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傀儡不对劲》八千椿

7、镜潭

　　“这是师父要求的。”十七直视着谢缘的眼睛回答，“二百八十一个傀儡要依次做完，全部投入镜潭中，不可保留，更不可交与他人。”

　　怪不得身为傀儡师的他家里一只傀儡都没有，谢缘想。傀儡依次完成像是老师布置下的作业，而扔入镜潭更有可能是防止技术外传，毕竟傀儡师都把独家秘术看得极重。

　　“那你自己难道就舍得吗？”谢缘不忍地问。

　　“舍不得啊，它可是我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但既然师父这样要求了，肯定有他的道理。”

　　说罢，咒阵重新浮现在手中，悬崖边的傀儡纵身一跃，如巨石落入潭中。“嘭——”得一声巨响，激起了数尺水花。

　　水花又落入潭水，泛起无数涟漪，一池的静水忽得乱了。十七一直死死盯着傀儡入水的方向，直到水面归于平静。

　　“其实我一直觉得这水潭有蹊跷，所以今天找你帮忙。”十七面对着谢缘说“你不是有灵力吗？神识离体应该可以做到吧。”

　　“嗯。”谢缘回答，心想你这要真找灵修帮忙神识离体说不定还真做不到。具他所知，整个大陆能做到神识离体的灵修寥寥无几。

　　谢缘在悬崖边坐定，紫色的神识在身后凝聚，不一会就幻化成了谢缘的模样。

　　一头长发随魔气的波动上下起伏，五官相比傀儡显得更加精致锐利，特别是那双狭长眼睛，目光锋利如刀，令人不敢直视。一身劲装勾勒出完美的身姿，外面的御龙袍微微浮动，整个人宛如九重天上的神袛，让人心生膜拜之意。魔君临渊，本该如此。

　　十七仰头望着上方的神识，心中暗暗地想：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吗？

　　谢缘的神识沿着悬崖飞下，在镜潭上面停留了片刻便潜入了镜潭。

　　谢缘发现这口潭水极深，恐怕比悬崖的高度更甚。起初向下潜时，光线越来越弱，却始终没有看到傀儡的影子，在自然的光线快要消失时，谢缘才看见那个大块头的影子。

　　这鸦泣木做成的傀儡在水中不浮反沉！真是神奇的木头，谢缘感叹。

　　那傀儡直立着悬浮在水中，谢缘绕过它继续向下潜。好在神识不以视觉探物，谢缘仍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

　　他发现了下面悬浮的三个傀儡，大小形态各异。在右肩处分别刻着“二百一十五”，“二百一十四”，“二百一十三”神识绕过它们向下探，下面的傀儡越来越多，编号依次降低，傀儡的样式也变得简单。

　　看样子两百多个傀儡真得全被扔在里面了。周围的环境早已漆黑一片，谢缘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毕竟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要抓紧时间了！

　　神识向周围扩展，他猛地发现潭水的口径居然变大了，自己一探居然没有探到边界，是上窄下宽的形状吗？他没有再扩大神识的范围，而是用心感受着周围的环境，结果发现没有任何灵力或者魔力的波动。

　　这可能真的就是一口普通的水潭，谢缘失望地想。

　　要不要再向下探？这时一只傀儡突然浮到了谢缘身前。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傀儡狗，只有人手臂的长度，缩成一团。头埋在两只前爪里，在镜潭底安稳地睡着。

　　谢缘浮到了狗的背面，在后颈处赫然看见了“一——十七”。他可以想象出半大的十七端坐在案前，雕刻这只傀儡狗的样子。不知道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是不是也像如今这样满脸严肃。

　　看样子已经到底部了。那傀儡狗不一会就浮走了，谢缘环顾四周，周围不知什么时候都聚满了傀儡，那些傀儡个头较上方的明显较小，有个别甚至比例不协调显得有些畸形。傀儡在水中一沉一浮，此刻都诡异地把头转向了谢缘的方向，眼珠空洞地注视着前方，一动不动。

　　虽然知道这些傀儡没有意识，也不会行动，谢缘心底还是泛起一阵寒意。这有些诡异。

　　魔力已经快用尽了，谢缘开始上浮，从密密麻麻的傀儡中挤过，经过那三只傀儡，经过那个大块头，看到的最后一只傀儡便是在悬崖边打坐的自己。

　　看着那个双目紧闭的傀儡，谢缘心中一阵五味杂陈。即使到了半霄山，身边的一切也在提醒着自己那些人的罪孽，从小到大，自己真是不管怎么在寒潭里挣扎也总是会被人一把按进水里呢。

