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排骨》苏瓜瓜

1、一，

　　我叫朱小珠,在一家叫“再回头”的宠物店上班。
　　宠物店的老板是我的老邻居王一树，我们分工合作，他做医生，我当美容师。

　　一个大雨天，一个男人开车过来，送来了一只被撞伤的流浪狗。
　　他说：“雨太大，它冲过来，我都没看到。”
　　我看着它的样子，小小的，浑身湿透了。

　　狗的腿骨折了，王一树给它做了简单的处理。
　　我用针管融了消炎药，一点一点喂到它嘴里。
　　我说：“吃了就好了。”
　　药很苦，狗很乖，小心翼翼看着我，一点一点的舔。
　　我摸了摸它皮包骨头的背，大概很久没人这样摸过它了，这只小小的狗，竟然激动的浑身颤抖。
　　它的样子让我怜悯，我看着王一树，王一树朝我点点头。
　　于是，我们收留了它。

　　它很瘦，所以，我叫它，小排骨。
　　小排骨一点一点好起来了。
　　它很懂事，从不在店里方便，每一天，自己过红绿灯，跑到马路对面的工地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很自觉的在门口蹭蹭脚，再进来。
　　我觉得这只小草狗很聪明，越来越喜欢它。
　　王一树说：“流浪狗都很聪明，因为，怕再被丢掉。”

　　店里空的时候，我会给小排骨梳毛，它很享受，头仰的高高的，眼睛眯着，我发现，它有白色的长长的眼睫毛。
　　我说：“小草狗也有自己好看的地方。”
　　王一树说：“只要是生命，都有自己好看的地方。”

　　这天上班，来了一个熟客。
　　是住在店后面大楼里的方小姐。
　　我笑笑说：“方小姐，又买猫粮啊？”
　　她点头，摸摸地上的小排骨，说：“要最好的那种。”
　　这个方小姐，总是买最好的猫粮去喂流浪猫。
　　我知道，她是还在想着自己死去的那只宠物猫。

　　那还是去年的事了，方小姐抱着那只叫招财的猫进来，着急的说：“大夫快来看看吧，它好几天不吃东西了。”
　　王一树给猫做了测试，他说：“是猫瘟，强阳性。”
　　方小姐说：“要不要紧呢？”
　　王一树说：“救的活救不活，一半一半吧。”
　　方小姐当时就眼泪哒哒的，说：“那就快点救啊！”

　　后来的一个星期，招财就住在了店里，吊针掉得两只爪子都肿了，呼吸道的症状却越来越严重，还拉出血便来。
　　方小姐每天都来陪它，和它说话，帮它敷肿块。
　　招财脾气不好，每次扎针都呲牙裂嘴的，要抓人。只有方小姐来了，它才安静下来，喘着粗气，任她摸着。
　　方小姐总是说：“招财，你明天就会好了。”
　　其实有经验的，都看的出，这只猫，救不活了，只是靠点滴维持着最后一口气。
　　但是，我们看着方小姐的样子，没人忍心告诉她。

　　我记得那一个晚上，有台风，方小姐还没来，招财却不行了，王一树按着它不停冒血的鼻孔，我不停打着方小姐的手机。
　　招财死的时候，没等到方小姐，眼睛睁着，身体僵着，可怜巴巴的。
　　我的眼泪落下来，陪了它一个星期，都有感情了。

　　方小姐来的时候，哭的鼻子出了血，止也止不住。
　　她抱着招财说：“你不要妈妈了吗？”
　　我在旁边拉着她，摸到招财，却意外的发现，这一刻，招财的小身体，变柔软了。
　　我帮着她，把招财的眼睛合起来。

　　方小姐因为招财的死很难过，我们都以为，她这么喜欢猫，一定会再养一只的。但是她却没有，只是帮忙喂着小区里的流浪猫，她说：“没有别的猫可以代替招财的。”

　　我们和她熟了，她和小排骨也熟了。
　　她说：“小排骨还没找到领养人吗？”
　　我说：“我们在网上挂了，但来的几个都不符合要求。”

　　小排骨住在店里，只是暂时的，我和王一树都清楚，它应该再次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我想，小排骨自己也知道。
　　其实，我很想领养它，但是，我没这个能力。
　　领养小排骨的帖子在网上挂了有一段时间了，陆续的有人来，每一次，小排骨都是兴奋的，它会乖巧的对每一个人作揖，会跳起来，两个脚掂着走路，它如此卖力的表演着，我看得出，它是希望来的人喜欢它。
　　但是，不是别人看不上它，就是来的人条件不够。
　　曾经，一个胖女人，已经把它领走了。
　　走的时候，它和我们拼命的作揖，我看着它充满希翼的小眼睛，真心祝愿它以后能幸福。
　　但是，第二天，小排骨又被送回来了。
　　胖女人说，她老公不喜欢小排骨耳朵的形状。
　　小排骨回来以后，两天没怎么吃东西，看我们的眼神，更加的小心翼翼。
　　我们都很为它难过，王一树摸着它，说：“小排骨，你没做错什么。”
　　又说：“你的耳朵，很有姿色。”
　　我抱着它，说：“别伤心，总会有人真心喜欢你的。”

