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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广寒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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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刚、灵玉磨磨蹭蹭的回广寒宫。远远的还没看到那座银色宫殿的飞檐,就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炸了窝,间或着月老的暴吼,依旧是如雷贯耳的底气十足。
灵玉掉头要跑,吴刚就猜到她可能要溜,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气道:“豁子!又要跑?你跑了剩我一个怎么办?”
灵玉压低声音急急的说:“你小点儿声,那老头吵闹成这样,太阴主哪里可能不知道?我看你也溜吧,避避风头。”
吴刚不放她,这完全出于她过往的不良记录:“你多的是躲藏的地方,我可没有,总之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两个人正揪扯不清,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飘了来,说着责怪的话,听着却是极舒服,正是嫦娥:“两个闯祸的东西,回来了就进来,太阴主不在。”
听到“太阴主不在”,灵玉的心“噗通”一声掉在肚子里。她瞬间来了骨气,迈着大步率先进了广寒宫,反倒显得刚猛的吴刚优柔畏缩。
果然,在太和殿里吹胡子瞪眼、满地乱转发飙的正是月下老人。他怒气炽盛,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砸地,呼呼生风。褐色的衣带环佩、灰白的头发、眉毛、胡须,都被带起,张扬着他的怒气,那双黄澄澄的大眼睛瞪得鼓鼓的,见到进来的两人,手一扬拐杖就扔了过去。
灵玉走在前,她一直警惕的瞅着月老,眼见一道白光来势劲猛,忙抽身一闪。
吴刚见把老人家气成这样,心里正内疚自责着,他低着头走在灵玉身后,没看到老头那一掷,毫无防备的,那精准的一拐杖结结实实打在他的额头。
跋涉在成仙路上的吴刚怎能对抗得了几千年岁数老神仙的倾力一击?额头立刻被撕开一个血口子,温热的鲜血汩汩的就流了出来。
吴刚双眼一闭,咕咚倒地,毫不犹豫的晕了。
“哎呀!你把他打死啦!”灵玉大叫一声,扑向吴刚。
嫦娥和众位仙娥也个个惊叫,呼啦啦的飘过去:唤名字的、搭脉搏的、翻眼睛的、掐人中的、止血的、摇晃他的,还有端水递药的的,香影轻纱的仙女们飘来飞去、嘤嘤呜呜、哭哭啼啼,乱作一团。
月老的怒气被那一拐杖掷掉不少,但火气依旧灼灼:“诳老夫?他有天命在身,那么容易死的?”
嫦娥也是满脸盈盈泪光,凄楚的对月老说:“已经没脉了……”
嫦娥仙子是不会说谎的。月老登时白了脸,胡子还在抖,已不全是气得发抖了——他竟失手打死了广寒宫里的吴刚!
嗔、疑、贪、怨、痴、慢,小老头他今天哪有仁、善可言?更无半点修行风骨,如今又伤了一条性命……
惊恐交杂,月老不禁心生悲凉:他兢兢业业几千年,不敢出丝毫差错,却依旧只是个拉姻缘的末等小仙,毫无建树。只盼着凭借自己的勤勉严谨,能有升迁晋级的机会,不再做这种媒婆琐碎的小事,不想今天竟然失手犯下大错,千年修行毁于旦夕。而且,如何交代于天庭……
冷清清的大殿上,月老彷徨四顾,只觉得满腹辛酸委屈,不禁老泪盈眶。
嫦娥飘过来,宽慰他:“老人家,请回吧,事情原委都知道了,我一定会调教顽劣的兔子,让她给您登门谢罪。吴刚是有天职的人,想来是不会轻易消殒,您请宽心,等我家太阴主回来处置,可好?”
月老想着定缘阁里的一地狼籍,眼前地上躺着了无生气的吴刚,耳畔嘤嘤的啼哭声不绝,他心里乱糟糟的没了主意,黯然的点点头,月老佝偻着身子拖云走了。
月老瘦小的身影刚隐没在云雾中,嫦娥一双妙目就转向了灵玉。灵玉忙端出谄媚的笑:“多谢仙子姐姐”。
嫦娥广袖一舒,语音清冽的对众人说:“人都走了,都别装了。”
聚拢的众位仙家姐妹瞬间飞了个干净。刚还被众人围簇的吴刚被撂到地上,头“哐当”一声砸地,疼的他“哎呦”一声喊了出来。
嫦娥走近灵玉:“是你带着吴刚去闯的祸?今天星君不在,让你们躲过了,明天你去帮月老收拾庭院阁子,老神仙耿正,你可不能欺人太甚。”
吴刚一蹦而起,连连打恭作揖:“多谢嫦娥姐姐,多谢嫦娥姐姐。”
兔子更是把奉承感谢话说的像生出花来,然后凄凄哀哀的把吴刚推到前面,哀求嫦娥:“姐姐,你还要帮帮忙啊,老头家里的泥人被吴刚砸了一地。.”