　　“谢缘，谢缘……”他在喊谁？神识入体时意识恍惚了一瞬。啊，原来是在叫我，是那个小孩。

　　谢缘睁开了眼睛，十七满眼担忧地看着他说“你没事吧？怎么下去了这么久？”

　　“我没事。”谢缘站了起来，“这潭水极深，下潜费了点时间。”

　　“那下面有什么异常吗？”十七问。

　　“没有任何灵力的波动，就只有你做的傀儡。”谢缘回答，“真是不少呢，你要是都拿去卖了，肯定是这天底下最有钱的人。”

　　“这是不行的。”十七一本正经的说“师父说……”

　　“我当然知道不行。”谢缘打断了他，笑道“开个玩笑罢了，真是无趣。”

　　两人并肩往回走，返程似乎都比来时要快些。很快就走完了石阶，经过了迷雾，来到了最开始的一程山路。

　　十七突然问：“谢缘，你有取字吗？”

　　“没有啊，怎么了？”谢缘觉得奇怪“那不是百年前的习俗了吗？自从先人发现了灵力，学会了制作傀儡，那些礼仪习俗都淡化了。”

　　“这样啊，我不知道。”十七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你是专门研究过以前的礼教吗？感兴趣？”谢缘问。

　　“是第一次下山时不太会和人沟通，就被人斥责不懂礼仪，还被人骗走了钱，没有完成师父的任务。”十七顿了顿继续说“最后在地下室里找到了和礼仪有关的书，就开始好好学习这些了。”

　　谢缘笑了一声道：“你不会以为讲礼貌就不会被人骗了吧？你要是不想被骗我告诉你个方法 ，下次采购时带上那种大块头的傀儡，保准大家说的都是实话。”

　　十七认真地点了点头，又轻声说：“今天其实是我十八岁生辰，古代男子二十岁加冠取字，但如果按现在的说法，我今天就成年了。”

　　成年了又怎么样？年龄从来就与心智无关。魔域的小孩四五岁就能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十七虽已成年，心智仍如此单纯，谢缘都惊奇于到底是多么平和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的人。

　　谢缘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还是说道：“生辰快乐。”

　　怎么过生辰？两个人都不知道，十七认为应该喝酒，因为山下的大人不管遇着什么大事都嚷嚷着去喝酒。而酒当然是自己酿的最有意义。
　　于是十七便问谢缘：“你会酿酒吗？”

　　“大概是把粮食蒸熟，加入酒曲，再埋进地里。”谢缘回答道“我倒是见过在女儿出生时埋下一坛酒，等她出嫁时再挖出来喝。”

　　两人边聊边走着，右手边出现一块高地，上面有几棵桃花树。枝条上已有新绿，看上去生机勃勃。

　　谢缘便指着那些树兴奋地说：“不如我们埋在那里吧！”

　　谢缘点点头，十七接着说：“那可以去山下买材料，顺便去冯伯那儿问问具体步骤。除夕夜的酒就是他自己酿的呢。”

　　他又掰这指头算到“酿四坛吧，我一坛，你一坛，师父和师姐各一坛。”

　　“不，三坛就够了，不需要给我准备。”谢缘突然说。

　　本就是注定要分别的人，摸着良心说和十七相处时他也没付出几分真心，反而更多的是算计。十七对他的热切与重视，他从未在别人身上感受过，也不需要。因为他不值得同样也还不起。

　　身为魔修的他是没法像十七对他那样对待十七的。十七是一张白纸，而他早已在世间染得五色混杂，污浊一片。十七身负绝技，前途无量，而他背负的只有刻入骨血的仇恨，注定要和那些人一起坠入深渊。两人的道路注定不同。

　　一份感情，如果还不起，那干脆就别要了。
　　谢缘说完没有等十七回答就疾步向前走，毅然是心意已决的样子。

　　十七疑惑地皱起眉，无奈地说：“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就这样吧。”他慢跑过去赶上谢缘，喊着：“你倒是等等我啊！”

　　夕阳斜斜地照下，两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可不一会又分开，变成了两条平行线。

　　十七伸出手拉住了谢缘的袖子，说道：“你走慢一点，又不急着回去。”

　　影子又连在一起了。