　　现在，方小姐问我小排骨领养的事，我看着蹲在旁边，尾巴直摇的小狗，为它叹了口气。
　　我说：“它特别乖，就是命不好。”
　　方小姐蹲下来，摸着它的头，小排骨温驯的趴在地上任她摸。
　　方小姐说：“是啊，它真的很乖啊。”
　　她抬头看着我，说：“不如，我领养了它吧。”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我说：“真的？”
　　她把小排骨抱起来，说：“真的。”
　　又说：“其实，我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而且，昨天，我梦到招财了。”
　　方小姐说，昨天，她梦见招财投胎去了，去投胎做一个男孩子。
　　方小姐说：“招财和我说，它会幸福的，让我别挂念它了。”

　　我听着方小姐说话，小排骨也竖着耳朵听，它好像知道了方小姐要领养它，依偎在她怀里，小脑袋蹭着。
　　我笑着说：“它好像听的懂似的！”
　　方小姐把小排骨举起来，说：“我们是老朋友了，我做你妈妈，你愿意吗？”
　　小排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轻轻的，讨好的，舔了舔她的鼻尖。

　　这一天，小排骨找到自己的家了。
　　虽然，新家就在店的后面，很近，但我看着它走，还是有些伤感。
　　方小姐说：“我会常带它来的。”
　　小排骨给我们作揖，我拉着它的小爪子，说：“记得回娘家啊！”
　　我的鼻子酸酸的，王一树拍拍我的肩，说：“它会幸福的。”
　　我点点头，看着小排骨的小身影渐渐的向我远去。

　　以后的每个周末，3点多的时候，方小姐会带小排骨来洗澡，这天，小排骨来了，它胖了，和我们撒娇一番后，又乖乖的溜回方小姐身边。
　　我看着它看方小姐的眼神，是无比依赖的。
　　我说：“看起来，它很听你话啊。”
　　方小姐笑着说：“是啊，我们小排骨很乖的，每天我回家，它都会把我的拖鞋叼过来，晚上，我不睡觉，它也不睡，就一直陪着我。”
　　我听着方小姐一口一个我们小排骨叫的亲，又看看小排骨，神神气气的，完全不是那个小可怜了，看样子，有了家的小排骨，真的是找到了幸福。
　　这样的结局，真让人高兴。

　　小排骨胖了，以前的衣服穿不下了，洗了澡，方小姐又给它买了件新的，红色的，穿在小排骨身上，很挑的出。
　　穿上以后，我拿了镜子给小排骨看，小排骨兴奋的摇尾巴，我听见旁边来治病的老猫小叮当忽然叫了一声，我听得出这是不友善的叫声，我看过去，小叮当正盯着小排骨看，样子有点凶。
　　我说：“它怎么了？”
　　王一树说：“它嫉妒了。”
　　方小姐走过去，看着小叮当说：“它的眼睛很像招财。”
　　她对小叮当说：“我摸摸你好吗？”
　　方小姐很轻很轻的给小叮当瘙下巴，小叮当的眼睛眯眯起来，表情放松了。
　　方小姐说：“猫猫是很喜欢抓痒的，最喜欢就是挠这里。”
　　她对小叮当说：“你乖，病好了，也让家里人给你买新衣服。”
　　小叮当把脸在她手上蹭蹭。

　　我一边收拾刚刚她挑剩的衣服一边对王一树说：“小排骨现在可开心了。”

　　早上下雨了。
　　天是阴冷的，我到宠物店的时候，王一树还没来，我才要开门，就听到里面一声凄烈的猫叫，然后，又是一声。
　　我匆忙的开卷帘门，旁边早点铺的阿姨叫我，说：“你们店里的猫啊，我5点钟开店的时候就听到它在叫了，这个吓人啊，你们也不在，是不是被夹到啦？”
　　我听的心里慌乱，想着小叮当不会是从笼子里掉出来了吧，打开门就冲进去，一眼看到，一切都如原样，小叮当在笼子里，抬起它的脑袋，又对着我叫了一声，声音悲惨的像一个婴儿被突兀的摔到了地上。
　　我检查了下它，没什么事，我说：“小叮当，是想家了吗？你妈妈很快就会来看你的。”
　　它的脸蹭着我的手，一个劲的往外推，还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叫，这叫声让我心里发麻，我学着昨天方小姐的样子挠它的下巴，说：“乖，别叫了，嗓子都叫哑了！”
　　它看着我，小小的身子竟有些颤抖。我不知道它是怎么了，只能不停的抚摸着。

　　这时候，王一树来了。
　　我叫他，说：“你看小叮当，一直叫不停，是不是哪里不好了？”
　　小叮当又叫了一声，极哀凉的，直凉透到了人的心里去，王一树走过来看小叮当，然而在这一声之后，小叮当却不再叫了，只是趴着，眼睛看着一处，一动不动。

　　忽然，就安静了。
　　我开始做事情。
　　但不知为什么，这股哀凉，却在我的心里，久久的不能散去，我拉了拉毛衣领子，莫名觉得有点冷。
　　然后，第一个客人来了。
　　店里开始忙起来。

　　中午了，我洗完一只贵宾，刚刚吹好毛，贵宾那个出去买饮料的主人奔进来，说：“小朱，你们后面的大楼死人啦，我看到好多警车停在那，尸体都抬出来了！”
　　我说：“什么？”
　　王一树在给小叮当喂药，听到了，也停了手，朝我们这边看。
　　我还想问什么，门忽然被撞开了，进来的人我认识，是这一片居委会的李主任。
　　他冲进来，抱着一只狗，我看到还有粘稠的血在滴下来。
　　李主任叫着：“王医生，快来啊！”
　　王一树奔过来，我已经惊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心都颤起来，那只血淋淋的小狗，竟是小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