吴刚头上的伤口刚包扎好,被众位仙子恶作剧的打了个粉色的蝴蝶结。他瞪大冤枉的眼瞅瞅灵玉、再看看嫦娥,厥得脸通红:“我、我、我……”
他有一肚子话要说:分明是灵玉撞的嘛,可她又是被他撞飞的,可灵玉不让他喝酒他就不会撞她,可是说要去偷看的又是他……
嫦娥无奈的看着吴刚:“你呀,这么忠厚的人怎么总是被挑唆着办笨事呢,说过你多少次了,唉!”
吴刚被玉人般的嫦娥温暖体恤,险些落泪。
嫦娥对灵玉脸绷起:“去找太阴主吧,对于他来说,那是手指一绕的小事,况且他总是护着你。”
太阴主!?灵玉哪里敢?
兔子无话可说,蔫蔫的和吴刚并肩走了,两人一边还互相埋怨着:
“你为什么撞我?”
“妹妹,我不是故意的啊,你怎么那么不经磕碰?”
“我是兔子啊,能有几斤的分量?”
“……”
“还有,嫦娥姐姐偏心你、冤枉我,你怎么不说真话,这祸是两个人一起闯的,怎么就变成是我拐带你了?”灵玉插腰瞪眼的看吴刚。
吴刚垂了头,黑脸膛看不出红色,泛着紫色。
灵玉也不想再追究这些了,多少还是有些灰心的:“总之我是有名的闯祸精。算了算了,一个人受罚比两个人都挨板子强,反正大家都护着你、偏心你,没人帮我说话。”
吴刚忙安慰:“灵玉你别难过,哥哥明天陪你一起去月老家。”
“不要,你受了伤,怪可怜的……”
吴刚更感动了:“不碍事,我是男人。”
“不要,你一去那老头就知道今天上你的当了,还带累了嫦娥姐姐。”
“灵玉,那我怎么能帮你?”
“……这样吧,记着欠我的,日后再说……”
“好!”
第二天灵玉早早的就去了月老阁,还没到正午,就被月老拎回了月宫。
这次运气不好,太阴主正在广寒宫里。登时,灵玉一肚子的强词夺理全没了用场,她规规矩矩的垂首旁立,任由月老痛快的斥责、控诉:
“……哪有一点点的耐性啊!不分男女,随手抓来两个就缠一条线,牵了拆、拆了牵,不管不顾。那是姻缘线啊,人间岂不是要大乱?上天怪罪下来我哪能担待得起?说她,她还满不在乎,不学无术!不学无术!”
月老痛心的从袖里拿出几片碎瓷和一个女娃,就是被灵玉摔碎扯断的一对泥人。月老颤抖着手捧到太阴主面前,脸气得煞白:“上仙,这对佳偶结了九世良缘,已经姻缘自生,不用牵线就能结连理,千古难得啊!玉帝和王母也喜欢,说要他们做足十世美满夫妻。可是姻缘线没长结实被这冥顽的兔子毁了,还打碎了一个,不知怎么弄的偏偏又染了她的血,这男娃复原不了,怕要短命了,这姻缘怎么续啊?上仙,你要替我做主啊!”
广寒宫素来清幽,此时空阔的殿里回荡着月老凄惶的声音,倒显得生气勃勃。他控诉完毕大殿里又安静至极,只能听到月老气咻咻的喘息声。
玉兔灵玉瑟缩在一根廊柱后,不出声、更不敢抬头看,一动不动。
太阴主一言不发,清冷的目光一直都笼罩着灵玉,莫测的表情直让告状的月老都惴惴不安了。
可这位冷清清的太阴星君一开口,已然是在护短了:“这孽畜闯了祸,也是我一贯放任、约束不严。泥人复原倒是小事,可姻缘之事我不在行。”
此言一出,灵玉七上八下的心噗通落地:太阴主肯帮她就好,关起庭院随他发落,都是自家人,不会惨到哪里去;最怕他气极了背手转身一走了之,月老纠缠到天庭,她可就完了。
既然太阴都要包庇他的门下,又可以解决难题,月老就顺势卖了个人情,他也有所顾忌,始终不敢提起吴刚,忌惮着太阴拿打伤吴刚的事发落他。
有了默契,事情就好办了,最后:太阴主道法高深,抖抖袖子的气力,小泥人便恢复原样,又笑嘻嘻的不倒翁般前仰后合。泥人身上有几处红红的细丝,是裂痕处染了的灵玉的血。
姻缘线嘛,就费事了,萌自自身的线断了就无法再生。若要这对小儿女修成第十世良缘,就得有人实实在在的下届去牵线搭桥,这个人选……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始作俑者灵玉。
月老狂摇头:不稳重、不认真、不负责、不学无术的兔子不值得托付任何事。
嫦娥也摇头:这只顽劣兔子早就谋算着下界去,如若真的去了……
其他仙子也都陆续摇头:不敢想灵玉在人间会折腾成什么样。
灵玉呢?若不是因为有太阴在旁,一早就跳起八丈高了。此时却作悔罪状:“月老爷爷很忙,其他人又不合适,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
太阴狭长美目里星辉般的目光冷凝在灵玉身上,久久不离,看得灵玉一截一截矮下去,就差变回原形遁掉。
太阴看向殿外宽阔无边的云霭:“就让灵玉去吧。”
众人齐呼:
“上仙!”
