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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我不喜欢你 ...

  •   海尔士健身会馆多层面积七千平米,九月十八号盛大开业,花团锦簇彩球飞舞,敞阔簇新的门店外分列两排穿着露脐上装超短裙的运动美女欢迎来宾,门头上方的LED大屏里滚动播放内部设施图像,旁白介绍激情四射。

      韩子君来得迟,舞龙舞狮和歌舞表演都已结束。然而辛星从一下车眼睛就不够用了,同时两世以来,第一次感到了些微的手足无措。

      韩子君的朋友出来迎接,恭喜客气场面话说完,给他递烟:“这位是?”

      “我朋友郭欣,这位是顾明宣小顾总。”

      顾明宣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雪白运动装,寸头,精神干练,开口带笑:“美女你好。”

      辛星没说话,主要不知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人,一个小配角,超级富二代,韩子君的人脉之一。高中留学时他在派对火场救过顾明宣,被引为莫逆之交,顾父也把他当作子侄对待。其实那次事故就是韩子君针对顾明宣制造的,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

      跟着两人进去的时候,运动女孩们热情备至,举着花球欢呼“海尔士健身会馆欢迎您,贵宾请进”等口号,辛星捏了捏裤缝,她不习惯这样热烈的场面,也不习惯人人都对她露出笑脸。待踏上台阶,不知哪里传来“嘭”地炸裂声,她浑身一凛,握拳回头。那一个拳头在前,一个拳头在后的姿势虽然放得比较低,但分明是格斗准备。

      顾明宣愣了愣,韩子君忙拍拍辛星肩膀:“没事,气球炸了。”

      顾明宣无声用眼神询问,这姑娘脂粉不施,素着一张白脸,扎着土气的马尾,穿着肥大可笑的粉红小猪T恤,一双白球鞋面上有明显灰尘,那形象站在英俊矜贵的韩子君身边别提多违和了。刚才突然一回身如临大敌的模样,怕不是脑子……

      韩子君没有解释:“客人多,不耽误你忙,我朋友想看精武馆,我带她转转,我们俩改日再约。”

      顾明宣掏出一摞卡,抽出一张:“金钻VIP,一年期,所有区域全部开放,随便玩。”

      韩子君接过笑道:“就给一张?”

      顾明宣撞他肩膀,小声道:“你和你女朋友来我送终身会员,这位…肯定不是吧?”

      那肯定不是。韩子君看看辛星,笑意更深。她进门后竭力维持面无表情,然不时上下左右飘动的视线暴露了她不平静的内心。

      对于信息爆炸年代的人来说,文字留白是具象的延伸空间,想象力翅膀是插在现实基础上的。比如书里写到豪门,人们自然能联想到什么样的豪宅豪车奢靡生活,写到帅哥美女,读者自然会代入心目中最贴近的形象,不用过多赘述,都是见过猪跑的人。

      而对于没见识过的人,光靠文字想象就有些难了。什么叫金碧辉煌,什么叫衣香鬓影,什么又叫珠光宝气?这种概括象征性的成语辛星理解不了。小说里提到的阿斯顿马丁,她开过,破破烂烂缺门掉漆,柴油还烧不了,找到耐踹的越野车她就把它扔了;提到的百达翡丽梵克雅宝,在交换市场连一两面粉都换不来,扔基地门口都没人捡。

      所以尽管她读过盛世小说,在实际认知上还是有缺失的。

      不过此时,辛星的眼界得以再次刷新,自踏入这个场地,她有点明白“豪”是什么意思了。金的是装饰,碧的是绿植,辉的是空间处处闪闪发亮,煌的是男男女女笑脸鲜妍。所有迎面而来的人,一见她就笑,笑容像固定在了脸上,笑得她心慌。

      也不知第一天开业哪有那么多客人,每个场馆都热火朝天,打球的,游泳的,跳舞的,把身体掰成各种形状的,还有嘿嘿哈哈举铁的。她跟着韩子君一处处看过去,旁边陪了一个身高腿长的漂亮小姑娘,滔滔不绝讲解着会馆功能之强,服务之好,教练之专业,舒适度之高。

      她在精武馆多停留了一会儿,这里场地划分明确,几种训练项目各占一隅,器械齐全——辛星也不知道齐全不齐全,反正那一排沙袋和拟人形拳桩是震撼到她了,沉甸甸的重量,让她忍不住捶了一拳。

      弹簧绳围起的拳台上有两个穿着红蓝背心的男人在对打,也许是展示,闪转腾挪技巧居多,没有真下重手。

      “喜欢么?”韩子君俯在她耳边问,“要不要上去玩玩?”

