

　　我吓得一个匍身，微微抬起眼，看到，门口站定一双皮鞋。

　　我停住了。

　　“云合，抬起头看着我。”平静无波澜，却又那么有力，命令一般的，象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住我。

　　狂肆的声音，熟悉的声线，陌生的气息！

　　哥哥……

　　我抖抖索索地趴在地上，不，不，这个梦太诡谲了。

　　“站起来。”他又说。

　　我摇头。

　　我感觉哥哥的视线落在我的头顶，好冷。

　　过了一会，他蹲下身来，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抬起了我的脸。

　　哥哥，面对着我。

　　他背后，我眼前，忽然闪出一个大闪，咔嚓一声，衬亮了哥哥灰色的双眸。

　　“啊！！！！”我尖叫“死了！！他们全死了！！”

　　哥哥捏住我的下巴没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的脸。

　　“是我杀的。”嘴角有一丝弧度，微微扬起“你不需要他们了。”

　　我瞪着他，不明白。
　　不，这么温柔的哥哥，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杀人？他和他们有仇吗？“不需要他们了”？
　　虽然我的确和他们没有多少感情……虽然我确实感到受到束缚……虽然我是渴望自由……可是，我不是要这样的……我不相信，这都是假的……眼泪涌出我的眼眶，却掉不下来，冰凉，象哥哥的手指，回旋。

　　“真美……”当我带着泪的眼睛仰望哥哥，他忽然放软了声线，温柔地说了这么一句。

　　“云合……今年你十五岁了。”

　　我点了点头。

　　“第一次遇见她，也是这样的日子呢……”

　　我的眼泪噎在眼角。

　　又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