“星君!”
“星主!”
太阴颀长俊美的身形已然飘向殿外,清白衣袂风舞翻飞,只说:“灵玉,随我来。”
“来了!”灵玉兴冲冲的追了出去。
月老不明所以,疑惑的看嫦娥:“仙子,太阴星君的意思是……”
嫦娥说:“太阴星君是位列仙班的星宿领主,是月宫的主人,一言九鼎,他的话自有万千的道理和深意。”
月老点点头,再无话可说了,他连忙告辞。从来到走,月老始终也没敢问吴刚的生死和伤势;吴刚自然也不敢凑热闹,“用功”伐木去了。
嫦娥空望着殿外舒卷翻转的云霞,不禁叹息:清冷孤高、心游万仞的太阴星君对那只顽劣的兔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灵玉跟着太阴星君来到了幽盈剔透的月桂树下,她站在太阴满是光华的背影后,一起仰望那株月之魂魄,不敢打扰他。
良久,清朗的声音传了来:“灵玉,吴刚再伐树五年就可以得道,这次因为毁了无数泥胎,他便要再伐木三千年。”
竟至如此?!
灵玉登时傻了,晃了几晃,噗通跪倒,连连磕头,声音已是颤颤:“星君,都是我的错,您饶了吴刚吧。”
太阴抚摸着树的纹理脉络,接着说:“还有月老,清修几千年,却因为你们两人屡屡犯戒,本要擢升他,现也改为永不启用。”
他脚边的灵玉头磕得更猛,惶恐的哭出声来:“星君,灵玉错了,您责罚我吧,怎么罚都行,都是我撒泼闯的祸,求求您饶了他们……”
太阴悠悠看着远方,摇头:“与你何干,万事自有定数。这两人勤勉有余,可惜趋名逐利、心地不纯,不过是饮河满腹①之俗物,即便再修行千年,也进不了心斋,终究不是清修苦者。果然道法自然,天地无处不在,一切清明于世。”
灵玉似懂非懂,她知道是自己耽误了月老和吴刚的前程,但星君说这与她无关。望着那清雅的背影,她径自呆了。
太阴转过身看灵玉,笑容温润,有冷月的孤清宁远、有暖阳的和煦夺目,他身后的月桂树都黯然了。
“合该二人有此一劫,算你立了一功,可也损了你的功德,明日随月老下界去吧,你好自为之。”
灵玉恭顺的磕个头道别。太阴手搭在桂花树上,看着她步步远去。
这只小兔子一出生就被送来了月宫,她的父母见嫦娥寂寞,送她来给仙子解闷做伴。可嫦娥很少管它,这只兔子却是在太阴星君脚边嬉戏长大的。
初来时她是毛绒绒的一团白雪,胆怯怕生,独独缠着冰寒孤冷、众人不敢亲近的太阴星君,只肯卧在他的大手里啃吮他的手指。几千年了,她修成了人身,也被他纵容得顽劣异常。虽浑浑沌沌,却是难得的单纯淡薄,竟有“游心于淡、合气于漠”的旷达。假以时日,也许会有所成。
她这次下界是天数,可他为什么算不到此后的事情?
这还从没有过……
月桂树下,俊雅的身影和树的光华缠绕辉映,不辨彼此,细碎的流光灿灿流淌。
太阴孤立良久,思来想去,他终究是外重内拙了,不由的浅笑叹息:“无问其名、无窥其情……”
①:出自《逍遥游》:“偃鼠饮河,不过满腹”意为:偃鼠在河里饮水,即使有一条汤汤大河让它畅饮,他顶多喝满了他的肚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