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地面上的翅膀》烈驹

1、第一章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风还是像以前一样轻轻地摇晃绿植。

　　知了喧哗的声音乘着袭来的热浪一起钻进我的屋内，关闭严实的窗户没有把尘嚣阻隔出另一个世界。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我已经不在了，白色的窗帘未动，CD机上大声地播放小野丽莎的《玫瑰人生》。

　　已经有领居骂骂咧咧：“大清早的，放！放死人啊！”

　　我确实是死了。

　　凌晨四点，我挥动翅膀飞到白色的世界，在我的面前排有长长的队伍。

　　我问这是干嘛的？我们要去哪里？

　　他们神情严肃，也不说话。

　　我伸长脖子看见审查我们的是一个穿着大棉袄的中年男人，并且负责盖章，脸上不见笑。

　　他的手臂下压着一沓子厚厚的纸张。

　　合格的人伸出双手盖章，过关。

　　不合格的人回到人间积极改造，改造好了再回到天上接受审查。

　　我脖子伸老长时间，僵得发硬。

　　面前的一个人刚走，后面的人立即跟上。

　　我等了半天，队伍没见怎么动。

　　我无聊到极点，啃咬自己不大整齐的手指甲消磨时光。

　　“萧婧婧！”终于喊到我了，我学着别人把双手伸向他，他翻出印有我照片、形状大小不等的二维码的纸张。

　　他表情不变，眼神锋利得像把刀，扎得人生疼。

　　“你是自杀的？”审表人问。

　　“嗯……啊！是的。”我连忙回答。其实我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完全瞎答。

　　我站得脚胀疼，心想着赶紧结束排队。

　　“你回去吧！自杀的人不许通过。”审表人手一挥打发走了我，他顺口喊道，“下一个！”

　　“为什么？为什么？”我坐在角落“呜呜”哭泣。

　　“不要哭了～你一定不知道自杀的人有罪。”我身边短头发卷曲的女孩说，她和我一样被驱逐出队伍。

　　“怎么办？”

　　“去下界改造，把自己的罪行清满，就可以去往天国了。不过……我改造了第五次……”短头发女孩从口袋里摸出巧克力放到我手掌心说，“吃一口，心情好！”

　　“我们不是死了吗？还能吃东西？”

　　“是啊～人死了不会有味觉，但会想起活着时度过的岁月。”短发女孩冲着我嫣然一笑，她的笑容带有哀愁。

　　我没问她，每个人的身上都藏有不可磨灭的记忆且不愿与人分享。

　　可能她和我一样都是自杀的人。

　　我该怎么办呢？回到我生前住过的寓所？可是我已经记不清回家的路。

　　我收去翅膀，现在我要去往众生洗去自己的罪。

　　按卷发女孩的话说：“帮助人类摆脱一次不幸，自己的罪孽就减轻一分。”

　　我从口袋掏出卷发女孩给我的巧克力，我吃了一口，舌腔内含着浑厚的醇甜，细品还有淡淡的苦，像极了我。

　　我想起了有关于自己的一些片段，包括我的家庭住址。

　　“我叫萧婧婧，23岁，家住C市金滩区澎湖小区……”我边走边掰手指想。

　　我停驻环城公园的紫薇花树旁，注视压弯枝条的一树胭脂红绚烂地开放，我想起好像有人对我说它叫“痒痒树”。

　　“痒痒树！”我自言自语。

　　我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是谁在我耳边提起紫薇花的另一个叫法，大约是和我亲近的人。

　　记忆从一个片段跳跃到另一个片段里，我回忆起自己临死前，我是割腕死的。

　　从我忆起往事到赶回家，已经是两天后，我的死惊动了小区内，楼前挤满了人。

　　有人为我报了警。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警车把我的尸体拉走了，邻居们交头接耳描述听到的面目全非的故事。

　　从他们对话中我了解到，他们正积极地联系我的父母。

　　我站了很久，没有看见我的父母来，我想他们一定恨死我了，把我抚养大，我却以死回报他们。

　　“可怜呐~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们怎受得了？”挤在人群里的有位五六十岁的阿姨说，她手摇蒲包扇抬起眉梢，眼睛冲我的寓所一挤弄摆出惋惜的神色。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想的？一点事都想不开……”另一位阿姨说出了她的不理解。