      “不,走吧。”辛星迅速移开两步,这人怎么回事,离她那么近。

      韩子君看看表:“还不到十一点。”

      “我饿了。”

      她早就腹中擂起大鼓,韩子君也不强求,带着她走出来:“你抓小偷的时候动作真帅,练过?”

      “嗯。”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高中大学。”那几年他在国外,自然不会知道。

      “哦,练的什么项目?”

      “很多。”

      辛舒然说,谁想让你死,你就让谁死。这不是一句交代女儿破釜沉舟的狠话,而是她相信女儿有这个能力,提醒她不要轻易心软罢了。那些把辛舒然视为柔弱女子运气好的男人不知道,写小说只是她的业余爱好,末世前,她在体育大学武术学院当老师,和辛星早死的生父是同事。

      “拳击会么,”韩子君兴致勃勃,“如果让你和刚才那两个人打,能打过吗?”

      辛星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相距不过半尺,素脸无波,眸色冷清:“我说我能打死他俩,你信么?”

      韩子君一怔,在这凉爽的环境里,他的后颈竟然刹那间浮出一层薄汗来,动动嘴唇轻道:“信。”

      辛星伸出一根指头,戳向他的肚子,将他向后顶开一步:“信就对了,所以别离我那么近,我有抑郁症,有时控制不住想打人,你挨过一次,要长记性。”

      韩子君:……腹肌有点痒。

      中午吃了海鲜,韩子君故意的。他记得上周“郭欣”吃烧烤饿虎扑食的气势,看到玉米茄子时再三端详的眼神,还有那句“酒?这是水!”

      当时没细想,只当玩笑,现在前后一串联,不对劲处甚多。不可思议的想法冒出来就怎么也按不下去,即使受到挨揍威胁,他还是想试探,反复试探。

      海鲜上桌时,他没有照顾辛星,眼睁睁看着她把装饰盘子的波龙壳吃进嘴里,面包蟹的壳也是同等待遇,并试图咬碎生蚝。他实在忍不住说了句那个不能吃,辛星一顿,慢慢地放下了。

      吃完饭他冒着被交警抓到的风险,把车开到他们的初中母校门口,下去小店买了一包烟。回来见辛星目不转睛望着大门外的校牌,闲聊似地跟她说起初中往事,小店老板还记得他云云。辛星没多说话,偶尔嗯一声。

      回家路上,韩子君面色沉肃,沉默不语,初中母校不假,但旧址早就拆迁,这里是新校,小店老板才不认识他。

      好奇的答案,好像呼之欲出了。

      快到桐花街的时候,辛星接到一个名叫“柯了媛”的电话,说从外地回来了,明天约着见一面。她拒绝,明天郭长海要带她去医院,那女孩便说后天也行。没等她再次拒绝就质问“郭欣”是不是见色忘友,是不是想绝交,不出来也行,她去郭家找她,总之必须见面,她有好多好多话要和她说。

      辛星想了想,答应了,她不能总是呆在家里,融入世界要从接纳世界开始。

      家门口停车,韩子君拿出VIP卡送给她:“有空去拳馆玩。”

      辛星摇头:“我没有钱,现在不去。”她听小姑娘介绍价格,什么充值半年一年五年的,起步就是八千一万,金碧辉煌的沙袋打不起。

      韩子君想说这张卡里充了会员免费一年,但话到嘴边又情不自禁转了弯:“我带你去的话,不要钱。”

      辛星呵了一声:“我每天都去,你每天都带?”

      “也……不是不行。”

      “那你可真是闲的。”辛星饶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我帮你抓小偷,你请我吃饭,两清。谢谢你今天带我去见识健身会馆,以后没事不要来找我,我其实不喜欢你。”

      韩子君印堂发黑,这特么扯到哪儿去了,难道我喜欢你?我这不是……好奇么!

      “我也不喜欢你。”他义正辞严,“我愿意和你来往完全是出于友谊,拿你当朋友看,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辛星开门下车,冷冰冰地道:“我说的不喜欢,就是站在所谓朋友的立场上,你的不喜欢是指什么?”