　　在他们眼里我是个不负责任的胆小鬼。

　　她们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胆小鬼吧……

　　看热闹的人散尽，剩下孤零零的我望着雨雾朦胧的大楼发痴。

　　今天天气不大好，从早上开始飘起了雨丝，落到身上有些凉，我成为徘徊雨季的迷途者。

　　我想回家又犹豫不定，我望了望挨着脚边站立的白色长毛狮子狗，它像是流浪了很久，打了结的毛发白一块黑一块贴在它的脑门上。

　　我望着它，它也望着我，两个眼珠子跟着我的脚步转动。

　　“你能看见我？”我低下头问。

　　我真可笑，它怎么可能看见我？

　　我踩在雨里，雨滴穿过我的身体，我凝神抬起手臂接住雨水，原来我想的话也是能拿起身边的物品。

　　林荫大道的香樟树叶子上沉重地挂满水珠儿，我拾起一片绿叶，它在我的手里转了一个圈，变成了一把尖顶灰蓝色的雨伞。

　　我不大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法术，到了下界后我似乎变得无所不能。

　　那只狗紧随我的身后，躲进了我的雨伞里。

　　雨伞不大不小正好把它和我遮得严严实实。

　　它像移动的拖把布，和我的脚步保持一致。

　　“真是奇怪！雨水没有落到狗的身上？”我过马路时经过一辆白色轿车，司机侧过脸目不转睛地盯住我们看（应该是盯住长毛狗看），我听见他的嘟囔声。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围观，我收起雨伞躲进附近的面包店外躲雨，头顶的茶色玻璃雨棚泻下密密的水帘模糊了街景，长毛狗也站在我的身旁，我们都无家可归。

　　“为什么跟着我？我可是个已死的人啊……”我嘀咕。

　　长毛狗冲我汪汪叫，友好地朝我摇尾巴。

　　“好啦~我知道了。你一定很饿吧？”我问长毛狗。

　　它又冲我汪汪乱叫。

　　“太稀奇了！你能看见我。”我摸摸口袋，摸出一块没吃完糖，是卷发女孩给我的巧克力。

　　我想卷发女孩也在努力寻找需要帮助的人吧？我剥开糖纸，咬了一口。

　　我踮起脚看见面包店里的长椅上坐满了一对对幸福的男女，他们依偎一起，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的眼睛满是甜蜜的笑意，好像甜甜的巧克力。

　　我的目光停留在盘里的食物：“全是甜食，你要吃的是肉吧？”

　　长毛狗汪汪叫了声，似乎告诉我说的对。

　　冲进磅礴大雨需要勇气。

　　“你要和我走吗？”我问长毛狗。

　　它点点头。

　　“真是一只好狗，不过我是游荡的亡灵，和我待久了怕会影响你的健康呢？！”提到健康，我的心莫名痉挛，也许曾经让生前的我困惑很久。

　　我抱起长毛狗，撑起雨伞，冲破雨的阻力，快速地奔跑。

　　我不知道怎么养它，可我又舍不得丢弃它给我的温暖。

　　我左想右想，要让长毛狗不挨饿，只能带它回家。

　　好在我们走得不算远。

　　我悄悄地回到家小心翼翼地开门，生怕惊扰到邻居。

　　长毛狗很乖，我给它起了名字叫“小石子”。

　　我打开冰箱，冷冻柜里有一块猪肉，我取出放在水里浸泡，待泡出血水洗净，给“小石子”煮了肉拌饭。

　　万幸的是我还能打着火，也能开煤气。

　　我以为自己成了幽灵丧失了生计的本领。

　　“看来一切都不算太坏~”我对自己说。

　　我暂停手里的活儿，我猛然觉得这句话好熟，大概我从前老说吧。

　　晚上我洗了热水澡，幽灵不用洗澡，今天淋了雨，不洗澡总以为身上的肉要发酸发臭。

　　洗完澡后我盯住小石子顺地拖的长毛好久。

　　“小石子，我们洗澡吧！”

　　不说还好，说给它洗澡玩命地逃，害得我跟它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就是逮不住它。

　　我生气地冲着小石子发脾气：“再跑！不要你了！”

　　小石子立马认怂，安安静静得乖乖合作，让我给它洗澡。

　　我给小石子洗完澡、拿吹风机吹干长毛，发现它长得挺好看。

　　忙乎完我坐在沙发，头后仰。

　　一只胳膊压在眼睛上，脑海反复播放生前的最后记忆：

　　我听着播放的《玫瑰人生》，哭了好久，最后选择了一条不归路，我倒在血泊中，身下鲜血漫过了地板……

　　每次想到这个画面，总令我不大舒服。

　　我为什么会自杀呢？我不解地自问，我实在是想不起发生意外的那个早晨。

　　我左想右想了一遍，好在我是幽灵不用担心一夜不睡，眼睛会肿成金鱼眼。

　　到第二天早上，我想起了我是谁。

　　我叫萧婧婧，23岁。

　　毕业于三流大学，工作于三流单位。

　　原以为会浑浑噩噩过完一生，我却在最青春年少的时期终结了我的人生。

　　“为什么呢？”我抓破头皮都想不通。

　　“小石子你会选择无缘无故地死吗？”我问坐在沙发上的小石子问。

　　小石子冲我汪汪叫了一声后趴下了，它的头搁在爪子上，无辜地眨动两只眼睛。

　　我也不知道它听懂我的话没有，我想起天国的审表人。

　　“我必须盖到章抵达天国，不然我会反复游荡在人间。”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