      韩子君:……

      关门前她似乎明白了,抑扬顿挫“哦”了一声,然后发出一个鼻嗤。别看她面瘫,短短两个音节就把那种看不起,瞧不上,甚至有些鄙视的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韩子君:姐姐,拜托你回去照照镜子。

      “哎,”他一肚子火还是忍气吞声喊住辛星,递出VIP卡:“拿着吧,一年之内都免费。”

      辛星还是摇头:“老板不认识我,一年一万多,凭什么给我?”

      “我给你的。”

      “那你又凭什么给我?有企图?”

      韩子君怒了,把卡往外一摔:“不要就扔,废话真多!”说罢一脚油门跑了。

      辛星弯腰捡起卡片,看着远去的车屁股叹了口气。年轻,自控能力差,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再隐忍几年磨炼几年,结局未必不能改写。不过小说就是这样,邪不压正,辛舒然要的是一个心理有残缺的反派角色,不会给他磨炼的机会。

      郭长海补觉补到晚饭时间,压根没发现辛星出去过。梁晓燕见她中午安安稳稳回来了,也没再提,饭桌上一个劲数落郭长海,多大年纪了,身体熬坏了,收收心吧什么的。

      郭长海显而易见心情不佳,筷子一砸斥道:“闭嘴!”

      一滴汤汁溅到辛星脸上,她恍若未觉,继续吃饭。梁晓燕哑然片刻,抽抽噎噎哭起来。

      “烦死了!”睡了一整天的郭长海还是没什么精神,眉毛杂乱,眼珠黄中带赤,一脸焦躁,把碗一推,起身踢了脚椅子就往外走。

      梁晓燕忙叫:“你去哪儿?你还去啊,明天你要带郭欣看病,今天别去了。”

      听到郭欣的名字,他肩膀松下来,站在原地长出了口气,回身道:“欣欣今天早点睡,那个专家只有上午看病,我们赶第一拨不排队。”

      口气和刚才判若两人。

      辛星的晚间时光依然贡献给了百度和土豆追文,过量的知识点使她不得不用起郭欣的旧笔记本,密密麻麻写了几页丑字后,她学会了截屏。同时一篇新的小说《穿书女配不认输》被加入书架。

      第二天医院之行比辛星想象的要简单些,没人用各种仪器在她身上比量,也没人给她注射任何针剂,只有一个老医生温声和她聊天,不强迫她回答不会回答的问题。问到为什么打人时,辛星实话实说为了避免看到那张脸,也是回击大半年来的欺骗侮辱。

      老医生说,避免看到那张脸,是怕自己心软还是想清除不愉快的回忆。

      辛星想了想郭欣的感受,答两者兼有。

      老医生最后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了一通,又和郭长海单独谈了二十分钟。他出来时唉声叹气,告诉辛星,病情有往双相情感障碍发展的趋势,再发展下去非住院治疗不可了。

      辛星伸出手:“诊断书呢。”

      病历在郭长海手里握着,他道:“诊断书上没写,医生是说有这个趋势,就是你去打杨天琪情绪波动太大,造成了病情反复和加重。你以后别乱跑,按时吃药,病总是会好的。”

      “我去问医生。”

      郭长海一把拉住她:“后面多少病人等着呢,医生已经跟我说得很清楚了,你再去问不是给人家工作添麻烦嘛,我作为你的监护人,有责任控制你任性的行为。有病不怕,怕得是不能正视病情,爸爸一定会不惜代价把你治好的,你只要安心听话……”

      辛星任他拉着出了医院,她不懂那些专业的医学术语,但听懂了老医生说的“有好转”,郭长海却说她加重了?双相情感障碍是什么她需要查一查,而在此之前她已经吃透了精神病人和监护人之间的关系。

      精神病人分有民事行为能力和无民事行为能力,抑郁症是有的,可以承担民事义务,也可以取得民事权利。而那些无民事行为能力的人,将由监护人承担责任,可同时他的继承权,受遗赠权,也将由监护人代为行使。

      郭长海一直对她关心有加,即使偶尔训斥,也让人感觉是出于疼爱,拿她当亲闺女看待。辛星对人的防备和怀疑本来是习惯,可两周生活下来,她认为郭长海确有可疑之处。

      为一袋粮食杀父杀母,抛妻弃子的多得是,四栋楼和十多间店铺带来的租金利益,在太平盛世恐怕也值得人动动脑筋吧?

      看看和她同坐出租车后排的郭长海,辛星把想问的话咽到肚子里,郭欣应该很信任他,这些年他也没亏待过继女。内情查一查,后续观一观,郭长海不把事情做绝,她愿意相安无事生活下去。做绝了,就别怪她不给前身留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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